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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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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秀草准备回家了,彩凤帮她收拾了东西,又让村里小卖部管进货的杨建设开着货车送她回榛子村,为此,她还买了一包梅花香烟送给杨建设。一直送他们到村口,彩凤才向回走,没想到,刚到村委会的大树下面,她就看见勋和音。
和音手中拎着两大包吃的,一包糖果一包瓜子。她也看见了彩凤,笑的像只百灵鸟一样,“姐,你这是去哪儿啊,我这里有糖和瓜子,一起吃点不?”
和音比彩凤小一个月,整天叫她姐。
“来我家吧,昨天我爸刚从镇上买了两斤花茶,正好就着瓜子吃。”
“好嘞!”
彩凤妈没在家,她和几个妇女组团去烧香了;彩凤爸也不在,他到没有参与到这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封建迷信的传统活动当中去,他带着学生到邻省实习去了,得下个月回来;同时,苏老爷子也没在家,他以燕子村的’有身份的知识分子’的身份去勋家讨论人家的族谱的问题去了,中午就留在勋家大院吃老太太做的熬菜。于是,整个家中就剩下彩凤,很清净,和音跟着她坐在院子中的葡萄架下的大马扎上。
“又去相亲了。”彩凤拿了一个玻璃壶,沏了苏唤朝买的茶,“用这个沏茶,好看,城里人都这个透明的东西,你看,能看到茉莉花一朵一朵都绽开。”
“哦。”
和音剥开糖纸,开始吃。
“你又相亲去了?”
“嗯。我二舅妈给介绍的,是她娘家的一个什么一表三千里的什么人,家里还成,在县城开了个饭店,卖板面的,人也不错,在燕城一个什么学校念过大专,就是家里有两个兄弟,他是老二,我感觉他们家底都让他大哥结婚的时候掏空了,我也要不到什么,就算了。”
“哦。”
和音这个丫头眼高于顶,村子里面像她这个年纪不上大学又没结婚的就她一个。
她相亲,一年见过面的后生能上200,看上眼的没几个。这姑娘长的极漂亮,皮肤特别好,又白又细,燕子村第一美人!那个模样根本就不是燕子村祖祖辈辈的样子,外人不知道,燕子村里面的人都知道,她是中日混血。
她奶奶是日本人,她奶奶第一任丈夫就是驻扎在燕城的日本军官,还是一个中佐什么的,据说老家在京都,还挺有实力的。1945年的时候日本战败,她奶奶的丈夫就切腹了,当时乱的很,那些鬼子都想着玉碎,不碎的就直接砍碎,他们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她奶奶不想死就逃,后来被燕子村的勋十三给救了。日本她是回不去了,和音的奶奶就嫁给了勋十三,生了和音的大伯,和音的爹和两个姑,和音的爹是小儿子,是老太太40多才生的,因为是娇儿,就更加宠爱,和音爷爷死了之后,老太太跟着他们家住,由小儿子给养老。
当年,和音奶奶特讲究,当年一箱子和服,全是重磅真丝的,孩子生出来的之后她都剪了做尿布了,其中一条配着红珊瑚扣子的衣带是缂丝的,老太太没舍得剪,彩凤也是长大了才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缂丝,才知道十三老太太留下这条带子要是买了,够他们家起几层小楼了。
燕子村的百姓特厚道,虽然抗战的时候把这里折腾的够呛,但是大家也没有找和音奶奶的麻烦,虽然对她也不怎么亲和,因为当时她不会讲中国话。这么多年,日子慢慢过,这些事情逐渐就被淡忘了。和音的爹会说日语,这也是燕子村的人后来发现的,当年他要是敢暴露自己会说日语,估计早被人砍了。
和音的爸不想给闺女起个燕子村普通女孩子的名字,他觉得什么秀草,彩凤,翠凤,娇花等等的太土,就给闺女翻了很多书籍,最后找到一个中不中,洋不洋(东洋也是洋人)的名字,——和音。
“姐。”
“怎么了。”
“你说当年我和你一起上学,咱们小学在一起,初中在一起,到高中要去安宁县城,我怕辛苦就没去,就去读了技校然后去打工。你说,要是我当年和你一起读书,也上了大学,现在就能在城里找了。”
彩凤也剥开一粒糖,“城里不兴给彩礼的,就算给,也给不了那么多。”
和音冷笑,“这个到无所谓,反正就算给了彩礼,我也拿不到手。”
彩凤,“这倒是,但你爸会不会不高兴?毕竟你弟弟还没结婚,他是要给人家彩礼的,从你这里等多要一份,家里就少一份负担。”
“也是。”和音吃完糖开始嗑瓜子,“姐,这几天我想个事儿,就想不明白,我要彩礼,我弟弟给彩礼,里外里我家也还是那样,别人家也一样,你说,这彩礼转来转去,最后到底到谁手里去了?”
彩凤看了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村子里西头有个赵老七,当年生了5个闺女成了燕子村的笑柄,但是他老婆长的太俊,他就算没儿子也没离婚,大家都说他傻透了。后来,他家的闺女长大,一个赛一个的漂亮,现在可好,一个闺女的彩礼要了不下20万,他一下子成了燕子村西头的首富!
人们对他开始羡慕嫉妒恨。
从这里看,彩礼转来转去,似乎到了生闺女多的人家中。
但是,就和音家里来说,如果她结婚要的彩礼与她弟弟给出去的彩礼是持平的,那么,他家另外付出给她弟弟在县城买的房买的车子写的就是她弟弟的名字,那么,家里的钱还是以一种古老的方式传到了儿子身上。
但是这话不好说,说了,等于让和音回去和她爹拼命,哦,和音估计是拼不起来命的,估计会自己忍,可是,父女之间就会有间隙,只能让她更不舒服。
“呃,这个事情我也不懂。”彩凤,“要不,等我妈回来,我问问她。”
“算了,别问婶了,就这样吧。”
彩凤眼睛转了转,问和音一件事,“你见过你奶奶那条腰带吗?”
“见过。我奶奶偷偷对我说了,我出门的时候,她那个给我系嫁衣。”
得,老太太聪明,那条衣服带子等于陪送了三层小楼!
“为什么要给你?”
“我家就我一个未出门的闺女啊。”
“你姑姑家不是还有个表姐吗?”
“我姑姑那是嫁出去了,我表姐又不算我们家的。”
……
这又是一个圈。
姑姑出嫁了,就不算勋家的女,她的孩子就是外姓人,自然不如依旧姓勋的和音亲近,等和音出嫁了,她在勋家、在燕子村也算是外人了,她的孩子自然也不姓勋,那么她的孩子也是外人,如果她爸给她太多的东西,自然就算给了’外人’。这么看,不给和音过多的东西,非常符合’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古老而崇高的法则。
可是,和音姑姑,和音姑姑的女儿,和音以后的孩子,这些都是同这里骨血相连的亲人,却因为姓氏被分割了出去。燕子村自古有吃饭女人不上桌的传统,但是出嫁女回来可以上桌,因为那是’客人’,不是自家的女人了。
和音走了之后,彩凤坐在葡萄架子下面想了想,脑子仁疼,于是她不再胡思乱想了,她需要自己给自己弄点吃的。
家里有剩下的烙饼,她想自己炒个饼丝吃,刚切好,廖安来了。
廖安比她大几岁,在省城上大学,早毕业了,现在是燕城一个广告公司的职员,她回来接她妈到燕城给外公上坟。
廖安的外公12岁开始就帮八路送鸡毛信,那是老资格,去世后就葬在燕城的烈士陵园。在那里有好有坏,好的是规格高,孩子们每年扫墓特别自豪,坏的是没有埋进廖安妈家的祖坟,孩子们还不能随便在陵园里面烧纸,显得不够尽孝。
“彩凤啊,我一会儿就带我妈去燕城了,你有什么想买的,我从燕城给你买回来。”
“给我带两包卫生巾吧,我回来的时候忘了带了,咱们这里没有我用的那个牌子。”
“哦。”廖安抓了一把瓜子,看彩凤在太阳灶旁边忙活,“给我也炒一盘,我妈不会做炒饼,她炒的饼就和窝瓜趴了秧一样。”
“成。”
彩凤又切了一张饼。
“喂,你少弄点,想喂猪啊!”廖安又抱怨。
“有的吃就好,哪儿那么多事?”
她们这里正弄着,外面又开始放鞭炮,叮当五四的,跟过年似得,这是燕子村的传统,贵客到,或者远离家乡的游子衣锦还乡的时候都要放鞭炮。
廖安赶紧跑出去看热闹,不忘还抓了一把瓜子。
等彩凤的炒饼做好,刚盛好一大饭盆,廖安就回来,她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带着春|色,一副春光灿烂猪八戒的模样。
“你怎了?遇到男的野狐狸精了?”
“别说,还真是!来了一个野狐狸精!”
廖安端过那个大饭盆,就像燕子村一个真正的老汉一样蹲在彩凤家门口,边吃边看,彩凤也出来,不过她可没有边看热闹边吃饭。门外的小街道上已经挤满了不计其数的大姑娘小媳妇,还有大妈和老太太们,没准整个燕子村的妇女都上这儿来了。
燕子村的书记旺财拿了个喇叭站在村委会大树前面的磨盘上,他登高望远,人们看他看的清楚,但是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后生更招惹人,尤其招惹妇女们的目光!
那个后生长的和电视机里面的小生一样,不,那些都是虚的,眼前这个是实在的。说实话,燕子榛子苹果梨花和桃这九乡十八镇就没有这么好看的男人!他简直就是一道光,好像如今高悬在天空的日头,照的人眼睛都花了。
旺财书记热情洋溢的先传达了一下镇里赵书记的讲话,随后,他介绍他身后的后生,“这就是咱们燕子村的新来的第一书记,乔深!这可是高材生,北大毕业的,燕城市哦不,整个省里都是好苗子!工作一向认真,从来都是以党和人们的利益为先,无私奉献,来,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第一书记到我们燕子村,我们要紧跟第一书记的脚步,让他带领我们脱贫致富!”
呱呱呱,呱呱呱!
掌声雷动。
廖安没说话,端着饭盆一直吃,站在苏家门边上的谢老太太狐疑的目光问彩凤,“我们燕子村贫穷吗?”
“贫穷吧,……,是吧。”
“我怎么觉得自己日子过的挺好的呢?比起当年乱的时候,现在过的太舒服了,每天都有饭吃,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我挺知足。”
廖安站起来,活动一下久蹲酥麻的双腿,“诶。这您不知道,不管贫穷还是不贫穷都要说自己贫穷,一来上面有补助,二来,咱们一直在脱贫致富的路上大踏步前进,不管有没有取得成绩,都显得咱们一向勤劳勇敢善良,结果是啥不重要,最要的是态度一定要端正!”
彩凤,“呃,……”
“怎了?”
“没怎。我说小安,这几年你就没回过村子,其实咱们村子真的不算富裕。你看看人家华西村,再看看江浙一带的农村,那才叫厉害!对比一下咱们这里,这改革开放的大潮从北京汹涌而出,好像飞龙在天,忽悠的一下子直接奔广东了,没咱这里什么事儿,咱们这里压根就被时代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