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落寒尘》木未耒

26、满月狼吻

　　浓雾，深重得化不开，包裹着夜色，寂静无声。
　　七七一步一蹒跚地走着，心头被周围的冷寂紧紧缠绕，怎么也不脱不开身。
　　这里是哪里？
　　不会是苏州吧？
　　南宫弈，臭老头，他跑哪里去了？他要丢下她一个人吗？
　　七七想大声喊南宫弈的名字，喉咙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半点也发不出声。
　　她害怕了。
　　泪水渐渐盈满了眼眶了，又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想嚎啕大哭，可又怕哭声带来回音，反更添慌恐。
　　“紫儿。”

　　七七猛地回过头去，浓雾没有形状，团团环绕着她，阻挡了视线。
　　“紫儿，快跑！”
　　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七七浑身一颤，几乎是下意识地拔腿向前跑去。
　　慌不择路，也幸而前方没有阻碍物，她才能跑得这么顺利。
　　那一声声的“紫儿，快跑”，紧跟在她身后，带着粗粗的喘息声。
　　“紫儿。”
　　声音突兀地在左耳边响起。
　　七七侧头看去，浓雾化作一道白色的人影飘浮在她的身边，吓得她不由地惊声尖叫。
　　“我一定会找到你。”
　　白色人影如是说完，便被洒下的明光击中，消散了身形，逐渐稀薄，随风而去。
　　七七探出的手直直地停在那里，想要挽回，却已来不及。

　　明光满地，先前的浓雾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显露出一派银装素裹的世界。
　　七七有些惊诧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一切。
　　她应该是站在一片草原上，广阔而空旷，被冰雪覆盖得无比庄严与冷肃。远处有起伏的山峰，同样裹着银衣，在月光之下，较之平坦连绵的草原，多了几抹突兀的绿色。
　　朔风袭来，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在七七单薄的背上，推着她往前走去。
　　七七不由得踉跄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子，却仍旧冷得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这里是哪里？
　　七七打量着四周，一个转身，硕大的满月斜挂在夜幕上，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又如此圆的满月，明亮地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咔嚓咔嚓”
　　是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七七视线一落，凝目望去，满月之下，徐徐走来一个奇怪的人影。
　　“他”一只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似乎拖着什么，步伐很慢，却很稳。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七七皱了皱眉。正常的人，谁会来这样的不毛之地呢？
　　不过，好歹是个人啊。七七对自己说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吧，就算是坏人，在这里杀了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七七对自己的考虑很满意，连带着脚步也轻了起来，一阵小跑地向那人奔去。
　　人影逐渐清晰，“他”挺着笔直的背，颇有些倨傲地昂着头，正视着前方。
　　“他”从月里走来，迎着月光，虽然不如晴空白日的晃眼，却也令七七一时瞧不清“他”的模样。
　　七七紧走几步，那人就近在眼前。
　　“你……”
　　准备好的友好的招呼被卡在喉咙口，七七脸色僵硬地看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还算是人吗？

　　她的头发凌乱如稻草，被风恶作剧地蹂躏，但还是有几缕发丝紧紧贴在脸上，混合着腥红的血迹，左一道，右一道，脏乱不堪。有的是伤口，凝固的血液有些发黑，堆积在脸上，有的则是飞溅上去的血水，顺着脸庞流下的痕迹也被风凝住，可怖得令人作呕。至于她的身上，却是穿的比七七还要单薄，一身灰色的短衫长裤，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乎将一身衣物染成红色。
　　七七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落在了她的手上。
　　这一看，几乎让七七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她拖的是一头狼。确切地说，是头身分了家的死狼。那狼大得可怕，身体壮硕如牛，身形比之一匹成年的马也不遑多让。七七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狼，而那雪白的皮毛也是极其罕见的银得发亮。
　　满月之光洒在如雪的皮毛上，清辉如水般流动，而映在那血淋淋的断口上，却是狰狞、扭曲，白色的骨头与柔软的血管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生成了又一张大口，满满的张开，随时可以将满口的银牙咬合。
　　狼僵直的四肢，一只被她紧紧抓在手里，另外的那向天伸出的三肢，好像求救又好像是在咒骂。

　　而狼头被她另一只手提着，两排白亮的狼牙露在外面，密集、尖锐而锋利似刀，只一眼，就泛起森森的寒意。
　　七七忍不住别开眼，微微上移，那双大如铜铃的狼眼里，仍旧闪着绿色的眼光，贼心不死地狠狠向七七瞪去。
　　冷意窜入骨髓，七七连连倒退，却一抬头，就见那张脸已经贴到了眼前。
　　七七只看到她的眼睛，清明如镜。纯黑的瞳仁，放空了神情，却又如夜空般璀璨无比，让人忍不住忽略了她平凡的容颜。
　　七七看痴了。
　　猛然间，一声狼嚎，打断了她的痴迷。
　　那双清亮的眸子，泛起绿光，红唇开启，却是密密麻麻锋利无比的狼牙，血浸染的双手长出了白毛，青葱五指化作了锋利的爪尖，狠狠地抓在了七七的双肩上。
　　“啊——”

　　七七被尖叫声惊醒，她以为是梦，可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仍在继续。
　　她将头埋在双腿之间，死命地捂住耳朵，可那尖锐的声音仍然一个劲儿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脑子里，身体里，连着她的胸腔，也一起震动。
　　该死的，是哪个女人半夜不睡觉？
　　七七在心底咒骂着，闭紧了双眼，似乎这样就能把声音屏蔽掉。
　　一双温暖的大手掰开了七七几乎将耳朵捏碎的双手，长臂一揽，七七感觉头抵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絮絮念叨：“不怕不怕，七七，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背上传来某人轻轻的拍打，缓慢而轻柔，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却稳定了七七的心神，连震动的胸腔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尖叫声慢慢消失，等到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七七这才睁开眼，抬起头，南宫弈的俊脸近在眼前。
　　他嘴角一扯，发出一声轻笑，问道：“终于醒过来了？”
　　七七想说是，却发现喉咙又干又肿，声音想发也发不出来，只好用可怜巴巴并疑问重重的目光看着南宫弈。
　　“叫了这么久，不变哑巴才怪。”南宫弈勾起嘴角，坏笑着打趣道。
　　七七果然眉头一皱，一拳挥了过去。
　　南宫弈轻身一跃，跳开，却是到了桌边，提了茶壶和水杯，又走了回来。
　　七七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快变成了沙漠，一杯水接一杯水，将一壶水喝了个精光。
　　“啧啧，还好我之前让店小二准备了足够的水，不然，还真不够你喝得呢。”南宫弈见她将最后一杯水一饮而尽，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不由抿嘴笑道：“这是明天要下雨了啊。看来我们出门一定要带把伞。”
　　“去你的！”
　　七七直接用手里的杯子做武器，扔了过去。
　　南宫弈手一伸，将杯子捏在了手里，转身将杯子和茶壶都放好。

　　“死老头，我刚才可是发烧了？”七七的声音仍有些嘶哑，但至少能说话了。
　　南宫弈走回床边，拿出汗巾给她擦汗。“没有发烧，但你一直喊冷。然后又是惊叫连连，你是做噩梦了吗？”
　　“嗯嗯，我做了个噩梦，好可怕！”七七紧紧抓着南宫弈的手，生怕他不信。

　　只是，方才那是人听了都起鸡皮疙瘩的尖叫声，难道是自己喊出来的？
　　南宫弈点了点七七的额头，说：“别猜了，就是你自己喊的，好像杀猪一样。”
　　七七想到那张血盆大口和森冷的狼牙，一个激灵，寒气直往上冒。“我真的差点被吃了，这一点也不好笑！”七七一把抓紧南宫弈的前襟，眼睛里似喷出火来。
　　“好好好，不好笑不好笑，那你说说，你梦见了什么？”南宫弈将自己的衣服从七七的五指山下解救出来，小心地劝慰着，“梦就是梦，不是真的，说出来就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七七抱起双臂紧了紧，心中寒意仍在，听了南宫弈的话，只好咽了咽口水，正要开口，却换了个问题：“老头，我的紫玉萧呢？”

　　“你不是一直放在身边的么？”
　　七七回过头去在床上找了起来，终于在她将整张床翻过来之前找到了。
　　七七挪到南宫弈身边，紫玉萧递给去一截，“你摸摸，是不是很奇怪？”
　　南宫弈闻言，将紫玉萧拿在手里。手掌心的某一处如火烙一般烧了起来，南宫弈赶紧松了手，换了一只手捏住另一头，将方才烙着手心的地方翻过来放在两人眼前一看。
　　顿时将七七和南宫弈惊呆了。
　　紫玉萧的下半端内侧，如火印一般显现出了一个图腾：
　　满月之中，狼吻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