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鸾（女尊）》圆之舞

2、第二章

　　（五）

　　一路行来，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影影绰绰的房舍，或是简陋的木屋，或是几进的庭院，行人中有女有男，有老有少，神情各异，唯一相同之处便是遇见天众后，口中恭敬地称呼鬼王，然后远远地避开，以及看向沈泓熙时那贪婪而邪恶的眼神，若不是顾忌鬼王，男孩的下场恐怕难以预料。

　　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眼前所见所闻却大大地违背了沈泓熙从小的认知，男孩不自觉地抓紧天众的衣裳。

　　直到天众走进自己的院子，试图将背上的男孩放下，沈泓熙仍抓着她的衣裳不敢放，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战栗。

　　天众冷冷地开口：“修罗，放手。”

　　沈泓熙这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地从天众背上滑下来，缩着身子立在原地，齿根颤动不止，脚上一步都不能动。

　　天众勾唇冷笑，揪住男孩的头发，强令他抬起头，指着正屋的隔壁，道：“记住了，修罗。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就住在这屋。”

　　沈泓熙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眼泪，哽咽着“嗯”了声。

　　“忘了我说的话吗？不许哭！”天众怒喝。

　　沈泓熙不敢哭了，使劲地吸鼻子，双手胡乱地抹眼泪，白白净净的面孔立时添了几道尘泥，变成了一个大花脸。

　　天众略感满意，大发慈悲地放开他的头发，道：“去屋里呆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走出房门半步，到饭点自然会有人给你送饭。”

　　“是。”沈泓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开，不经意抬头，却见一名黑衣少女抱着剑站在走廊尽头，冷冷地看着他，也不知站了多久。

　　沈泓熙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黑衣少女默然，径自越过沈泓熙，向天众走去，最后单膝下跪，恭声道：“徒儿见过师傅。”

　　天众微微点头，道：“炽燃，随我进屋。”

　　“是，师傅。”炽燃尾随天众而去，经过沈泓熙身边时，微拂广袖，有意无意地拂落他肩上的一片落叶。

　　沈泓熙目送二人进屋，独自站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六）

　　这夜好歹是熬过去了，第二日天刚刚亮，沈泓熙便被炽燃带到一处广阔的平地上，二三十个孩子正气喘吁吁地跑步，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也有七八岁的样子。

　　二人刚到，那负责训练孩子武艺的女人立时笑呵呵地走上前与炽燃打招呼，炽燃却分明不吃这套，依旧冷着脸，凑在对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泓熙只依稀听到“……别弄死……”、“……脸蛋……”等令人胆战心惊的词语。

　　交代完天众的任务，炽燃却没有立即离开，似乎有些犹豫的样子，那女人见状也不点破，打个哈哈，重新回去监督孩子们训练。

　　沈泓熙又怯生生地喊：“姐姐……”

　　炽燃不应声，动了动嘴唇，终是忍不住道：“我师傅交给你的匕首，是用来防身的。”

　　沈泓熙点点头，壮起胆子，试探性地扯住炽燃的衣袖一角，软声道：“姐姐，这里是哪儿？”

　　炽燃冷冷道：“这里是鬼渊。你只要记住：鬼渊之中，只有活鬼和死人。”言罢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沈泓熙其实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直觉不是吉利的话，骇得小脸发白，突然一只滑腻腻的手抚上面孔，先前那女人也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依旧笑呵呵地道：“修罗，是吧？这张脸长得可真是……也不知将来会如何惑人心神呢？啧啧！瞧这可怜样，冯师傅会好好疼你的……”

　　沈泓熙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冯千易哈哈大笑，突然狠狠一脚踹上男孩的屁股，痛得沈泓熙眼泪唰得就下来了。

　　冯千易大笑道：“瞧你这骨头软的，当心被别人吃得渣渣都不剩。哭什么哭！还不爬起来去跑步！”后面两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是。”沈泓熙擦干眼泪，努力了三次，好不容易成功地站起来，冯千易又抬脚踹他的屁股，沈泓熙惨叫着摔了个狗啃泥，挣扎了好半天都没能起来，最后被冯千易拎住后领，晃晃悠悠地朝孩子们走去。

　　（七）

　　沈泓熙原以为没有比带伤训练更痛苦的事，不曾想，吃饭也可以成为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天色大亮时，一名仆人装扮的男子将一篮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放到场地中央，冯千易一声令下，二十多名孩子一拥而上，沈泓熙不过一愣神的功夫，篮子已空空如也。

　　抢到食物的孩子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包子，囫囵吞枣，一边还要分神对付上来抢自己食物的孩子，彼此间拳脚相加，甚至是抓头发、挠脸、牙齿咬等手段，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一时四下里混杂着食物的香味和飞扬的尘土，场面混乱极了。

　　沈泓熙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冯千易就站在他的背后，笑嘻嘻地道：“修罗，你打算把自己饿死吗？”

　　沈泓熙抖着唇，说不出话。

　　冯千易手掌中变戏法似地多出一个白花花的包子，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每次从我这里拿吃的。”

　　沈泓熙腾地转过身，看着笑容和蔼的冯千易，犹自不信。

　　冯千易将包子塞进男孩的手中，呵呵笑道：“有句话叫做死也不做饿死鬼，吃吧。”

　　沈泓熙踌躇半晌，实在是饿极了，终于忍不住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

　　冯千易仍是呵呵笑着，踱步走开。

　　沈泓熙刚解决了半个包子，忽然视线一暗，一双脏兮兮的、血迹斑斑的小手出现在视野里，抬头去看，那是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比沈泓熙足足高出一个头，表情恶狠狠的，目光如野兽般的凶狠。

　　沈泓熙吓得哆嗦了下，那女孩趁机夺走他手中的半个包子，一口吞下，然后扬手给了沈泓熙一巴掌，沈泓熙半边脸颊顿时肿了，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却愣是不敢哭出声。

　　女孩厌恶地看着他，抬脚往他的心窝踹去，这一脚若踹严实了，沈泓熙少说也要躺个一月半月，幸好被冯千易及时地制止。

　　“小枫，不要闹出人命。”冯千易轻轻地挥开女孩的腿，又摸出一个包子作为奖励。

　　女孩三两口吞下包子，末了暴戾地瞪了眼沈泓熙，施施然地离开。

　　冯千易笑道：“修罗，好好学着点。”

　　沈泓熙惊惧交加，捂着肿痛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眼泪啊，是最无用的东西。”冯千易啧啧有声：“当然，若十年后你光用眼泪就能驱使女人为你赴汤蹈火，那也是你的本事。”

　　沈泓熙似懂非懂。

　　（八）

　　整个上午便是在沈泓熙痛苦的训练和挨饿中度过，幸好午饭是正常的，每个人分到的食物虽然吃不饱，但也不至于饿死，接下来又是一下午枯燥的训练，最后的晚饭时光仍是同早上一样，充满血腥和暴力。

　　沈泓熙这次学乖了，从冯千易处得到吃食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吞咽，差点噎死，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公子的优雅？

　　早前从他手中夺食成功的女孩小枫没有得到任何好处，朝他恨恨地捏了捏拳头。

　　沈泓熙缩着身子，只盼望离对方越远越好。

　　饭后，沈泓熙由炽燃带回住处，迎接他的是天众狠毒的鞭打。

　　沈泓熙是整个沈家庄的宝贝疙瘩，一身皮肉养得细腻光滑，找不见半点瑕疵，如今赤/裸着上半身跪在地上，毒蛇般的鞭子一下一下地落在后背上，直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炽燃站在一旁，耳听得男孩的声音从大哭大叫变成微弱的抽泣声，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天众将力道控制的非常好，绝不会伤及筋骨，但每鞭下去都是一道深深的血痕，纵然伤势痊愈，疤痕却是免不了的。

　　直抽了十几鞭，天众终于扔掉鞭子，走到沈泓熙的身前，拉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脸与自己对视，轻轻地道：“修罗，往后再敢从冯千易那里拿吃的，就是这个下场，知道吗？”

　　沈泓熙痛得快要晕过去，偏偏头脑清醒得很，连连称是。

　　天众又道：“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记住了？”

　　沈泓熙又是连连称是。

　　天众满意了，吩咐炽燃处理沈泓熙的伤口，悠悠地踱出门去。

　　（九）

　　翌日一大早，沈泓熙仍是上冯千易那里训练。

　　冯千易可不管你受伤与否，她的任务便是训练孩子们的武艺，尤其是得到鬼王特殊关照的沈泓熙，更是一板一眼地监督训练，若哪里不得她的意了，便照着屁股狠狠地踢，反正那儿肉厚，顶多是添块淤青，几天就下去了，不会留下后遗症。

　　沈泓熙似乎也开始明白眼泪是无用的，很多时候都是落泪之前用力地抹两下眼睛，咬牙挺过去。

　　再到饭时，冯千易要送沈泓熙吃食，男孩却哪里还有胆量拿，宁愿挨到中午吃顿正常的饭。

　　被拒绝的冯千易也不恼，笑呵呵地摸着男孩另半边完好无损的脸蛋，赞一句孺子可教。

　　只是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沈泓熙不到六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兼之身上常有伤痛，更需要食物的补充，不过半个月的时光，便面黄肌瘦，生生地瘦了一大圈，连冯千易都时常感叹，这脸蛋的手感大不如前。

　　其时沈泓熙十分抗拒这种抢食的方式，这令他想起从前在街市角落里见到的两条野狗相互争食撕咬的场面，本性里认为这不是身为正常人该有的行为。

　　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怕极了这群目光凶狠的孩子，她们厮打起来简直像野兽一般，只恨不能一口咬断对方的脖子，毫无情义可言。

　　沈泓熙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可以露出这样的神情？人与人之间难道不应该是笑脸相迎，就像沈家庄里主仆和睦相处？

　　男孩对自己遭受的这一切无能为力，只能咬住牙关承受着，然后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祈祷自己的母父家人尽快找到他，将他从天众的魔掌中救出。

　　偶然一日的晨间，天众突然出现在训练场，望着孩子们为了食物而相互争斗，偏偏沈泓熙躲在角落里巴巴地看着这一切，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天众深深地皱起眉。

　　第二日，冯千易宣布往后午饭与早晚饭相同，这意味着孩子们连唯一的一顿安稳饭也不再有。

作者有话说

　　周末的更新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