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六扇门的日子》武恒文

38、三十七、称兄道弟今日怨

　　俩人认了兄弟自然要虚假寒暄一番。
　　陆小江混社会最重要的技能就是“自来熟”。
　　“许大哥，牛逼啊，诏狱用刑小王子。经验丰富，手段老道，是我学习的榜样。”
　　“我不行，我昏血。”
　　“许大哥割喉咙的刀，是不是特制的？有没有带在身上？没有啊，那下次我去诏狱参观学习时，一定要让我开下眼界。”
　　整个过程，许显纯说得少，听得多，暗自观察陆小江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
　　嗯。每一个表情这点，让他蒙生冲动，想把眼前这个信口开河的混混给分尸。
　　就算北京城里最次的地痞无赖，小人得志后也绝然不会这般肆无忌惮——那种粗卑简直让人发指。
　　许显纯微笑的面容下，一个声音高喊：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与陆小江相处的每一刻都让冷血阎王感到耻辱。
　　最叫人忍无可忍的是：
　　“楚四这孙子，我跟他推牌九，不是幺三，就杂五，老子六把全输，可不出是老千么大哥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要弄死？娘的，老子打他还几下，他居然说是许大哥你罩的，更他娘让人火大。许大哥你什么人，会罩一个老千？开玩笑。”
　　许显纯表示认同的笑容有点僵，同时大开眼界——无耻还有这种破底线的。赌博就够可以的，输了还不认账，魏千岁当年赌输的尚且挥刀自宫，你算哪根葱？
　　老天没眼，皇上怎么会让这样一号人主持六扇门总门。
　　恍惚间，许显纯正义满满，觉得杀了此人，肯定是为天下除恶。
　　此时，一个高大身影，如大鹏降临，倏然飘至。
　　定眼一看，是徐千寻，手上还拎着两个人。
　　陆小江与许显纯登时一怔。
　　“门主，这两人在屋顶鬼鬼祟祟。”徐千寻边说边把俩人抛下，俩人动也不动，自然是被他制服后点了穴。
　　许显纯大吃一惊，这俩人正是自己手下，在锦衣卫也算好手，自己来时，暗使眼色，让他们尾随在后，以防不测，没想到在这个大汉面前居然如此不堪。
　　“误会误会，他们是我的手下。”许显纯忙解释。
　　陆小江闻言，脸一沉，对徐千寻骂道：“他娘的，老子刚跟许大哥认了兄弟，你个老小子就弄伤许大哥手下，真是让老子没面子。”
　　徐千寻惶恐，跪下道：“属下死罪。”说完，一掌横切向己，“呯”的一声闷响，嘴角刹时一口鲜血溢出。
　　陆小江一脚踢去，怒道：“老子晕血你不晓得？要死，自断筋脉。”
　　“属下遵命。”徐千寻想也不想，说完一提内劲，全身骨骼“卡卡”作响，似乎真要自断筋脉。
　　骤然变故，许显纯看得目瞪口呆，连忙道：“不可不可，陆大人息怒，是下属鲁莽，怨不得这位兄弟。”见到徐千寻手段了得，登时起了惜才之心。暗付，这等混账小人，岂配有如此人物效命。寻思要使些手段，让这大汉收于自己帐下。
　　“许大哥求情，算你运气，滚。”陆小江没好生气地挥手。
　　徐千寻拱手遵命。刚才一掌似乎甚重，起身微有摇晃，但他硬是忍住，咬牙挺立，显得分外要强。
　　许显纯见徐千寻转身要离开，忙道：“这位壮士请留步。”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樽白玉小瓶，送到徐千寻手中，道：“小小误会，让壮士受累，纯显惭愧。此丸名唤：天王护心丸，对内伤甚有效用，小小心意，望壮士笑纳。”
　　徐千寻神情错愕，转眼看向陆小江。
　　陆小江倒是爽快，道：“许大哥叫你拿你就拿，那是看得起你，拿完赶快滚。”
　　徐千寻这才接过，拱手向许显纯行了一礼，许显纯微笑地回了礼。
　　徐千寻离开前弯腰欲给地上那两名锦衣卫解穴，许显纯制止道：“壮士莫要麻烦，他们学艺不精，吃些苦头也是好的。幸好是折在自家人手中，倘若是外人，只怕早已性命不保。”
　　徐千寻点点头，方退身离开。
　　陆小江赞道：“许大哥当真宅心仁厚，对这些蠢人，兄弟可没你好耐性。”
　　许显纯笑着恭维几句，心中冷然：以你这厮的品端，我当真怀疑，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既然称兄道弟，余下的事就好办了。
　　许显纯当然不认识楚四，但这恶棍委实可恶，居然冒认许大人义子，今晚必须大堂上弄死，以免以讹传讹，坏了锦衣卫名声。
　　楚七就比较麻烦。
　　换死囚。
　　若是给别用有心的人拿去做文章，刑部，诏狱都要受株连。可要盖住，是绝然不可能的，外边沸沸扬扬，几个刁民无所谓，几百个刁民就难搞了。
　　还好许大人经验丰富，为了社会和谐，今晚找一下刑部尚书苏荗相，再贡献几个牢役，就说有一帮黑牢头，长期钻法律空子，利用职务之便，做起换囚生意，罪大恶极，幸亏锦衣卫六扇联手，才侦破此案。
　　明天吃午饭前，加个班，把楚七一干人犯斩立决。如此一来，楚氏叔侄或父子（谁在乎），一晚一早赴黄泉，倒不寂寞。
　　结果，立功的立功，泄愤的泄愤，昭雪的昭雪，官员高兴，百姓安心，皆大欢喜。
　　大计一定，许显纯立马行动，快步向大堂走去。楚七见到许显纯登时溺死的心犹如抓住一根稻草，哭道这：“义父救我。”
　　许显纯面若寒霜，不去理他，向高堂上的张春荗拱手道：“府丞大人。”
　　张春荗连忙站起，回礼陪笑道：“许大人好。”
　　许显纯正色道：“显纯听说，有人打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为恶一方。下职之后，便匆匆赶来。府丞大人，在下已是下职，身着常服，乃以一介平民身份到顺天府协助，大人无需多礼。”
　　张春荗连连点头，打哈哈道：“好说好说。”
　　听了许显纯的话，楚七整个仿似沉入冰窟。转念又想，是不是义父救人的手段。
　　许显纯一副大义凛然地对外边围观的人道：“本来顺天府审案，朝廷法度在上，锦衣卫不得干扰，然宵小胆大妄为，假借天子亲兵滋生事端，祸害百姓，若锦衣卫不严罚，以警世人，皇威何在？”说完向楚四投去一个颇为复杂的眼色，楚四会错意，居然微微点了点头。
　　锦衣卫出来四人押着楚四往堂外俯下，楚四很是得意，一门心思算计出来之后先找谁的霉头，谁知一声闷响，脊骨冰凉，猛觉不对，正要呼声，第二下便随至。
　　在锦衣卫的铜棍下，很少人能顶过三下而不毙命的。
　　许显纯回首，对李春荗淡淡笑道：“府丞大人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显纯记下了。”
　　李春荗受宠若惊，连忙道：“谢大人谬赞，那个，下官早仰慕大人神采，如蒙不弃，往后望能多讨教。大人，魏千岁他老人家可好……”却见许显纯已径直走远，头也不回，外边响起阵阵赞颂，自是百姓为许显纯叫好。
　　陆小江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对旁边的徐千寻嗔道：“老徐，你刚才吐血那一下，太假啦。”
　　徐千寻憨笑道：“事出突然，陆公您又逼得急，属下可是鸭子赶上驾。下次您提早吩咐，属下定然准备安妥。”
　　陆小江悠悠道：“你演戏不行，算了，最好没下次。嘿嘿，活阎王也不过如此。”
　　“此人杀伐果断，心狠手辣，陆公不可小覤。”徐千寻提醒道。
　　陆小江摸摸鼻子，道：“姓田的手下，除了他还有谁？”
　　“崔应无、孙云鹤、杨寰。”徐千寻说完，摩拳擦掌，道：“陆公下步如何打算”
　　自从陆小江封锦衣卫千户那刻起，天启与他便制定了下一步计划：要让六扇门登上台面，成为一股光明正大的力量。在天启看来，所谓秘密警察，起到的不过是恐惧的威慑，这种威慑没有公正可言，根本长久不了，反而会积怨，当积怨累加到一定程度绝对会爆发。人心一失，亡国不远。
　　要把一个没编制的临时单位转正，是对历史是一项挑战，皇帝乾纲独断未必可行，且费时费力，最好由外部压力反推，让所用的人都赞成六扇门挂牌独立衙门。
　　时间紧，任务重。天启与陆小江分了工，他的工作重心是在提些有用之人之余，不让朝廷党争重起。明朝自嘉靖始，文官越发深中儒学糟粕荼毒，以名为利，骂皇帝，斗政敌，乐此不疲，使得一个强国在内耗中逐渐羸弱。
　　天启朝因为魏忠贤这个怪胎，让文官集团大受打击，整体瘫痪，可毕竟支持难继，人家基础百年，春风吹又生，崇祯登基，党争又起，跟皇帝干的星星之火重燃。这种老路天启是不可能再走。因此，在政治上有吏治苗头之后，天启并不着急动魏忠贤，而是让千岁爷继续拦阻在清流之前，做个缓冲，不让迂腐的束缚影响变革的步骤。
　　要完成这工作，平衡拿挰要分毫不差，否则将前功尽弃。
　　所以，让六扇门独立衙门的任务必须陆小江自己先开头。
　　难度不小。
　　可有一个突破点，六扇门的职责是暗控东厂锦衣卫，这帮暗控的对象皆是阴毒小人，怕的是暗地里的东西，放在明面反而不怕，越让他们难受，他们要反制，首先想到的是，予以取之，必以给之，把六扇门摆到明面再下手更容易。
　　所以首先要创造一种常态，让太监难受，锦衣卫恶心，他们又无可奈何。
　　最初，陆小江寻思先找田尔耕麻烦，谁知许显纯跳了出来，想睡有人递枕头，不用白不用，反正天子暗卫不受司法管制，投鼠忌器，对方没折。
　　陆小江用流氓之心换位思量，对徐千寻道：“找人把周婆保护好，我是他会杀人灭口。”
　　徐千寻立时领悟，道：“属下亲自保护。”
　　“还有，明天开始找些读书人，把《大明皇朝报》在酒肆茶楼，街头巷尾，认真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属下早已安排妥当，读张报十文钱，别说读书人，就是贡生也是抢着争着。”
　　“不错。这里二两银子，拿去跟今天辛苦的兄弟们喝个酒。”
　　“陆公使不得，最近俸银又加了一两，理应属下来出。”
　　“拿着，别费话。”
　　“谢陆公。”徐千寻感动肺腑，手中接过这二两银子比拿许显纯的天王保心丸还激动。
　　统御百官，陆小江不懂，可论收买江湖人心，却是就中老手，相比之下，许显纯差得不止一条街。
　　徐千寻一走，陆小江就琢磨是不是带蓝清平去开开荤，这小子中佛教毒太深，如能打救，定胜造七级浮屠。
　　没想到蓝清平一到，先汇报牟云野的档案。
　　陆小江之前见牟云野对自己不冷不热，很是奇怪这样人物怎么进的六扇门，加上效外救孙河时他对天山派那女子态度暧昧，更是好奇心大盛。近来虽说他对自己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可毕竟是贴身保镖，谨慎是必须的。
　　“牟云野，天山派弃徒，师父，唐晓月。”
　　“不会吧？牟大哥，是给天山派赶出来的？”陆小江很是意外，转念一想，自己也差点给学校退学，真是同病相怜，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不过自己是因为卖黄书，给人抓个正着，牟云野却不知为何？
　　蓝清平仔细往下看，道：“上面是这样写的，原委都是没有。他是一年前山鹰组入藏时招收的。评语说他沉稳得当，嗯，还有泰公的批语，说他可列六扇门前十高手之一。”当真了得，六扇门总门直接指挥的有四万来人，多数身手各有千秋，他居然可列前十。
　　陆小江惊讶不已，突地想到什么事，一闪而逝，又想不起来。
　　便在这时，衙役来报，西门无量求见。
　　西门无量近来和陆小江打得火热，除了自己有心攀交，还得到田尔耕暗嘱，要他好好亲近陆小江，原委倒是没说明，毕竟他现在是锦衣卫唯一能与六扇门交往的人，探究六扇门非他莫属。
　　他是锦衣卫外将，京中之事所知不详，朝中又没有什么靠山，常受排挤，甚是郁闷，幸得江平伯赏识他为人忠义，救他一命，从此相交莫逆。
　　而后，江平伯欲以死直谏天子，便故意让他看出六扇门总门破绽，通过他传出流言，目的是警示魏忠贤，莫忘天子还有一把高悬之剑。
　　西门无量上报田尔耕后，没想到意外升职入京，算是托了六扇门之福，现任门主对自己一见如故，更是喜福双至，想是自己运气来了，一身本事能有更大作为。他一个草莽英雄，义气看得极重，陆小江看得起他，便把陆小江更视为知己，那日牟云野受命杀了兵部尚书的儿子，他硬是瞒了下来，可是冒着杀头之险，须知田吉乃魏忠贤心腹，一朝有失，全家不保。他内心觉得，此是替天行道，纵然身兼官职，也合情合理，心中没有半分悔意。
　　陆小江对西门无量也很有好感，天启曾对他说，这人极可能是锦衣卫派来探虚实的，要他多个心眼。当时陆小江拍着胸脯说没事，自己可以应对。他阅过无数江湖人物，心里对西门无量天然信任，此人豪气干云，心性直爽，不像猥琐小人。见到西门无量大步流星入内，陆小江笑道:“西门大哥，今日怎么这样有空？不是又要向我借人了吧？”
　　“陆门主，听说刚刚许显纯大人来过。”西门无量满面焦虑道，既然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六扇门上下对西门无量便没有刻意隐藏陆小江身份。
　　陆小江笑笑，便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西门无量听完，大拇指举起道：“陆门主为民除害，又是一件大功德。”说完，提醒道：“不过，许大人名声不善，且心性狠绝，门主还是要小心才好。”
　　陆小江听他居然能说得如此直白，可见对许显纯为人很是不满，把自己完全当成自己人，心中感动，道：“没事，西门大哥放心。”
　　再糟糕的时代，总还是有讲义气的，淡淡相交，可托生死，气氛很对。
　　“西门大哥，吃饭了没？咱们还没喝过酒，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今晚夜色很适合喝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