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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承阳(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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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承阳】
我跟着庄述离开了月宅。
与其说是我跟随他离开,不如说是他步入了我早已埋下的深渊。
这个男人,确实令我赞叹。
优美的纯真,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本该有更完美的施展。
他会是个艺术家,传达上帝之美,原初之美。
人在降临世间之前,曾被马车拉着在天界走过一圈儿。在某处属于造物主的领域,人类模糊的双眼未经开蒙,却见识了世界的原初之美。
那是柏拉图的理式之境,是集体无意识的由来,是灵魂曾经关照过的永恒真实界,是人之所以不断追求真理的本能动力。
那一刻的美,震撼一切灵魂。在人类降临世间之后,那关于造物主原初之美的记忆一无所踪,被掩埋在灵魂深处无可抵达的角落。
但一见到美的事物,一遭遇真的信仰,那种震颤灵魂的记忆就会自然流露出来。零星,微末。
但,有一类人却受造物主的偏宠。
这一刻初美的记忆也被他们埋藏,但在某一刻,却如巨幅银幕般倾泻在他们眼前。他们那未被人世污尘迷惑的双眼明亮的如同宇宙星辰齐齐发光。
他们用受限的文字、画笔、音节,传达这原初的自然之美。
他们是人世间的艺术家与诗人,真的艺术家和诗人不求沽名钓誉,不求蝇营狗苟,不为满足世间那些如同瘟疫般蔓延一时的审美恶趣。他们如孩童一般,认定真理决不罢休。
庄述的灵魂,就是这样纯真至美。
但,被月清硬生生安插在权柄的泥沼当中。
当真糟践。
可谁让月清有月佛这样一个宝贝呢?
爱若斯,庄述心里是这么看待月佛的。她是孤独,是柔软,是信徒的圣殿,同时,她也是癫狂,是靡乱,是暴虐,是无法遏制的空虚,是盛开在【死地】边缘的恶之花——其态俏而诡,其格高而幽,其香冷而远。
十七岁的少年见到七岁的女孩,那一眼,如同他曾经的灵魂窥见造物主领域的世间至美一般。他在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刻,就陷入了一种属于自然的迷狂。
而那时候,我就呆在月佛身体的深处,悄然关注着一切。
关于【承阳】这个名字,当然不是毫无来由。我就是承阳,切切实实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独立灵魂。
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以为我是月佛的另一重人格,真是无知又自大。
我从【死地】中的一扇【门】进入了月佛的世界,如同她能够透过【门】看见我的世界那般。
【死地】并不是月佛虚构出来的名词。
死亡之境,上帝之城。只少部分人得以窥见。
关于这些玄而又玄的真相,我并不想多说。让一些人把这都看做是作者无聊予以自娱的谎言好了,那样更妙,真相从不适合被大多数人知晓。
更何况,泄露太多对我也是大大不妙。
庄述说:“你不是想见你的孩子吗?我带你去。”他以为我是月佛。
于是,我们去了崇山。
向北行驶,街景逐渐荒凉,道路蜿蜒曲折,田园和荒地开始映入眼帘。黑色的屋脊沐浴着午后的阳光,闪闪耀眼。
但很快,就蹿入了一片阴森森的树林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原始森林独有的生冷空气灌入车内,凉意砭人肌肤。我微微瑟缩身体,蜷在副驾驶座上。
庄述目视前方,关上了车窗。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月佛(也就是我)冰凉的小手,“再忍忍,很快就到了。”
我点点头,柔弱的闭上眼睛。
但即使闭上眼睛,我依然能够看得见一切。
万物被笼罩在幽暗的树影之中,日光穿透了密林的缝隙偶尔落在庄述的脸颊上,这样的场景,让他的面容有种亘古隽永的美感。
他的鼻梁高高的,但并不具有侵略性。嘴唇柔软,颜色偏淡,稍嫌阴柔的唇线却透着无法撼动的坚忍与决心。
我就这样静静的欣赏他,而他,愁绪满腹,拧眉深思。
“哥哥。”
庄述诧异的侧过脸。
我重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很意外吗?很久没有这么叫你了。”
庄述突然刹住车。
“你——”他低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承阳吧。”清澈的声音此刻显得有几分滞重。
“呀。”我惊呼,笑得更开心,“你是第二个能够分辨出我的人。”
“第一个是月岩?”
我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干脆顺势躺倒在他怀里,仰头看他,“没错,那傻小子现在还在崇山吧,我可还有一笔账没跟他算,这次过去正好。”
庄述俯视着我,神态极其认真,但却不再说话。
我怎么会放过他。
“其实月佛最爱的应该是你,可偏偏所有人都认为那个孩子是慕容闻丝的,包括你自己,这真是让我无比困惑啊。”我说着将他与我交握的双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一吻,“为什么不觉得那是你的呢?哥哥,毕竟,月佛最爱的人是你啊。”
“这不可能。”他竭力控制的情绪还是被我激怒了一些。
“为什么不可能啊?”我佯装无辜的问。
“我和你——和月佛,绝不可能。”他努力纠正称呼,无不愤怒又冷漠的回答,“你不该最清楚了吗?”
我哧哧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他的脸颊,他想要回避,但,避无可避。即使知道里面住着的是另一个灵魂,他却无法拒绝月佛这冰凉柔软的小手。
“我说,那你想不想呢?”
“什么?”
“我说,你想不想和月佛结合呢?”我说着勾住他的脖子,仰起脸贴住他的唇,“让她怀上你的孩子。”
他推开我,冷漠的别过脸:“我并没有这种想法,何况你也不是她!”
我叹了口气,“你这样可不行,畏手畏脚是得不到她的。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啊,你如果那么介意,岂不是一辈子都别想得到她了?你甘心如此?”
他不说话。
我继续说:“其实根本没必要介意,你以为她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因为她有多爱慕容闻丝,不过是因为,她想要快点摆脱我。说起来,倒是我最伤心。”
“什么意思?”庄述的冷漠里泄露了几丝期待。
哈,果然。
“只要能够怀上孩子,诞生另一个生命,我就不用再寄住在月佛的身上了。我将会有独立的身体,我们都会是独立的人格,并且相亲相爱,血脉相连。多么美好!不过一想到她竟然如此渴望把我驱逐出她的身体,我还是伤心啊。”
说完,我再次搂住庄述的脖子,轻轻的把脸颊贴在他的脸颊上,学着月佛小时候撒娇的样子,亲吻他的耳朵,“哥哥,只要有了孩子,月佛就不用这样痛苦了!她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你不也一直这么期待吗?”
慢慢的,庄述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我了。毕竟,这从女孩深邃幽瞳里流出的冰凉的泪水那么真实,这柔软的身体又散发着一种令人迷惑的森林与玫瑰的香气。
他对月佛的迷狂注定他在劫难逃。
“哥哥,我好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了。”
我亲吻他的唇角,他的鼻子,他的眼睛。这一层雾蒙蒙湿漉漉的雨帘,让他的目光彻底迷失。
这一刻,他已经搞不清我到底是谁,只是放肆的绝望的把一切不安、背叛与孤独都深深埋入了迷乱却异常香甜的空气里。
“多么快乐啊!这种新生的感觉!”我把下巴枕嵌在他的肩胛骨上,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是月佛,只能属于我。”
最后这句话庄述并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车内渐渐升腾起一层薄薄的暖雾,车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