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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有个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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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对火充满了兴趣,焚烧祭品的大鼎将她吸引得移不开脚步,任凭纸灰烟尘落了一身也不肯走,趁着明镜或胡白心不备便琢磨要用竹棍捅一捅火堆里冒着红光的灰烬。
今日是超度法事最后一日,各家僧道归心似箭,年轻一辈早就按耐不住收拾行囊联络马车,老一辈的倒还持重,只是难免体力不支,大家心照不宣的草草念经焚烧祭品后各自离去,明镜和胡白心也未能免俗的自去收拾东西,放任十一在大鼎前弄火取乐。
“这里就这么好玩?”十一正用扎纸马的竹篾捅火捅得兴起,忽然听闻身后有人询问,回头去看,看到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个全身白衣的男人。
这人岁数不大,从头到脚一身白,连身上配饰也用白玉,一双眼半睁半闭,眼皮耷拉着眼珠子也不会转动,面容倒还算俊俏,微微侧着头像是在认真听什么。他手上拿着一根齐眉木杖,木杖光滑,一看便知是用久了的老物件。
“好玩。”十一对眼前这人倒有些好奇,她只听说过瞎子,还未曾真的见过,心中也没什么人情世故,当下心念动手上就动,一双黑乎乎的手伸到了那人脸前:“你看不见吗?”
那人腰身一闪灵动避开,眼皮子还是耷拉着,可是这份灵活却不像是个盲人。
“嗯,看不见。”
见这人身手如此灵活,十一只当他故意跟自己过招,高高兴兴抬手就是一掌,迎着对方面门招呼过去:“哎呀,你是会功夫的,好厉害。”
这人目盲,反应却十分灵活,只听着十一动静便将方位判断得很准,闪避腾挪丝毫不慢,手中的木杖看样子可以作为兵器,此时却并未当做兵器使用,倒是敲敲打打判断路径是否可以下脚,一连避了好几步。
“姑娘,你干嘛要打我?”那人被十一逼着退了好几步,脾气却依旧不急不躁,说话斯斯文文,十一笑嘻嘻的停了手:“我还没见过瞎子会武功。”
“姑娘,瞎子不但会武功,还会很多其他的事情。”被人叫做瞎子,这人却并不生气,和和气气站在十一面前,脸上还带着大人逗小孩的笑容。
“还会做什么?”十一很是好奇。
“还会写字,还会算术,还会下棋,还会……”男子一连说了十几样,听得十一眼花缭乱:“哎呀,我都不会,你都会,我可不如你厉害。”
“瞎子还会一件事,就是当老师,只要姑娘想学,瞎子就当姑娘的老师,保证教会姑娘如何?”男子似乎是逐渐掌握了与十一交谈的技巧,言辞简洁,十一不假思索:“好啊。”
她答应了,却又犹豫挠头:“可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学什么。”
男子微笑着:“没关系,我把我会的一件一件展示给你看,你喜欢哪个,就先学哪个。”
有人这样殷勤,十一顿时将对火的兴趣抛在一边,兴冲冲的蹦到了男子身边,也不管手上是不是满是烟灰,直接抓上了男子的衣衫:“好啊好啊,你随便耍耍,让我看看。”
男子那一身雪白的衣裳顿时染了好几个黑手印,万幸他是瞎子,也看不到衣裳脏不脏,十一虽然看见了,全然不觉得有歉意,二人反倒是相顾一笑,各得其乐。
“阿弥陀佛,敢问施主高姓大名?”一声佛号,十一兴冲冲叫了一声师傅就冲了过去,叽叽呱呱将瞎子会武功,还要当老师的事情颠三倒四说了一通,胡白心含笑听着点头,手上不住用一方手帕为十一擦去脸上的烟灰,顺势将十一拽到了自己身后。
男子寻声侧身,一拱手:“明镜法师有礼,在下东方逸,神官东方世家的孙辈。”
明镜听了倒也不觉得讶异,这里毕竟是皇陵范围内,能在此地随意行走的人必定身份特殊。
“东方公子有礼了,小徒顽劣,东方公子劳心陪她玩耍,多谢。”明镜客套一声,心中却多少有些戒备,此时超度结束,明镜还记得之前女帝曾表示希望十一留在宫里,明镜心中忐忑,生怕这东方逸是奉旨前来带走十一的。
“明镜法师客气,在下前来除了陪伴十一殿下玩耍,还有要事要与法师商量。”东方逸彬彬有礼,明镜听了心头却是一颤:“请讲。”
“家中祖父有意恳求陛下为十一殿下和在下结一桩姻缘,却又唯恐十一殿下瞧不上在下粗鄙,所以在下往陛下面前求了一道恩旨,特准在下留在十一殿下身边伴读侍奉一年,若是一年后殿下嫌弃,在下自然知难而退。”
又是姻缘,又是圣旨,东方逸说完,十一懵懂无知,明镜和胡白心都是瞠目不知如何应答。
出家人,清净地,竟是要留下一双小夫妻在山林同屋而居?
明镜犹豫,胡白心短暂皱眉后忽然狡黠一笑:“既然是圣旨,也只好如此。”
明镜一怔,听着东方逸道谢的声音越发疑惑:“白心道长?”
“寄奴一直孤零零独自在青牛宫清修,如今多了个伴读,倒是可以好好相处。”胡白心扬了扬下巴,明镜这才了然,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之后只得点头:“也罢,既然是有圣旨,也只好如此。”
东宫的大丧办完了,宫里各处悄无声息的将丧仪所用撤换下,毕竟女帝六十大寿,纵然女帝无心庆祝,皇亲官员却不能不多找些让女帝开心的理由来哄一哄这位老妇人。
四位亲王准备的寿礼都各自找了个时机送到了女帝眼前,精妙巧思自然是足够的,礼物贵重更不必提,女帝也知晓需要体谅几个儿女的苦心,并未太过冷淡,象征性的把玩几下后道一句:“有心了。”也就算是夸奖。
东宫太子妃迟迟不见动作,在女帝面前颇有些脸面的官员都瞅准了时机送了礼,宫里宫外议论纷纷,都说东宫太子妃年轻不懂事,光顾着自家丧夫悲痛,全然忘了孝道。
冬季终于来了,第一场雪便下得极大,第二日一早官员就备好了奏表,准备祝贺女帝今冬瑞雪。久不露面的太子妃突然出现在朝堂上,她似乎是特意穿了一件非常显露腰腹的衣裳,将自己有孕的身姿刻意展示着,脸上毫无表情的与四位亲王客套寒暄。
朝上官员们心中都开始有了算计,东宫早就被当做无主空虚,人人都只等着过了年下大节就要上奏恳请女帝立新储君。
可是现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小生命,却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
女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数月来的第一个笑容:“好,很好!”
官员们像是得到了一个准确的信号,纷纷开始上奏各地的祥瑞预兆,四位亲王满脸喜气的恭喜着,靖王杨知命掩口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着后退:“近日又感了风寒,弟妹,恕我不能靠近,怕过了病气给你。”
“皇兄言重。”太子妃萧佛狸的脸上毫无笑意,她扬起脸来,对着御座上那个含着微笑的老妇人毕恭毕敬的行礼:“儿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恳请母皇成全。”
“说来。”
“儿臣久居肃京,如今甚是思念家乡,恳请母皇准儿臣的家人来肃京探望。”萧佛狸的话音落,朝堂上的声音瞬间一静。
若是寻常的贵族女子作为太子妃,要求家人入京入宫陪伴并没有什么不妥。萧佛狸却并不是寻常的女子,她是东皋皇帝的女儿,以和亲的身份来到大梁,东皋与大梁曾有不少次大战,因国力弱于大梁,不堪连年战事拖累,最终在二十年前与大梁最后一战后彻底落败,定下白城之盟,休战通商纳贡,还在数年间陆续将皇亲女子嫁入大梁皇室。
这几年东皋的皇帝一直恳请送皇子前来大梁为质,恳请以质子换取大梁再开五个边境关防通商,大梁女帝一直没有回应,这时候萧佛狸的恳请显然也是异曲同工。
女帝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你说得对,朕疏忽了,朕这就令人修书一封送去给你父亲。”
“谢母皇成全。”萧佛狸感激得声音都在颤抖,再三叩谢。
“朕知道。”女帝敛容,朝上众人噤声静听:“东宫一事,朕已经派了得力的人去办理,事情尚未有结果之前,各位臣工不必急于上书,储君之位自然不会久虚,待大节之后,再做决定,入京为朕祝寿的各位不必急于返回,放心在肃京过个大节之后再走不迟,就当做年末入京述职了。”
女帝一番话,朝上众人应声,各自心思都飞快的转起来,总想从其中琢磨出下一个储君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