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梁记》沈五

8、第8章 乞儿和道士

　　“妹子的手，白又柔……”山路上一个小乞儿且唱且走，他身上的破袄到处都露洞，脸上油泥厚重，手里拎着一只油纸包裹的烧鸡。
　　乞儿大咧咧的走上了万寿山，山道入口把守巡逻的卫兵并未拦阻，山上报国寺和青牛宫都是皇家御用，山林间的风景都是皇家禁苑，寻常贵胄还要等大节大庆女帝恩旨才敢上山烧香赏景，这个小小乞儿居然说走就走。
　　乞儿并没有朝东去报国寺，也没朝西去青牛宫，而是走了中间，下了山路直接在林间穿行，雪地让他行走有些艰难，可是踩着雪的感觉也很有趣，他一边蹦跶一边走，不一会居然身上还出了不少汗。
　　“十一，十一，出来吃烧鸡。”乞儿喊得还挺押韵，他冲着山上大叫了好几次，只听着一声回应：“哎！”
　　一个灰影像是一只巨大的鸟从山林间冲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一声怒吼：“臭傻子，跑那么快干嘛？死乞丐，天天来，蹬鼻子，上脸！”
　　十一穿着一件旧僧袍改的袍子，兴冲冲的冲到了乞儿面前，一把将个头矮小的乞儿举了起来，直接背在自己背上：“我背你上去！”
　　“还有我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个少年扶着一颗树连声招呼，十一倒是痛快答应，也将他背上，只是背上两个人互相觉得拥挤，推推搡搡骂骂咧咧：“臭道士滚下去！”
　　“死乞丐滚下去！”
　　“要不要脸，会武功让十一背？”
　　“找打？你也配让十一背？”
　　十一天生神力倒是浑然不觉，健步如飞将两个人几下纵跃就背上了半山腰。
　　打闹声消失在山林间，唯有雪地上凌乱的几个脚印见证方才的一幕。几个人影从不远处山道拐弯的一块巨石后面闪身出来，黑衣女子扶着一个忍了半天终于可以放松咳嗽的男人，为他轻轻拍拍后背。
　　“殿下，您看到了。”黑衣女子轻轻的说。
　　“嗯，果然是崔氏的血脉，了不起，天生就是武神的体格。”靖王杨知命喘匀了气，十分羡慕的回想方才那一幕。
　　“殿下，可是那位殿下毕竟是个，心智不全的。”黑衣女子依旧摇头。
　　“别人看她是心智不全，本王看她，是一片赤子之心，晶莹剔透。”杨知命微微颌目，黑衣女子赶紧扶着他招呼旁边的人：“快，扶着殿下下山上车，车上有暖炉。”
　　名叫崔寄奴的小道士出口成脏，对那小乞儿和十一一路毫不客气的吆喝，仿佛全天下的气全让他受了，憋了一万年的委屈不吐不快似的。竹海之间的小院落里，几个坐在石桌边的人便听着崔寄奴的一声声叱骂越来越近。
　　“臭傻子，该快不快，不该快的时候瞎跑。”
　　“死乞丐，三天两头打秋风，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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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儿的嘴也是极厉害的，只是他心思鬼机灵多，晓得离那院落越来越近，因而早就不再回骂，做出一副乖觉养，舒舒服服被十一扛着上山。
　　院子的石桌边坐着一脸无奈的明镜，和总是一脸和善微笑的东方逸，三人脚步进了院子，崔寄奴看见任何人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三万两的样子，对着明镜狠狠挖了一眼后毫不客气：“秃驴，为什么领个莫名其妙的瞎子跑来蹭吃蹭喝？我们这改了善堂了？”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且这俩人的武功都不弱，这爬个山就气喘如牛的崔寄奴也不知何来的勇气。
　　明镜扫了东方逸一眼，看他居然是依旧沉得住气，脸上那和善的笑丝毫没露出任何破绽来。
　　“这个是宫里给你们请来的师傅，教你们些宫廷礼仪、算术天文的东西，崔寄奴，不可以对师长无礼。”明镜面对崔寄奴的时候若是板起脸来，他自己都觉得似乎威严不足。
　　果然这番话并未曾引起崔寄奴一点点重视，他选择无视明镜和那个所谓的师长，直接吆喝起十一来：“做饭去傻子。”
　　东方逸虽然目不能视却也听得出来崔寄奴这样无礼的叱骂吆喝，十一却是毫不生气的，发出几声憨厚的呵呵笑声便当真跑去做饭了。
　　乞儿往日里是懒得跟崔寄奴相对，十一去哪他便去哪儿，明镜或者胡白心对这乞儿倒是从无约束禁止，任由他隔三差五便上山来找十一玩耍。今日，乞儿竟是没有跟在十一身后去厨房打下手，反而是一反常态站在崔寄奴身边，一双小眼睛盯着东方逸咕噜噜打转。
　　明镜介绍东方逸的方式引起了这乞儿的关注，他自幼在街上行乞长大，人小鬼大，看人看事很是精准毒辣，他一眼看出明镜多半是撒谎了，就算不是说瞎话，也一定是隐瞒了点什么。
　　乞儿是街上跑街上长，市井间的消息他门清，他一直都知道十一这个傻子的身份是不凡的，崔寄奴这个天天骂人的家伙其实就是当年被吵架灭族的崔氏后人。
　　今天来的这个东方逸，白衣俊朗，看衣服纹样、香囊玉佩还有脸上的神情行事做派，乞儿虽不认识他，却断定得出这个是个世家子，家大业大树大根深那种。这家伙对十一的关注很强烈，显然就是奔着十一来的。
　　“这位师长？”乞儿是个勇敢的人，不是个智勇双全的也不可能在京城的街面上混的风生水起。
　　“嗯？”东方逸原本在听十一的动静，他对这里并不熟悉，也看不到乞儿的样貌，闻到了乞丐身上的臭味却并不能确定眼前就有个乞丐，他心中想的眼前这个开口说话的少年多半是个不太注重卫生的小沙弥或者小道士。至于崔寄奴之前口口声声骂的死乞丐之类的词汇，东方逸并未认真，只当是骂人的粗话罢了。
　　“我是否能以后跟着您学学能耐本事？我这一直想学点认字之类的，可是我一不想当和尚，二不想当道士，所以一直耽误了既没有拜明镜师傅也没有拜白心道长……”乞儿一开口，明镜忍不住伸手指着乞儿，自己早些年就提过收他为弟子，他不肯，说自己浪荡自由，才懒得学什么本事，如今这是怎么了？居然看见东方逸就改口？
　　这东方逸当真长得这么诱人？连个小乞丐都能一看倾心？
　　明镜心头很是疑惑，却也识趣的没有开口打断乞儿的瞎话。
　　东方逸素来和善，知道自己来这里要教导十一和崔寄奴一些东西，多加一个少年也无妨，因此十分痛快的答应下来，并且忍不住叮嘱一句：“你若是想学，便要认真刻苦，可不能似有些人那样狂妄无礼。”
　　这话直刺崔寄奴，东方逸这样说，果然崔寄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着脚指着东方逸的鼻子：“臭瞎子，你少给老子指桑骂槐，你收个臭乞丐做徒弟，师徒两个臭味相投，都不是好东西！”
　　他这样无礼，东方逸依旧笑吟吟的，世家公子那股子冷冰冰的礼貌可亲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感觉，乞儿本意是要看热闹，他看得出来东方逸准备动手教训教训崔寄奴，可是眼神一错看到明镜瞪着自己。
　　乞儿乖觉，立刻醒悟：“师傅在上，受弟子一拜，以后弟子就什么都听师傅的。”
　　他这样一弄，东方逸的确暂时不宜出手，朝着乞儿的方向假扶一把：“不必多礼，记载心里就好了。”
　　“师傅，弟子没有名字，您给弟子起个名字吧。”乞儿磕了一个头，并未起身，兴奋的扬起脸来看着东方逸。
　　“哦，你没有名字？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呢？”东方逸从未做过给人起名这种事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弟子希望将来当大官！最大最大的官，全京城最有钱的官！”乞儿一说，崔寄奴倒也暂停对东方逸的怒目，转而讽刺起乞儿来。
　　东方逸听了只当是个少年的笑话，心念一动，只当是开个玩笑：“那你叫堂禄吧，金玉满堂，高官厚禄。”
　　“堂禄，金银湖满堂，高官厚禄！就这个，老子今后就叫宋堂禄了！”乞儿很是满意，一时兴奋也忘了自称弟子，直接长了辈分变成了老子。
　　“宋堂禄，好名字，有趣有趣。”明镜摇摇头起身，心想这可好，这院子以后可算是热闹非凡了。
　　“贫僧还有事，东方公子自己在这里先熟悉熟悉，稍后天晚让寄奴带你们回去睡觉。”明镜抖抖衣服准备要走，东方逸起身冲着他行礼：“有劳明镜师傅。”
　　“堂禄啊，来，贫僧有话嘱咐你。”明镜搂住了已经有了名字的乞儿的脖子，将他拽到一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