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引》不言羽

77、六、潜流

　　伏羲在弹琴，每一次他弹琴的时候他的心神都会融合到曲子里去，可是这一次——
　　就好像被什么牵引一样。他当然还记得那把秋水剑，也记得当年铸造那把剑的时候朱宣扬起的铁锤。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事先真的不知道朱宣会对如何铸造一把剑如此精通。看着从一块被选中的矿石变成金属色的条状，再在千万遍的捶打中被刻上只属于它的印记，一道道工序朱宣做得井井有条。
　　“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剑也没什么不对的。”伏羲记得当时朱宣眯着眼睛打量自己手中的半成品，带着让他无奈的斗气成分。
　　“就算帝俊不高兴你舞刀弄剑的，你也可以不必理会他。”就连东帝伏羲都觉得帝俊想让朱宣远离刀兵有多荒谬，执掌天下刑罚的白帝身边怎么能缺少这些？
　　在朱宣说他要炼剑的时候，伏羲记得自己也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的，他都想不到朱宣所说的练剑是这般的练法，犹记得那个时候也有一群感觉到灵息异常的修道者在边上，他同样是化出伏羲琴悬浮于虚空之中，指尖一动七根琴弦微微扰动，只不过凭空一道青芒，一个巨大的先天八卦阵便漂浮在了空中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这些，本来就是为了防止出现意外的，朱宣此刻因为新炼秋水剑，暴戾之气猛然爆发，心神浮动，为了防止收拾不住他布下了这个阵法，现下反而有了将底下那群想来查探的修道者隔绝开来的好用处。
　　回头瞥一眼那边被灵息变动吸引过来，看到这场面还处在呆愣状态的修道者，伏羲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不想死的就赶快进去。”
　　此时原先朱宣随意搭建的铸剑处已经全然不见了，只见显出原来样子的先天八卦阵围绕着正在打坐的朱宣，几乎能看到他额头上玄色和黑色不断轮转交替的图腾。剑为兵刃，每一把有名的剑身上都缠绕着无数冤魂，神兵利器尤甚，更何况是白帝自己特意铸造的剑，哪怕还未曾杀伤一个生灵，那暴戾之气发作起来与其息息相关的朱宣的灵息也是大乱。
　　也就在这个时候，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多，分割三界的劫雷居然隐约在天际露出端倪。
　　“这是怎么回事？”
　　普遍第一反应是有人要渡天劫了。
　　伏羲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要说比较好。劫雷却没有劈谁，而是逐渐在云层中汇聚分散，转眼望去漫天都是细小的玄金色恐怖劫雷，修为低点的哪怕沾上一点都得灰飞烟灭三界不存。
　　只不过顷刻间几乎肉眼能看到的地方都被劫雷所填满，如果不是先天八卦阵，恐怕这些人都要立刻消亡。相比起不过受到了点惊吓的他们，阵外那些完全没有意识的混沌之鬼就没这么幸运了，漫天劫雷之下几乎瞬息间就烟消云散再也不见，也不过就是这么一瞬间，朱宣三魂中所有的暴戾之气骤然间化作实体，融入悬于空中的秋水剑中，发出一阵透彻的轰鸣。
　　那个时候就有些预感的伏羲皱了皱眉，这是在用本命真元重新铸化利剑，朱宣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计划这样？让他来封锁阵法才能不让自己的计划外泄？可是他到底是为什么要……
　　利剑已成，漫天玄金色劫雷之中，朱宣漆黑的长发瞬间化成一片雪色，没有任何纹路和装饰的古典长袍之下没有穿鞋，他就赤足踩踏在一片虚空之中，任由那些劫雷环绕在自己身边，玄色额印之下漆黑的眉眼带着透彻的冷漠。随后他的剑一动，仿佛斩裂了整个天地一般将所有的一切割裂开来，就在这一剑的终端，众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一点足以因为劫雷而被忽略的光从这里奔逃了出去。
　　伏羲几乎是瞬间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就在他到了那个时候，朱宣额头上的玄色印记骤然变成银色，秋水剑化光窜了进去，随后额印消失，朱宣双眼一闭就倒在了伏羲怀里。
　　也就是那么一下轻轻触碰，伏羲身上的衣物骤然间化作了青色的衮服，长发也散开披在脑后，身下细长的双足化作青黑色蛇尾。
　　以炼化神兵利器之力来斩裂……吗？伏羲暗叹，可惜，功亏一篑。
　　从回忆中醒过来神来的伏羲感到自己的右臂有些沉重感，本想要弹拨的琴弦没有够到。低头一看才发觉身边的朱宣居然睡得很香？太累了吗？伏羲的目光不由从上到下看着他，比先前他所认为的还要年轻，介于成年和未成年之间，有着看起来略显得纤细的肢体，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隐隐约约地，能看到有青色的光华在他们身下的沙发上流动。
　　伏羲低喃，“琴声。”
　　就是琴声，能够成为连通不同地方的通道。伏羲坐直了身子，朱宣毫无知觉地斜靠在他身上，看起来竟是一点意识都没有。
　　伏羲右手一动，放在他膝盖上的琴消失在了空中，他微凉的指尖拂开覆盖在朱宣脸颊上的长发接触到肌肤，反馈回来的触感就好像是质地绝佳的美玉。
　　有什么东西来了。穿透长远的距离，来到呼应着它们的地方。
　　“朱宣……”伏羲唤了一声，“你好大的本事。”
　　好大的本事，一环连着一环，将所有的人都蒙在鼓里，原来自从那次无效之后他就明白要想用秋水剑应付还差了一段距离。蓐收和句芒都以为天雷隔断长留山和人间之后少昊氏会选择让朱宣的魂魄来再度炼化秋水剑，没想到这次少昊氏的举动却是误导了所有人。
　　让倍伐把先前交给他的天弓带回长留山，以少昊和意魔的天地双魂炼化秋水剑，同时也将天弓和秋水剑连在了一起，而天弓本身的力量源于帝俊，这么说来……
　　伏羲看着自己怀里朱宣的睡颜，“你下一步莫不是要算计帝俊了？”回想起来这位金天少昊氏从来就没少算计过帝俊，伏羲有些沉重的心思不由一松。
　　“你啊，就知道你连我一起算计了。”
　　伏羲的力量同木系非常契合，这里周边的所有木质家具又都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这种有着诸多年份的上好料子很自然就回应了伏羲的灵息。那些漂亮的弯曲的绿色发光藤蔓缠绕在一起，将一些东西从虚空中拉了出来。
　　金红色的弓，银色长剑上有着流水般的花纹，细小的雷电从它们上面爆发出来，直直没入朱宣额头的刻印中。
　　随后金红色的天弓化作流光也一并没入了朱宣额头，只剩下刻着篆字的秋水剑横躺在空中，安静地等着自己的主人苏醒。
　　伏羲让自己的背靠在沙发上，有些累呢，从长留山到这里？后面的竹林就是那传说中的帝俊竹林，那位能没有发觉？又或许真的不会发觉？因为天弓的力量足够隐藏起被同时炼化的秋水，至于朱宣的变化，在他三魂分开化作少昊、朱宣和意魔的时候他们就都知道总有一天三魂依旧会融合到一起。
　　似乎，朱宣分化自己三魂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时间太过于久远，况且那个时候少昊刚刚执掌西州，正是他不怎么方便去打搅的时候——想当年羲和返回天界，东夷也暂时在少昊的管理之下，倒弄得他这个正式的东帝伏羲不怎么好意思回去，原因无他，羲和和少昊替他管理了这么久的东夷，他这个没心思的东帝也都没有心思回去。
　　有很多时候，不是自己太在意的东西他不会去问，伏羲的手一扬，那边停留在虚空中的秋水剑就到了他的手中。他把剑放在左手边，右手的指尖轻轻在朱宣额头的刻印上滑动，就如他所想的，这一次进一步炼化秋水给朱宣带来的麻烦远比上一次还要大，不光是秋水剑和天弓的戾气，还有意魔，那原先是朱宣三魂之一所带来的影响绝对强大。朱宣额头上的刻印在玄黄双色之间转变，与其说他是在睡觉还不如说正处在深度昏迷状态，天雷隔绝他和长留山之间的灵息联系，少昊和意魔的同化并没有影响到他，但三魂之二化归，哪怕是用天雷隔绝朱宣也不能再保证清醒。
　　“你是个傻瓜。”伏羲低头，在朱宣精致的耳朵边上低声地说着话，“为什么你总是在做那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朱宣当然听不到伏羲在说什么，天魂少昊氏还好，地魂意魔所代表的无数生灵死灵的意念却让他想要清醒的可能变得渺茫起来。
　　太多的纷扰，太多的意念，这么多，这么乱，就好像落入了汪洋大海一样找不到边际。朱宣觉得自己好像在悬浮在意识之海的上方，黑色的纹章缠绕在他的手上和脚上，他低下头，看着海面上自己的倒影，那真的还是个少年，青色的发绳一端伸展在空中，透过无限的时空到达现实的连接点。
　　秋桥镇的朱家老宅二楼，伏羲正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不能醒过来的朱宣，就在他的手腕上，青色的璎珞长绳缠绕着。
　　那是一个通道，如果不是他在这里，那么朱宣花费上一定的时间也依旧能够自己苏醒，但现在他在这里。
　　这就好像是一个梦，伏羲看着自己怀里的那个孩子，跨越多少时间的距离，回到最初的时刻，他恍惚记得当年在帝俊竹林中遇到的少年也就比现在这个样子小不了多少。可转眼间孩子长成了少年，少年变成了白帝。他曾经想要握住流水，可除了掌心的那点凉意什么都没有留下。逝去的已然逝去，再沉迷其中只能让自己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许你就是我的希望？伏羲很享受自己的指尖梳理朱宣长发的感觉，柔顺而有足够的韧性，若是没有那么早白该有多好。朱宣自己倒没觉得这头白发有什么，反而一直开玩笑说这样符合白帝的称号了。
　　白帝……伏羲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起来，有隐约的青色光华在他黑色的瞳中流动，左手边上的秋水剑发出轻微的鸣动。
　　这是一种共鸣？伏羲看向自己的左侧，就在他没有看到的右边，靠在他身上的朱宣正慢慢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