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引》不言羽

73、二、朝夕

　　句芒还想说什么，赶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金神蓐收一把揪住他就退出了帝阙。直走到长留山宫殿之中句芒才扯开自家二弟的手。
　　“该，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清楚。”想起帝阙中父王的样子，句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即便是帝俊最为严正的时候也不过如此，真正吓死神也。哪怕父王化出朱宣神识之后变化成那个只待在帝阙中处理金册上呈现事件的少昊氏也没这么可怕过。
　　蓐收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把人拽进自己屋里，也不去管外边有多少诧异的眼神，从药篓子里找出了一瓶丹药，“快点吃了。劫雷的伤不早点治疗会越拖越重。”
　　句芒也不客气，一口气一瓶全吞下去了，“不去管那位陛下了？”
　　“管他去死。”蓐收白眼一翻，“十有八九就是为了收拾他闯出来的祸。”
　　句芒的眼神一沉，“你都知道什么了？”
　　“地维有变。”蓐收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什么？”句芒瞪大了眼瞳，“父王在打地维的主意？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句芒执掌东夷，尤其是在朱宣出现少昊氏就待在帝阙之后他来得更加少，可来得少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相反，长留山上一草一木的变动他都了然于心，千百万年下来蛛丝马迹总是有的，他隐约觉察出父王布下了一个局，可这个局到底是对付谁的他并不知道，尔今看来似乎这局连上古第一天帝都算计在内，牵扯到帝俊，让句芒不得不心惊。
　　“父王现在的样子，怕是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蓐收也暗自担心，“身为人的情感全都放了出去变成朱宣，他到底……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帝阙深处帝俊的脸色很难看，“你用劫雷强行截断了你和朱宣之间的联系。为什么？”他的心思千思百转，只想出除非是自家儿子预料到自己三分的魂魄之一会受到重创为保证不会伤及根本所以才这么做之外没有其他，地魂意魔不知所踪已经许久，朱宣向来牵扯在麻烦事当中，少昊氏停留长留山处理金册……到底是哪一个？！到底会发生什么？！说来好笑，这位天帝陛下总算是体会到了小时候经常被他骗的自家小孩的心情，不满，猜测，摇摆不定。
　　少昊的眼神就好像没有看到这位天帝站在面前，“北冥地底破裂的大洞还未补上。”
　　帝俊恨得牙痒痒，“执掌刑罚吗？倒还真是上天入地都能体察到。”
　　少昊深黑色的眼睛闭了闭，“您知道就好。”
　　一时之间寂静占领了帝阙，白帝漆黑的眼瞳仿佛就是这里唯一的颜色，就连他的双唇此刻都和玉石一个颜色。
　　肯定是有原因的，帝俊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会知道的。”天上地下第一的天帝陛下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多说无益，还不如自己去查查看。
　　少昊慢慢地看着那个身影消失在帝阙中，嘴角居然牵起一丝笑意。
　　“哎呀呀，果然忘记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了。”一个声音在帝阙里响起，“少昊，冷着脸就变得不好看了。”
　　“还有多少时间。”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你就只想问我这个？”
　　“时间。”这次少昊的问题更加简洁。
　　“帝俊要是真的想要查出点什么，一个月就足够了。”
　　“那就让他没时间去查。”
　　“少昊你该不会是想……”
　　冷笑在少昊洁白如玉的面庞上浮现，“擅离职守，即便是天帝陛下，也该好歹承担一些自己的责任。”
　　那个声音一声叹息，“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也拦不了你，可是，你真的要让朱宣这么做下去吗？”
　　白帝眼中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他的声音这一次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我要他死。”
　　句芒的伤势稍有好转之后就立刻赶回了东夷。就如他先前和蓐收说过的，因为先前发生在人间界的事东帝陛下这一阵子忙于东夷和轩辕氏的事务，才刚刚从都广之野赶回来，本来想要去人间陪着朱宣，却意外得知长留山上有了什么变化。
　　东夷昆仑山脉之中东帝帝阙深处，青山绿水，草木依依，同长留那种自然的氛围不同，这里少了一份随性，多了一份柔美。东帝伏羲长发未束青衣委地。
　　“少昊？帝俊这是何苦。”伏羲苦笑，若是说起朱宣和帝俊之间，他能想起来的第一感觉就是父子俩的别扭又闹上了。
　　“据我所看，这次与众不同。”句芒同样苦笑，“父王用劫雷斩断自己和外界的联系，朱宣那边……”
　　“胡闹。”伏羲眉头一紧，“就算是用劫雷斩断联系，神魂之间的损害依旧能避开一切直达他本身。”如今，仍高坐在长留山帝阙的少昊氏到底在想什么？难道——
　　句芒不语，这也正是他和蓐收最为担心的一点。
　　伏羲的神情一敛，“句芒，只怕今后一段日子还要你在东夷坐镇了。”只要事情没有牵涉到五方天帝本身，他几乎都不会在这里出现，这诸多岁月里，都是这位辅神在打理。
　　“遵命。”
　　伏羲当然不知道，此刻句芒心中所思考的是——终于有谁能去管管自家那个越来越无法无天的老爹了。
　　蓐收再次步入帝阙深处是在不久之后，那个时候长留山上的生灵都被白帝陛下的灵息吓得够呛。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再胆敢接近帝阙深处。
　　书桌上摆着少昊氏需要批阅的金册，数量似乎不少，蓐收有些觉得懊恼，要是父王正常的时候有这样对工作的劲头该有多好，现在——他还是宁愿某神能像很多年以前一样能偷懒就偷懒。
　　“有事？”少昊漆黑的眼瞳没有丝毫的波动，右手正握着笔要往金册上写。
　　蓐收收敛了一下心情，“东帝陛下来访。”
　　那双玉白色的手没有丝毫的抖动，眼前的少昊氏连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不见，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快请。”
　　就仿若是在白色无生气的地方注入了一股清流，脉脉而动的青色灵息让蓐收心中一凛立刻告退。
　　东方天帝执掌生之力量，木系一属的灵息流动不止，那种浮游于上的青色芳华如同天地间最清澈的气息萦绕在身边。
　　少昊氏放下了手中的金册和朱笔，往边上挪了一下，“这里没什么空位子，坐我身边。”
　　伏羲也没有拒绝，径自走上前去坐在白色的玉质榻上，他仔仔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少昊，还是那个让他挂心的神祇，一丝一毫，一点一滴，没有任何变化，却又不是他心头的那个神祇，没有喜怒，没有爱恨，眼前的这个神灵没有任何的情绪。所有的属于人的东西凝聚成了那个名为朱宣的神灵。他从那双熟悉的眼瞳中找不到熟悉的灵动。
　　“有事？”被这么看着，就算是没有感情的少昊氏也无法静下心来，更何况他身边坐着的是东帝伏羲。
　　“你要做什么？”伏羲的外貌和少昊氏如出一辙，只是他显得更成熟，更雍容，而以前的朱宣则比他要多一份随性洒脱。
　　少昊氏的瞳冷冷地看着他，“与你无关。”从最开始起，他的计划也是将这位东帝陛下排除在外，除了预防他来捣乱，这是唯一他不想布在局中的神祇。
　　伏羲的眼神一动，随即又平静下来，“朱宣就有关。”
　　似乎是被他这句话说中，少昊的嘴角牵起浅浅的弧度，“是，与朱宣有关。”他的眼中殊无笑意，“你又在想什么。”
　　伏羲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也是帝俊的嫡长子，我说的可对？”他委实不觉得帝俊和少昊会闹得你死我活，不过他也知道只要有机会少昊绝对不会给帝俊好果子吃。
　　少昊低头不语。
　　“你在想什么？”那声音很轻，如同耳语般拂在少昊耳边。
　　低垂的眼瞳出现了一丝浅到甚至没有被自己察觉的波动，随后那双淡得如同玉石同色的唇说了一句，“截断灵息，你不担心朱宣？”
　　伏羲微笑，“你就不能让我安生一点吗？”那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宠溺和笑意，要是朱宣，八成会摆出一副就是要让你忙的赖皮样子，可是现在在这里的不是朱宣，而是少昊氏。这位执掌着刑罚之力的帝君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就低头继续自己的朱批了。
　　待得蓐收再度进来，帝阙深处已经不见了伏羲的身影。少昊都没有抬头看他，手一挥，那边刚批阅好的金册就消失了踪影，这流程蓐收看了不下万次，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感到奇怪过。
　　“父王。”再三张口之后蓐收终于叫了出来，“伏羲陛下可是去找朱宣了？”
　　“嗯。”
　　蓐收等了半天就等到一个字，想他执掌长留山事务这么多年也没有这么无措过，“句芒已经返回东夷，现如今长留山一脉诸多不安，我应对事务诸多，是不是把倍伐和……嬴奇招回来？”说到底，他总觉得自己比不上长兄能够独当一面，幸好自己在人间的差使随时都能找到人接收，不过在内心最深处他还是希望这个时候有个兄弟在身边。
　　“你做的很好。”少昊氏手下的笔锋不停，“倍伐还在人间处理一些事务，我让他处理好了就回来。至于嬴奇……他不会回来。”
　　“虽然嬴奇顽皮爱闹，但他在大事上从来不会……”
　　“蓐收。”少昊氏的眼神终于从金册上移了过来，看得蓐收一个激灵，“只要少昊氏在这里，他永远都不会回来。”
　　能够这般面对少昊注视的神灵向来罕有，好在蓐收自幼跟在白帝身边，是四个兄弟中对他最为熟悉的一个，硬生生不肯挪开自己的视线，“为什么？”他满脑袋的疑问再不找个出口能把自己憋死。
　　少昊的嘴角掀起笑容，但他的眼底如万年寒霜封冻，“为什么？我杀了他亲生父母，你说为什么。”
　　蓐收目瞪口呆，“什……什么？”他的心头顿时一片空茫，嬴奇怎么也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那断断续续的问句都是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