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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史记世家玉襄良弓 ...

  •   自黛玉举办流觞宴后,园里的众人纷纷效仿,今日山间、明日湖边,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连绵几日不绝。众贵女们有全邀的,也有只邀几人的,兰馨见黛玉兴致颇高,也跟着开心,两人逢邀必去,倒比众人更忙活些。

      这一日恰逢红袖相邀去福海游船,众人在碧桐书院旁的渡口登了船,一路向东行去。

      红袖瞧见薛宝钗也来了,想到她整日跟在毓慧后边,今日见不到毓慧,便拿她出气:“呦,这不是毓慧格格屁股后头的薛姑娘吗,你背着她来我这里,不怕她生气,回去不给你好脸色?”

      宝钗平白受这无妄之灾,面不改色道:“红袖格格既然给民女送了请帖,民女自然要来,这是我们薛家的礼数。毓慧格格是疏朗阔达之人,怎会因我守礼而怪罪于我呢?”

      红袖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没了主意,冷哼道:“她什么脾气你自己知道,打肿脸充胖子,终究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红袖撂下话便去招呼众人了,其余人见红袖不待见薛宝钗,今日又是她的东道,即便有几个欣赏宝钗为人的,也不好十分过来亲近。宝钗背对众人,独立于船舷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黛玉远远瞧见了,下意识就想要过去陪她,恰逢日光一闪,正照在宝钗胸前的金项圈上,光耀夺目。黛玉想到日前所传的“金玉良缘”之说,心里一阵刺痛,停住了脚步。

      游船转过接秀山房,水沁突然叫起来:“鱼!好多鱼啊!林妹妹快来瞧!”

      黛玉笑道:“前日还说自家也养鱼呢,这会子又这个样儿,没见过世面似的。”说笑着,走到水沁身边一同瞧去。

      谁知水沁这一嚷,众佳丽们纷纷围了过来,竟引得船身倾斜,那掌船的舵手忙高声喊了起来:“格格们当心,不敢都往一处围!”

      他这一喊,众人更是慌乱,来回跑动,引得船身越发动荡。黛玉本来就已到了船边,身量又小,几乎站立不住,也不知被谁撞了一下,眼看就要跌下船去。

      “林妹妹!”水沁被人推挤到了别处,一时过不来,急的喊了起来。

      雪鸳原本护在兰馨周围,听得水沁呼喊,忙飞身过来,一把拉住黛玉,将她往回一甩,自己手拉着围杆轻轻打了个旋儿,复又回身落回船上。

      兰馨、水沁这时也赶了过来,一边一个扶着黛玉,还没起来,就听得有男子问:“各位格格无事吧?”

      原来今日是北静王水溶当值,见众人要游湖,他便也命人驾了船在后边跟着,以防不测。方才听到水沁惊叫出声,他想也没想便使了轻功飞到前方大船上,幸而见到雪鸳也出了手,自己便刹住了步子。只是来都来了,默默回去似也不妥,方才出声询问。

      黛玉慌忙起身,匆匆整理了衣饰。兰馨不动声色的挡在她身前,一众贵女乍见外男,皆是惊慌失措,羞手羞脚的,独有尔淳落落大方,越众而出向水溶道:“林妹妹不过是一时失重,沁妹妹关心则乱,才惊叫出声,现已无事,有劳王爷费心了。”

      水溶不便久留,听了这话,拱手施了一礼,自回船上去了。

      尔淳望着那决然离去的背影,神色寂寂,眼中晦暗不明。水溶这一来,引得众女皆是春心萌动,羞涩不已,兰馨瞧着好笑,默默担起这调解气氛的重任。她恍若无事般走到船边,瞧着湖里熙熙攘攘的金红鲤鱼,道:“难怪沁郡主惊讶,这鱼果然极多。”

      红袖道:“我往常曾听姑母说,这圆明园乃御用之园,太后、皇上及宫里各位贵人又常爱来此小住,凡一草一木皆不惜人力,精心打理。别的不说,单说这鱼,每日便要数十个太监伺候喂食,湖里代代繁衍的多了,每日鱼食也要上百斤。鱼多了,水质也易浑浊,太监们除了要伺候好鱼,还得清理湖水,每日从早到晚都不得闲呢。”

      兰馨叹道:“原不过是一时的玩意儿,却不料浪费人力物力至此。倒不知人是主亦或鱼是主了。”想起方才说北静王府也有湖水养鱼,便问水沁:“你家里也这么费劲伺候它们吗?”

      水沁得意道:“我家里才不养闲物呢,母妃将家里的池塘、花园全包给那些下人自负盈亏,除每日供给我们们带的花,吃的笋菜鱼虾之外,一年能剩千余两银子呢!”

      红袖惊呆了:“怎么,这园子不要人花费,反而还能生钱不成?”

      “怎么不能?”水沁越发得意,“不光是上好的鱼、花,自去年行了此法我才知道,一个破荷叶,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钱的。”

      思琪笑道:“真真膏粱纨绔之谈。红袖妹妹虽是千金小姐,原不知这事。天下没有不可用的东西,既可用,便值钱。难为你是个聪敏人,这些正事大事竟没经历,幸好还不算迟。”

      兰馨道:“不独你们不知道,皇额娘性格恭俭,平日起居只冠通草绒花,不御珠玉。只是可惜她出身大家,竟不知这园内现放着许多银钱竟浪费了。我之前听说,蚕坛初建成时,皇额娘带领妃嫔命妇大行亲蚕之礼,祭祀先蚕嫘祖,并当众演习养蚕织丝之术。后来蚕丝多了,皇额娘不忍心遗弃,下令把它染上色彩,织成御衣,亲自进献给皇帝。皇阿玛穿惯了锦衣玉裘,见到这件略显粗糙的丝织御衣,竟感到格外亲切,除对皇额娘大加褒扬外,还下令大小臣工崇俭去奢,并在祭祀登朝时多次穿用。若是皇额娘知道为了养这鱼反浪费至此,不知该多心疼呢。”

      红袖感叹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身居高位却能恭俭自持,难怪自妃嫔以至宫人。无不奉法感恩、心悦诚服。”

      兰馨叹了口气:“你们能明白皇额娘的一番苦心,也算是她没有白费。可是节俭太过,最底层的下人们有时不免要受些委屈,有那不明理的,难免不产生怨望之心,这却也怪不得他们。”

      黛玉道:“公主既能虑到此处,何不就借这鱼为皇后娘娘更添一层声望?”

      兰馨沉思:“妹妹是说,将这鱼赐予宫中众人?”

      水沁拍手道:“妙的很!各宫膳食供应皆有定例,每日所供肉类也不过是猪羊居多。这鱼寻常人动不得,公主却没有这个顾虑,不如就命人捞上来,以皇后娘娘的名义按人头赏了各宫,既减了园里的负担,又给宫人们一点恩惠,更全了皇后娘娘的名声,岂不是一箭三雕!”

      兰馨点点头,吩咐锦荟道:“去告诉园里的总管,请他按各宫分例两倍之数捕了鱼,用水桶养着,明日随去玉泉山拉水的水车一起送入宫中,让他亲自去禀明皇后娘娘。另外我方才瞧着接秀山房外的牡丹甚是繁茂,分几盆出来,一并送给皇额娘赏玩。”

      水沁不解:“怎么要按双倍之数捕鱼,会不会太多了些?”

      黛玉道:“不多不多,若是少了,白忙活一场,还要落埋怨呢。”

      兰馨赞赏的看着黛玉,越看越喜欢,果然是一颗七窍玲珑心,曹公诚不欺我。看那水沁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便解释道:“由皇额娘处分至各宫再分至各殿再分至各人,其中层层盘剥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横竖这里的鱼多的很,咱们既做一回善事,就要做足了,确保每人都能得赏。”

      水沁登时气的涨红了脸:“反了他们了,皇后娘娘金口玉言的赏赐,他们还敢克扣!”黛玉也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兰馨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世宗皇帝在位十三载,日夜忧勤,刚毅明察,任法尚廉,终于形成了吏道澄清,库藏充裕,海宇义安的局面。无奈宵旰不遑,求治太切,导致在百官心里落下了刻薄寡恩,冷酷无情的印象。皇阿玛登基后,为了缓和紧张的政治气氛,调节矛盾,改善各方面的关系,多次强调‘宽、信、敏、公,乃圣王治世之大本,而必以宽居首’。平日里和皇额娘谈起后宫之治,也总是宽严并提,把两者看做因时而异,相辅相成的,所谓‘宽以济猛,严以济宽,政是以和’是也。”

      水沁听了,仍是神色郁郁,嘟囔道:“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们不成?”

      黛玉劝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皇后娘娘治宫多年,必然有自己的准则,咱们且看着就是了。”

      水沁还想说什么,凝神思索片刻,也只得叹了口气。众人继续游玩半日,到黄昏时方各自回房。

      用过晚膳,黛玉总觉得心神不宁,衬着天色尚不太晚,与紫鹃等人吩咐了一声,便独自出了长春仙馆。信步走着,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上次见水溶的亭子。

      上次天都黑了,也没来得及瞧这亭子是何名目。此刻黛玉抬头望去,原来此亭叫做风波亭,正合其心事,心下戚戚,便举步上亭,眼望着湖面,坐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着倦鸟归巢、池鱼沉穴,周围人声渐寂、光线晦暗,终于等到了那个期盼着又惶恐着的声音:“又有什么心事吗?”

      回首,果然是水溶,一切来的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黛玉想了一下午没能想通的事情,看到了水溶,便觉得一定能解决。

      “下午我差点坠湖,总觉得是有人故意推我的。”黛玉说道,连寒暄都省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冷不丁的冒出来,得了那么多贵人的喜爱,有人嫉妒你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仅仅是嫉妒,就要致我于死地吗?”黛玉气急了,脸色都涨的通红。

      水溶看着她,淡淡出口:“你知道宫里每年莫名其妙死去的人不下百位之数吗?”

      他的声音清淡温和,好像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让黛玉从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如坠冰窟。

      “能想起来是谁吗?”水溶问。

      黛玉摇摇头:“当时我面朝着湖水,来不及转身瞧。只是觉得那股向我撞来的力道很怪,若是那人不是故意的,那她该随着我一起倒才对,断没有撞了我反而自己抽回的道理。偏偏那力道只撞了我一下便撤回了,我被拉回时,也没瞧见周围有人向外倒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水溶点点头:“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人为的,你在船上,可有发现可疑的对象。”

      黛玉凝神回想:“当时我身边只有尔淳、沁儿、红袖、思琪、玉柔、晞宁几个人,除了往常与我交好的,便是红袖、玉柔和晞宁,我在船上留心观察她们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水溶想了想道:“若是这三个人比起来,倒是红袖的可能性大点。慧贤皇贵妃去的早,高大人最近办事又不力,高晞宁想来不敢在此时生事;嘉妃娘娘虽得盛宠,但是金家一向走的是拉拢汉臣的路子,要说金玉柔来主动跟你交好倒是可能性更大一些。反观红袖,她想当三阿哥的福晋不是一天两天了,为此没少在太后跟前下功夫,娴贵妃有事没事就带着她在慈宁宫献殷勤。你突然得了太后的宠爱,又与三阿哥年龄相仿,对她产生的影响最大。”

      红袖?黛玉想到她那日在流觞宴上,被毓慧一句话便急的涨红了脸,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就是在自己背后下黑手的人。

      眼见黛玉的样子是不肯信,水溶也只得道:“不是她更好,如今没什么证据,一时也查不出来。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今后要多加小心才是。”

      黛玉点点头:“这话说的是,恰好今日有一件事要拜托王爷,像碧鹭、雪鸳那样会武艺的女子,可否为玉儿引荐一二?”

      “哦?”水溶微微一笑,上次与黛玉别后,他便料到会有这一天。

      黛玉悄悄在袖里攥紧了手,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王爷自然也该明白。当年大军入关时的汉军旗包衣,圣祖爷亲封了四王八公,唯有北静郡王世袭罔替,这是多少皇子都求不来的荣耀。王爷如今军权在握,又与诸多汉臣交好,功高震主,不过是早晚的事。黛玉斗胆,给王爷一个安心,若王爷有一日需辩白于殿前时,必竭尽所能,扭转圣意。”

      扭转圣意,好一个扭转圣意!水溶笑了:“本王经营多年,自然想好了万全之策,你怎么确定我需要你的帮助呢?”

      黛玉慧黠的盯着水溶道:“能保护自己的退路,谁还嫌多不成?”

      水溶瞧着眼前的少女,目光发热,他知道,就是她,她就是那个能与自己并肩的女子!

      良久,水溶方出声问道:“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尽我所需,直到我扳倒王夫人。”黛玉轻松的吐了口气。

      “好,明日我便让水沁给你送两个婢女来。”水溶也轻松了许多。

      “不,不要让沁姐姐知道。”黛玉突然急了,不知为何,她总是不想让水沁知道这些。

      “可是,”水溶有些为难,“你知道的,我贸然送你婢女,容易引人非议,我倒是无所谓,只怕与你清誉有损。”

      黛玉冷静下来,道:“我去跟兰姐姐说吧,以她的名义送。”

      水溶不解:“我送你婢女,你不肯让沁儿知道,却要告诉兰公主?”

      黛玉肯定的点了点头:“嗯,你放心吧,她们都是我的好姐姐,只是,她们终究是不同的。”

      水溶搞不懂她们这些小女生之间的心思,只得随了黛玉,命侍女将她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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