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苔》倾壶歌

1、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四月初九的清晨，微雨。

　　他看着眼前肤如凝脂的女子，眉毛轻挑，轮廓深刻如画。女子垂着头，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单，试图裹紧自己单薄的身体，可如玉的香肩还是暴露在空气里。她漆黑的发丝飘摇散乱，耷拉在白色的肌肤上，似一幅海棠春睡图。潮湿的空气在阔大的卧室里弥漫，女子似乎在瑟瑟发抖。

　　看着女子的慌乱，穆卿的笑意更甚，笑意里还带着享受与愉悦。他的手里执着的是副官刚刚拿来的报纸，上面头版头条，黑色的大字定格：忻州大帅昨日成婚，军商二界珠联璧合。穆卿笑着，拿着报纸像执马鞭一样，轻轻摇晃。

　　女子低着头，沉沉的声音像是被眼泪浸泡过：“你可以放我走了么？”

　　穆卿有一丝惊诧，继而又笑得，两步就走到床前。他将手里的报纸伸到她的眼前：“你看看还满意么？来不及办婚礼可以日后再补，不过公告总是必要的。

　　女子的眼睛迅速地扫过报纸的内容，身子便僵硬了起来，声音像是哽咽在喉咙里。穆卿的笑里带着骄傲的意味，甚至还有几分柔情。他把报纸扔到一旁，低下身来拥住赤裸的女子，轻声说道：“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乖乖地留下来，可好？”

　　报纸上一字一句，刺得她几乎要泪流满面：
　　新郎穆卿，新娘程梓姚。
　　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大好姻缘。

　　***

　　程梓姚与穆卿初见时才十三岁，正是最美好的豆蔻年华。

　　那日天空随意飘洒的雨丝被风吹得随处乱飘，程梓姚跑着追逐被大风刮起的帕子。她眼睁睁看着帕子被花园里的大树枝桠挂住。程梓姚微微愣了楞，也没多想，就笨手笨脚地试图往树上爬。可是爬到一半，几只麻雀飞过，她一惊就送了手。闭眼再睁眼，程梓姚发现自己正好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男子一身戎装，嘴角带着几分笑意，眼眸如星，看着她道： “程家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吧？”

　　程梓姚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直勾勾地看了看他，又抬头望着树上的帕子。男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轻蔑一笑，唰地掏出手枪来朝着树枝就是一枪。子弹的准头正好，刚冒绿芽的树枝折了掉了下来，天青色的帕子则被空气一阻，飘飘悠悠地落到了程梓姚跟前。穆卿放低拿枪的手，帕子正落到他掌中。这一连串的动作让程梓姚看得目不转睛，几乎要神飞天外。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带着笑意说道：“怎么，这是摔傻了？”

　　听到枪声而来的人们三言两语就被男子打发走了，程梓姚也清楚了他的身份。穆将军之子，忻州军的少帅，眼下更是程府的贵客。穆卿笑着对众人解释自己是一时兴起，掏了枪打鸟，不虞惊了程家大小姐。他带着笑意的声音里似有歉疚，又有着不容置喙的威势。

　　那一年，穆卿二十岁，刚与冯将军的女儿订婚。

　　***

　　不多时，程梓姚的单相思就被传得满城风雨。人们有目共睹，十三岁的程梓姚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穆家少帅的后面，从西城到东城，从军营到马场。程父训斥了几次，到最后也由她去了。与穆家订亲的冯家也没什么表示，于是这一场女追男的戏码让大家觉得格外喜闻乐见。

　　其实穆卿对程梓姚的心思一清二楚，可是看着她如兔子般的温柔眼神就忍不住想要捉弄。程梓姚总是故作成熟，又假装平静，面对他所有的捉弄都像是波澜不惊。有时明明是穆卿约的她，却迟到半个钟头，就让她一个人在饭店门口傻等着。或者是两人本来并肩而行，穆卿刻意把步子迈大，然后让她落在后面，只能努力地追赶跟着。程梓姚竟然也不埋怨，哪怕穆卿爽约，下一次程梓姚依然会准时准点到达约定的地方。

　　穆卿对着程梓姚，心里总是带几分嘲笑。他喜欢的是像冯岚那样的女人，自小随父亲出入各种场合，又留洋见过世面，举手投足都风情万种。冯岚又家世显赫，正与穆卿门当户对，婚事一早也就定了。看着程梓姚不自量力的样子，穆卿总是格外愉悦，甚至让她故意出丑人前，然后笑着看她隐忍不发的样子。

　　那一次整蛊得过分，程梓姚跌在了泥坑里，纯白的纱裙都变成了邋遢。穆卿就带着冯岚站在她的跟前，笑着看她努力地想要拍掉身上的泥水。程梓姚看着两人，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离开。

　　穆卿站在她身后，笑着对冯岚说：“这样的丫头片子，五官都没长开，偏要装一副国色天香的样子。如果不是看在她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陪她玩。”

　　冯岚也笑着应是，两人相互调笑着，满是亲昵的样子。程梓姚前行的身影顿了顿，但很快又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