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十）
眼前是日日上演的抢食场面，沈泓熙坐在角落里，盯着孩子们手中的馒头，不停地咽口水。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
冬日的太阳不烈，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男孩却有种晕眩的感觉。
他终于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他快去，和那些孩子一样，像条狗似地去夺食，又有个声音告诫他别去：他是百年武林世家的嫡幺子，是沈家庄的掌上明珠，绝对不能这样活着……
娘、爹、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你们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找幺儿？
男孩慢慢地蹲下身，在心里不停地呼唤。
鬼渊，活鬼。
这就是活鬼吗？
沈泓熙终于晕了过去。
冯千易慢吞吞地走过来，用力地踢了踢男孩的屁股，直到沈泓熙睁开眼，方罢休。
冯千易极罕见地发出冷笑声，道：“真是有骨气，宁愿饿死也不去抢东西吃？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直到夜幕降临，各自回住处休息，沈泓熙仍坚持着不去抢食，气得冯千易脸色发黑，又不敢真的下死手将男孩打伤打死，否则自己在现任鬼王天众的手中也不会好过，只能踹男孩的屁股以泄愤。
（十一）
熬到第二日早晨，沈泓熙还是熬不住了。
他一年前开始接触和修习沈家庄的正宗心法剑招，且因早慧，又根骨奇佳，比他上面的五位姐姐当年练武的情形都出色的多，已经隐隐约约地摸到了一些门道，今晨第一次争夺，碍于身量矮小、挨饿多时，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没费多少力气，顺利地从旁的孩子手中抢到小半个包子。
足以见沈家庄绝非浪得虚名。
沈泓熙一口将包子塞入口中，温热喷香的肉汁顺着唇角流得满下巴都是油乎乎的。他全然不在乎这些，瞪着周遭那些比他年纪大的孩子们，双眼血红，同时做出防守的姿势，拳头捏得紧紧的。
那被沈泓熙抢了食物的孩子摔倒在地，好半天起不来，其她的孩子愣是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抢沈泓熙的东西。
沈泓熙艰难地，一点点地咽下食物，然后用沾满尘土的手指擦了擦下巴上的汁水，伸舌恋恋不舍地一一舔过十指。
到了午饭时，沈泓熙再次成功地抢到食物，勉强填了填干瘪瘪的肚子。
那一刻，男孩的目光像极了一头冲入羊群的孤狼，恨不能打倒所有的孩子，将食物纳为己有。
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拳头不够硬，卯足力气才混个半饱，可怜头发被扯掉不少，身上亦多了不少抓痕和齿印。
半个月后，情况却反而越来越糟糕。
那二三十名孩子将矛头一致指向沈泓熙，分外排斥他。
双拳难敌四手，沈泓熙大多时候只能抱膝缩头，一动不动地蜷在地上，承受所有人的怒火，可叹没有足够的食物，哪里来的力气与人打架？
彼时的沈泓熙已不会再躲在被窝里祈祷母父家人的救护，也忘记了流泪的滋味。
这些无用的东西，要来何用？
他恨鬼王天众，恨冯千易，恨那群对他肆意凌虐的孩子，恨鬼渊中所有的一切……
他也开始恨自己的母父家人，恨整个沈家庄。
这个被逼到绝境的孩子，终于第一次向世人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十二）
临出门前，沈泓熙摸出一直藏在怀中的匕首，先用骨瘦如柴的手丈量它的尺寸，再掂一掂它的重量，最后迎着清晨的阳光细细地检视它的刀刃。
天众收藏的宝刀，自然是吹毛断发。
男孩对于自己即将行使的反击手段，其实是有些迷茫的。
从前沈家人只教他用剑行侠仗义，书中也是这样写的，要锄强扶弱，绝不可仗势欺人。
可是侠之道在鬼渊之中完全行不通，她们只信奉一句话：强者生存。
唯一的解救法子，只有变强，变狠，教所有人都不敢动你，动不了你。
佛经上有书：修罗，凶猛好斗之鬼神也。
男孩想，若自己变成了一只真正的修罗，是否可以从绝境中觅得一丝生机？
（十三）
沈泓熙对于武艺的悟性是连其母沈老庄主也是赞不绝口的，假以时日，必能成为一代剑客。
这日早饭时，当沈泓熙亮出匕首，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冷光，立时吓退了欲上前围殴他的孩子。
沈泓熙仗着有匕首护身，一连抢到两个包子，拼命地往嘴巴里塞，噎得一张蜡黄的小脸惨白。当他从别人手中夺得第三个包子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小枫最看不惯别人进退有礼的模样，尤其是像沈泓熙那种贵公子的做派。
沈泓熙落到如今的境地，全是她暗中鼓动旁的孩子做的。
此时见男孩持凶抢食，打破了鬼渊历来的规矩，偏偏冯千易还笑嘻嘻地站在远处观望，分明是默许了，气得小枫脸色涨红，在愤怒和嫉妒的双重冲击之下，箭步冲上前，眼看着就要一拳落在男孩的鼻梁上。
沈泓熙利落地一个矮身，持刀扫向她的腹部，匆忙间，小枫侧身避开，刀锋堪堪滑过她的腰带。
刀锋过处，腰带断裂。
众目睽睽之下，小枫衣襟大敞，连里头的中衣都露了出来，猛听得女孩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朝沈泓熙扑去。
沈泓熙都吓懵了，眨眼间二人便扭打在了一处。
小枫仗着自己力气大，又人高体重，死死地钳制住沈泓熙的双腿和身躯，双拳尽数往他的脸蛋招呼，沈泓熙瞬间便鼻青脸肿，眼角处更是开了道口子，点点鲜血滑落，仿若血泪。
小枫边打边叫：“我让你抢东西吃！我让你抢东西吃！……”
沈泓熙一声不坑，等小枫打累了，动作缓和下来，沈泓熙突然横刀贴近她的咽喉。
小枫只觉脖颈处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缓缓而下，顿时不敢动了，一张脸惨白。
沈泓熙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青白交加，持刀的手更是抖得厉害，连声音也是颤抖的：“你别乱动……别乱动……”
“……你也别乱动……”小枫努力地吞咽口水，小心地从沈泓熙的身上爬起来，沈泓熙借机一点点地坐起来，最后握住她的五指，用力地按在泥地上，发了狠似地将匕首插/进她的手背。
“啊——”小枫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沈泓熙犹自不肯松了匕首，奶声奶气地道：“往后再敢欺负我，我就废了你另一只手！”
小枫已痛得晕了过去，其余的孩子都对沈泓熙退避三舍。
（十四）
天众道：“如何？”
冯千易恭敬地道：“有学武的天分，且本性坚韧不屈，若加以调/教，将来势必成为鬼渊数一数二的人物。”
天众却摇头，道：“就是太良善了些。他还不明白，兵器存在的意义只是取人性命。”又问：“他平日里有没有交好的孩子？”
冯千易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个叫袁荣的女孩子，修罗对她多有不同。这孩子今年也有十岁了，但天生矮小，俩人长得一般高。袁荣从未欺辱过修罗，有一回甚至偷偷地塞给他一块点心。修罗却是个懂得感恩的，偶尔会设法回赠一二。”
天众摸了摸鼻子，淡淡道：“今晚三更，将这女孩绑到我的院子里来。”
（十五）
沈泓熙身上的伤口已由炽燃处理过，尤其是脸上的创伤，炽燃得了天众的命令，用了顶级的伤药，绝不会留下一丁点的疤痕。
三更时，沈泓熙被炽燃带到屋门前的庭院里。
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月光惨白，照得庭院亮堂堂的，一名女孩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地，手脚皆以绳束缚，沈泓熙看清女孩的脸，险些叫出声。
天众点了点下巴，向沈泓熙道：“修罗，去。用你的那把匕首，将袁荣一刀杀了。”
沈泓熙与袁荣同时瞪大眼。
袁荣率先反应过来，朝天众不停地磕头，哀哀道：“鬼王饶命！鬼王饶命！……”不一时，额头已渗出血。
天众不作理会，摸摸沈泓熙的小脑袋，道：“去吧，嗯？”
沈泓熙下意识地摇头，许久未曾出现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天众皱眉道：“不听我的话了吗？”沉吟片刻，走到袁荣的身边，道：“我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你要不要？”
“要！要！”袁荣忙不迭地点头。
天众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索，取出一把匕首放入她的掌心，道：“今夜，你与修罗，只能活一个。”见袁荣无动于衷，加重语气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袁荣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声线发抖：“明……明白，鬼王。”
鬼王道：“好，去吧。”
袁荣望着三步外的沈泓熙，唇瓣微动，似乎有话要说，终于咬了咬牙，向沈泓熙走去。
袁荣走一步，沈泓熙便退一步，僵持了许久，袁荣抬起匕首指向沈泓熙，道：“从前的那些事情都忘了吧。修罗，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沈泓熙身子一抖，分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神中迅速地消逝。
袁荣大喊一声，举刀向沈泓熙刺去。
沈泓熙浑然忘记闪躲，只本能地用匕首一挡，但觉匕首插/进了一处软绵绵的地方，有滚烫粘稠的液体滑过指尖，瞬间整只手都是这种触感，怎么都摆脱不了。
男孩感觉冷得厉害，尤其是胸口，又冷又痛。
这是死的感觉吗？
终于还是要死了吗？
身边有人在说话：“……修罗……原谅我……”
这是袁荣的声音。
男孩回过神，方惊觉自己一刀捅穿了对方的腹部，半边衣衫血红，对方的匕首犹停留在他的心口位置，只是毫无异状，因为那是把装有弹簧的伸缩自如的假刀。
从头至尾，天众便没有给过袁荣生存的机会。
袁荣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泓熙，似乎还在说：原谅我，修罗。
沈泓熙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天众悄无声息地走近，抱起沈泓熙小小的身子，走到袁荣身边蹲下，手掌包住他握刀的手，刀尖对准袁荣的心口，耐心道：“修罗，你要记得，杀人最快的手法是一刀刺穿对方的心脏。就是这里，你看——”
沈泓熙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刀轻轻地扎进袁荣的身体，再毫不犹豫地拔/出来，滚烫的血液溅了他满头满脸，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袁荣轻哼一声，身子抽搐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天众缓缓地道：“修罗，每个人都是自私的，这才是真实的人性。平时的那些小恩小惠，哪抵得上自己的利益和生命？往后，可千万别吃亏了啊。”
——原谅我，修罗。
——原谅什么？
不过是人性使然。
沈泓熙怔然半晌，轻轻地“嗯”了声，引得炽燃侧目不已。
大半个月后，小枫在伤势痊愈，恢复训练的第一天，被沈泓熙一刀捅穿心脏，当场死亡。
自此，再无人敢与沈泓熙争夺任何东西。
（十六）
当夜，天众收沈泓熙为三徒弟，教授他能永葆青春，亦可蛊惑人心的内功心法，并介绍自己的大徒弟——海渚。
因海渚另有自己的住处，是以沈泓熙第一次见到此人。
海渚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身形不高，笑眯眯的，极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同时，炽燃宣布自己要闭关练剑，也许需要十年八年。
沈泓熙回屋后，一手握着一柄软剑，一手捏着媚术的心法册子，对铜镜中的男孩儿轻轻地说：“再见，沈泓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