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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怒蛟之战(三) ...


  •   天色已经微明,白芳华带着贴身小婢,登上岸边停靠着的一艘华丽画舫。

      画舫上只有三五个舵手,看到白芳华这等艳色,也只是微微侧目避开,显然是训练有素。

      白芳华袅袅婷婷地步入舱室,这湖广一带的八月,还不算寒凉,但她已经披上了一件鹅黄色的薄斗篷,拢住纤弱双肩,更显雍容华贵。

      室内铺设着软厚绵密的地毯,一架美人屏风遮挡榻前,香炉微温,甜香缭绕,令人神魂飘荡。

      白芳华款款下拜,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秀美的额头紧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良久,屏风后面传来一个略带嘶哑却别有韵味的女声,“我已说过,你不必再来见我。”

      白芳华一动不动地俯伏地面,“一日为师,终生为尊,芳华只是想再见师尊一面。”

      屏风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宛如少女的绝艳面容,肤如美玉,粲然生光,唯独一头本该鸦黑柔滑的秀发,却是纯然的银白。

      朱颜犹未改,青丝已成霜。

      但这丝毫无减女子的魅力,反而多出一种诡异神秘的魅力。

      白芳华抬起头来,女子的目光和她一触,白芳华心神一颤,忍不住又低下头去,避开与对方的直视。
      那是一种天然的威压,浩瀚,神秘,宛如黑夜深渊,浑然天成,深不可测。

      十年前,尚是幼童的白芳华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是如此感觉,十年之后,她进步非虚,已臻先天,面对这女子时的无力感却依然如故。

      白芳华再次心甘情愿地俯伏下去。

      龙珮珮的目光一直未离开屏风,那是四扇连续的美人图,回眸,持剑,抚琴,凌波。
      每一张图都绘得极其传神,画中人面容沉静,口角似含着一丝微笑,但细细看来,明眸却冷冽如秋水,久久凝视,又似乎化为一片空无虚渺。

      白芳华轻声道:“芳华将再往京城,求恩师指点。”

      龙珮珮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

      白芳华早已经习惯她的做派,又磕了一个头,盈盈起立,轻声道:“芳华已经见到了浪翻云,但浪翻云却没有看破芳华。”

      龙珮珮没有答话。

      白芳华自顾自道:“据说此人是天下第一剑手,但芳华既没有看到他的剑,却也没有看到他对惜惜的感情。”

      “芳华故意试探,结果却让我失望。是否天底下唯有女子才懂得痴情,男人都只是贪恋美色,因此,他们最容易遗忘过去?”

      “师尊,如果浪翻云也不外如是,那么,厉若海又当如何?”

      “你竟也知道厉若海。”这个名字终于令龙珮珮转过头,她的目光却意味深长,“浪翻云因纪惜惜的缘故,容得你放肆,甚至被你隐含天魔音的笛曲牵动心神而不自知,从而对你生出怜惜。厉若海却没有那么好说话,这个人极不易对付,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龙珮珮冷笑一声,“我知道你自以为打听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陈年旧事,但你若想用对付浪翻云的方法去牵制厉若海,便是自寻死路。”

      白芳华有些不服,但却并没有反驳,而是柔顺地换了另一个话题,“师尊以为,赤尊信和浪翻云,武功孰高孰低?”

      龙珮珮轻扣白玉案几,她的手指几乎和玉色一样,“怒蛟帮不会败,尊信门却也不会胜。”

      白芳华道:“师尊的意思是,这两人的修为在伯仲之间?”

      龙珮珮轻笑,“尊信门并不等于赤尊信,怒蛟帮更不等若浪翻云。你想要借助利用任意一方的势力,都不必打这主意了。”

      白芳华垂下头,道:“如此,芳华何以与单师抗衡?”她提到单玉如时,虽用尊称,语气却并无半分尊敬之意。

      龙珮珮淡淡道:“你先想办法在京城立足吧!想来单玉如还是容得下一个百依百顺的徒弟的。”

      白芳华咬着唇,道:“纵然芳华视单教主为师,单教主却未必肯容芳华继续为徒。四年前纪惜惜随浪翻云离京,那一次芳华得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

      那时白芳华刚刚十六岁,刚从布达拉宫返回金陵,重新拜见阔别六年的恩师单玉如,听从她的安排。

      白芳华自小被单玉如收养,对于她来说,这位美丽温柔、智慧如渊的女子,亦师亦母;而十岁那年,作为天命教传人被强行带走,站在异域的土地上,面对喜怒无常的龙珮珮,年幼的白芳华是迷惑而恐惧的,每一次见到龙珮珮,无形的压力都使她冷汗浸透了衣衫。

      这同样是一场约定,六年之后,白芳华返回中原,身份依旧是天命教传人。

      单玉如依旧温柔慈爱一如当年,天命教给她安排在明面上的身份,是沦落风尘的少女,接下来,一场赏花大会,将使她顺利成为名动一时的花魁。然后,她就有了周旋于王孙公子,巨宦大豪之间的机会,建立属于她的影响力,取代如今最红的名妓纪惜惜。

      白芳华并没有感到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妥,只是在赏花大会前夜,她收到了一张纸条。

      纸条并没有署名,只是那凌厉的笔锋,却是白芳华永远不会也不敢忘记的。

      纸条上只有两个字,婊子。

      那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白芳华浑身冰冷,牙齿咯咯打颤,这条路看似通畅,却实是断了她所有的前途。

      如果她仅仅只做一个隐身黑暗的天命教主,曾有的花魁身份并无不妥,但,若是志在天下呢?这段经历将以一个污点的形式,永远存在!除非她改头换面,否则白芳华这个名字这张脸,永远也无法堂堂正正地出现在阳光下。
      路还未开始,便已经断绝!

      那也是她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作为分裂一支的天命教,和正传的阴癸派,实是水火不容!哪怕被迫屈服于龙珮珮,单玉如也容不得一个带有阴癸派痕迹的传人真正掌握权力核心。
      单玉如的女儿已经入宫,并且成为太子侧妃,而天命教训练的女弟子,也多有嫁入官宦人家,为妻为妾,形成一张隐秘而强大的关系网。

      青楼入不得!但这话,作为天命教传人,她却无法作为明面上的理由说出来反对,即使说出来,也会被敷衍过去。

      单玉如已经对她下手!还是釜底抽薪的毒辣阳谋。

      白芳华只有靠自己。

      想法逃出青楼,偶遇纪惜惜,以挚爱音乐宁愿一生不嫁的理由,请求拜纪惜惜为师,学习白玉笛,甚至见到了朱元璋一面。
      这一连串际遇看似容易,实则惊险无比,尤其这是在京城,是在单玉如眼皮子底下。
      那半年,白芳华委实过得战战兢兢,她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功,在京城什么都不是!

      只可惜,纪惜惜半年之后,便遇上浪翻云,跟随她认定的良人,私奔离去,脱离了朱元璋的掌控。

      那段日子白芳华想起来便觉得好笑,手无缚鸡之力的纪惜惜,竟然是她的保护神!这岂不是荒谬?但事实正是如此,纪惜惜一走,她便几乎不能幸免,若不是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偶遇鬼王府铁青衣,得他之助逃离京城,想必她此时已经乖乖走在了单玉如为她安排的道路上,做她们登上权力顶峰的垫脚石。
      处子元红一失,天魔功便再无大成之望!只能依靠单玉如传授给她的密藏心法,没有足以和四大奇书抗衡的顶级功法,她凭什么对上即将出世的静斋传人?单玉如明知她所修炼的武功正在关键时刻,却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这两年白芳华倒也略有薄名,她以酷爱音律,追求灵感的名义,游历名山大川,偶尔也主动与天命教在各地的钉子联系,唯独不敢前往金陵,无论单玉如以怎样的理由召唤,她都想法推诿。
      名为交游,实乃避难。

      只这一次,却是避无可避,因为这不但是单玉如的最后通牒,还有龙珮珮的暗示。
      好在她的武功这段时间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也不是全然无力。

      白芳华自回忆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已泪盈于睫。

      龙珮珮微微侧过脸,冷玉一般的指尖,轻轻抚摸屏风,缓缓道:“两年前你尚年幼,在单玉如手下没有还手之力也怪不得你,不过你能想到借纪惜惜逃过一劫,也算聪明。但事到如今,若还只是落得狼狈,没半点长进,你便自生自灭吧!”

      白芳华咬了咬唇,道:“芳华明白了。”

      单玉如只会笑里藏刀地打压她,而龙珮珮要的是一个出色的棋子,达不到她的要求,也不会施以援手,她虽贵为天命教少主,又兼修阴癸派最高武学,却四顾茫然,无可凭借。

      白芳华的目光也落在了屏风上,画中人虽从未蒙面,在某种意义上说,却极为熟悉。

      沈之湄,道门第一高手,半步破碎之境,十三年前,殁于惊雁宫。

      沈之湄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从未真实出现过,却也从未彻底消失过。

      白芳华在龙珮珮身边陪侍的六年,名为沈之湄的影子一直笼罩,迷离莫测,似敌似友,如亲如雠,若近若遥,名为岁月的迷雾一层层笼罩,无法窥探当年真实,却愈见难舍。
      按照白芳华在阴癸派零碎听说的,沈之湄曾经与龙珮珮一战,彼此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乃至阴癸派无人敢在龙珮珮面前提到她的名字。
      但在白芳华看来,这绝对不是当年真相。
      从迷惑到好奇,从猜测到想象,在白芳华举目孤寂的少女时期,那一抹印象中的绰约,渐渐在不断的描摹揣测中清晰,又在憧憬向往中重新化为朦胧。
      白芳华越是敬畏龙珮珮的武功手段,便越是向往那连龙珮珮都不得不屈居其次的女子。

      如果,也成为……那样的人……

      白芳华拜纪惜惜为师,除了确实敬服此女音律天下无双,也是为着龙珮珮偶然的一句评价,纪惜惜得其神韵。

      只可惜,先是沈之湄芳魂无踪,后有纪惜惜香消玉殒。

      白芳华不想死,更不想受人摆布。

      ……

      龙珮珮微微颔首,道:“明白就好。三年,你有三年的时间。”

      白芳华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甜甜地道:“比起师姐,师尊似乎更相信芳华一点呢!芳华怎好意思令师尊失望呢!”

      龙珮珮嘴角微微勾起,道:“你师姐随我十六年之久,已经得我倾囊相授,以她此时的手段能为、身份臂助,手中掌握的底牌之多,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她淡漠地道:“顺便告诉你,我在离开西藏之前,已经将阴癸派交到了你师姐手上。”

      白芳华甜甜地笑道:“但是芳华知道师姐,师姐却不知道芳华的存在,这还不算师尊刻意爱护吗?芳华才不贪心,人家很知足的。”她起身福了一福,“芳华这便告辞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怒蛟之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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