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初相见沁玉结金兰 ...
-
这一日正是七月十五，上下大行孝道之时。那得了乾隆旨意的官贵之家皆早早忙活起来，宁荣二府因进宫人数多些，更是忙乱非常。
外头自有贾琏、贾蓉等人招呼着准备车马，里面也是忙着为邢夫人、尤氏等按品大妆。
贾母早已吩咐凤姐为黛玉新打了一副赤金攒珠点翠头面，一身水蓝官样金丝滚边衣裙预备着这日穿。待黛玉穿戴好到了前厅，又把自己的一个吉祥如意金镶玉璎珞拿出来给她戴上，黛玉原不肯收，贾母道：“知道你不爱这些金啊玉啊的俗物，只是今次进宫去，不比平常，外人看见了，不说那些入不了你的眼，倒好像咱们家没有似的。”黛玉这才收了。又千叮咛万嘱咐叫邢夫人好生照看着黛玉，才放心让她们娘儿两个出门去。
黛玉自来京后，只在刚到那天坐在轿子里略瞧了几眼，如今还是第一次出门，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一路穿街走巷，从马车换到轿子，又换了好几拨抬轿的小太监，终于到了皇宫内专为各府格格小姐所设的接待之处。
黛玉随着小太监一路穿梭，不多久便到了一处楼阁前，那小太监道：“林姑娘，这里就是撷英阁，奴才就送您到这儿了，里面自然另有人伺候。”说完却不动身，黛玉忙从袖内掏出一片金叶子递上，这是贾母昨天晚上特意给她的，袖内还有好些，这金叶子皆是上等品相的足金打造，在宫里赏人足够贵重，又轻巧好携带，最是便宜不过。小太监伸手一接，便知分量，笑着打了个千，躬身退下了。
黛玉见没有出错，放下心来，进去一瞧，只有零零落落七八个妙龄女子。她本不惯与人攀谈，便捡了一处僻静处坐着。刚落座便有小宫女奉了茶上来，又是一枚金叶子奉上。
边品茗边打量殿内的陈设，皇宫内院，自然是富贵非常，难得乾隆与富察皇后是精通文墨之人，所以墙上字画皆颇有几分可看之处。
正得趣间，忽听人问道：“这位妹妹好面生，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
抬眼望去，却是个旗装女子，约莫十三四岁，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黛玉忙起身答到：“小女林氏，家父乃一品协办大学士，如今在扬州地方巡盐，不常在京中，所以妹妹也不曾与各位姐姐来往，不知姐姐府上是？”
那女子笑道：“我说呢，原来妹妹是南边来的，怪道如此轻灵水秀，我是北静王府的水沁，大家都叫我沁儿，妹妹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沁姐姐，我约莫还当得起。”
黛玉自小是被父亲假充男儿教养的，朝中礼仪制度，多少也知道些，见来人是北静王府的嫡女，便屈膝道：“民女见过郡主。”
水沁忙扶住她的臂肘：“妹妹不必多礼，我原欲与你姐妹相称，妹妹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黛玉道：“多谢姐姐抬爱，妹妹从命便是。”
“真的！”水沁见黛玉答应的如此爽快，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在王府中是最小的，几个相好的姑娘也都比她大，从小便整天姐姐、姐姐的叫来叫去，时间长了，她也想着能有个比自己年龄小的，来叫她一声姐姐。今日在和别人瞎聊，一眼瞥见有个眼生的小姑娘独自坐在一边，她本是热心肠的人，又兼那姑娘气质不凡，便有心来与她结识。却不想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倒让自己得偿夙愿，如何不欢喜？
心内自顾美着，口上早已说道：“妹妹放心，咱们也不必搞那些摆香炉、拜天地什么的虚套，你叫我一天姐姐，我便护你一日。我虽不才，但只要妹妹开口，必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黛玉原不过是随口客套，见那水沁喜形于色，也是性情中人，心中便多了几分亲近，笑道：“妹妹自小无姐妹相持，如今好容易有了个姐姐，哪舍得让您劳心费力呢，只愿姐姐不要嫌弃妹妹愚钝才好。”
水沁更是心花怒放，口内只管笑着：“不嫌弃，不嫌弃！”
两人相扶着坐下，水沁问道：“妹妹可读过书不曾？”
黛玉答：“只读了四书，些许认得几个字罢了。”
水沁见她通身气派断不似胸无点墨之人，心知她是自谦，便道：“彼此彼此，我还有几个相好的姐姐，都是能诗能文的，平日里大家聚聚，倒也能解解闷儿。不知妹妹府上在哪里，改日我们好去拜访。”
黛玉低头道：“家父在京中并未建府，妹妹如今住在外祖家中，宁荣街上荣国府便是。”
水沁不由拍手笑道：“原来是自己人，怪道我一见妹妹便觉分外亲切！我哥哥与荣国府甚是交好，常请你们府里的老爷公子来我们家玩呢！”
黛玉腼然一笑：“妹妹长居深闺之中，倒不知舅舅们与何人来往，因此未曾听闻府上，还请姐姐见谅。”
水沁点头道：“咱们汉人原规矩多，把女孩子们都困在深闺内阁之中，不得见人。我们家也是跟那些满洲贵族们打交道多了，才略松络些。那些满人女子可不像咱们，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不说，出门抛头露面的更是常事，行事又大方，要我说啊，女子就该那样，整天窝在家里，有什么趣儿。”
一番话倒说的黛玉低下了头。
水沁忙道：“妹妹，我这人说话比较直，却没有别的意思，你千万别多想。”
黛玉虽生性敏感，但却善察言观色，她早知道水沁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不会含沙射影那些伎俩，因此反笑着劝道：“姐姐说到哪里去了，您原是把我当自己人，才如此直言不讳，我若多心，岂不是不识好歹了。”
水沁方放下心来：“妹妹果然冰雪聪明，不枉费我一番口舌。你只管放心，以后姐妹们轮流做东，我必叫她们下帖子请你，再派人专程去接，咱们姐妹虽不能骑射，但以文会友，也算人生一大乐事。想你们家老太太也不会不给我们面子。”
黛玉见她说的兴高采烈，倒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水沁见状，更是开心，直嚷着明天就要做东请客，又叫过来几个女孩子，一一厮见过了，便开始想着明日准备什么诗题，又想着准备什么果品酒菜，好不忙活。
这边厢黛玉和姑娘们聊得热闹，那边厢兰馨自早起便盼着一睹林妹妹芳颜，怎奈她身上事务繁多，又不忍让皇后一人操劳，好容易待得娴妃来了，便要告假出去。
皇后笑道：“知道你不喜欢和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一起，恐怕拘束。你便代皇额娘去撷英阁瞧瞧，那儿年轻姑娘多，且都是咱们京城的大家闺秀，你也该去和她们结识结识。到晚宴开始时，我自打发人去叫你。”
兰馨听了这话，喜得无可无不可，欢欢喜喜地见了礼便下来了。
锦荟听说皇后娘娘让兰馨去撷英阁，连连拍手道：“果然还是皇后娘娘为公主考虑的周全。”
兰馨不解道：“不过是去看看那些小姐们，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锦荟道：“公主，您可别小看这次会面，这里面大有学问呢。首先，这次为太后娘娘庆中元是宫里今年少有的盛事，皇后娘娘特意叫公主您去代表她招待来宾，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大家您在她和皇上心中的地位吗？再者，这次来的都是一品官贵人家的格格小姐们，她们将来出阁了，也必然是京城权势之家的当家主母，公主您去和她们结识，那好处，还用奴婢说吗！”
兰馨毕竟是穿越来的，虽然聪颖，对于这些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却不甚敏感。如今听锦荟这么一说，方恍然大悟：“我只当皇额娘只是让我去跟她们玩玩儿呢，却不想还有这许多道理，幸亏有你提醒。”
锦荟笑道：“公主心思纯良，不懂这其中曲折也是必然，提醒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只是另有一件，公主之前只在坤宁宫，与外人不大交往，如今初次见面，按理该准备些赠礼才是，不知公主的意思是怎样？”
“这个，”兰馨皱了皱眉头，“可有旧例可循？”
锦荟凝神想了想：“公主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出嫁过的，按着外头亲王府当家主母的例也就罢了，只是今日是为太后娘娘尽孝，公主倒不好喧宾夺主，每人徽墨一根，香串一个正好，又雅致，又大方。”
兰馨点头道：“就这样吧。还有一件，上次听皇阿玛说起林家妹妹的事，心有戚焉，我想着不若待会儿多赏赐她一些，好让大家不敢小瞧她。“
锦荟听了，沉吟半刻，道：“林姑娘也是初次与各位格格小姐们相见，若公主直接赏赐，怕会引起别人嫉妒，反对她不利，还是缓着些来吧。”
兰馨点头道：“有道理，那便算了吧。我和挽秋先走着，你带人回去取了东西便直接到撷英阁。”
撷英阁内一屋子年轻格格小姐们，正在social的不亦乐乎，忽听见外面“固伦和荣公主驾到”，忙忙地都起身整衣。
黛玉长居深闺之中，自然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但见这些人个个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一听到这个和荣公主，却都如此紧张，想来此人绝非一般，便也忙站了起来，跟着行礼。
兰馨一进殿内，众人便跪下道：“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待她坐到主位上，挽秋方道：“平身。”又是一片谢恩之声。
兰馨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只是初次与众人见面，若太随和，又怕压不住场，反被人轻视。因此又停了片刻，方道：“诸位今日是为皇祖母尽孝而来，便都是自家姐妹，大可不必拘束，都坐吧。”
众人谢了恩，各按次序分坐。
恰巧锦荟到了，兰馨亲自起身，将礼物一一送与诸人，待走到一位蓝衣女子跟前，不由伫足，那女子身量虽幼，通身气派，却更胜旁人，细看形容，与众各别：
两弯四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心里便料定是林妹妹无疑，只是想着锦荟方才的话，倒不好即刻亲热。眼波流转处，瞥见墙上的诗画，便计上心来。
待行过一圈，大家归坐，兰馨道：“我之前总待在皇额娘宫中，未能与各位姐妹相识，实乃憾事，今日既见了，倒要好好结识结识，只是若枯坐着，甚是无趣，不若大家合拟个题目出来，以诗会友，也还算别致。”
话音刚落，下面众人皆左顾右盼，却都不吱声，黛玉更是小心谨慎惯了的，自然不肯言语。
沉默半晌，坐在右边第一个的女子道：“公主既然这样说，想必精通诗道，不如您先为我等做个榜样，我们也好效仿。”
兰馨问道：“这位姐姐是？”
那女子道：“郭络罗毓慧见过公主。”
兰馨笑道：“毓慧姐姐取笑了，我虽爱看诗，却不大会做，倒不必献丑了。大家不必拘束，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左手边的女子起身道：“富察尔淳见过公主。”见兰馨点头后，那女子接着说道：“今日我等皆是为老佛爷尽孝而来，何不以此为题，赋诗一首，择优献上，既可相互熟络，又能略表心意，不知公主以为如何？”
兰馨点头道：“如此一举两得，妙哉妙哉！只我是只管看诗的，若只让我一人评判，又怕难服众，还要各位姐妹再公推几个人出来，大家一起商议，方显公允。”
此话一出，底下几个不惯诗词的先叫起好来。推让了半日，选了瓜尔佳氏的嫡女瓜尔佳文鸢，东平王府的郡主木婉清，辉发那拉氏的嫡女辉发那拉红袖三人出来与兰馨一起做判官。这三人身份既高，写诗作词上又不甚精通，如此这样，虽没了在太后面前表现的机会，倒免于在众人面前丢脸，也很是乐意。
郭络罗毓慧道：“主题既定，也要限个韵才好，不然可怎么下笔呢？”
富察尔淳莞尔一笑：“有了题目，便可下笔，咱们这么多人，若要限起韵来，难免拘泥重复，生搬硬套，不若不限韵，随意写罢。”
底下人互相看看，也不敢搭话，只把眼儿瞅着上首，兰馨笑笑道：“大家都是限惯韵的，若突然放了开，只怕姐妹们倒不习惯，可若认真限起来，也难免重复，不若这样，咱们随意选个韵，若想用的，便直接用，若想用其他的，也可自便，如何？”
众人皆点头称是。只是用哪个韵好呢，一时也难以选择，还是水沁说道：我有个法子，咱们就数人数，一人报个数，若十六个，便是'一先'起，众姐妹以为如何？
众人皆道别致。于是挽秋起身从上首向下一一数过，共计二十八人。
毓慧道：“偏是个十三元了，这韵少，做排律只怕牵强不能押韵，凑个律诗也就罢了。”
尔淳笑道，“原来姐姐要做排律，不若换个韵罢，免得韵险字少，倒拖累了姐姐的满腹才华。”
毓慧道，“不打紧，姐姐虽不才，字还认得几个，也还凑的出来。倒是妹妹赶紧打算的好，一会儿耽误了时辰，交白卷可就不好了。”
尔淳淡淡一笑：“多谢姐姐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节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