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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问水以前觉得做道士的总有点神神叨叨,可能是小时候扬州城里遇见的那个算命先生给他幼小心灵造成的影响,他见着穿阴阳鱼服饰的人脑子里就浮现满篇满篇看不懂的文字符号,和不知所云的奇言怪语。
      所以说,紫霞道长的出现在某个方面纠正了他对于道学的不正确理解。
      然而从另外的方面来说,紫霞道长有些矫枉过正,将问水头脑里的认知偏向了另一个略危险的角度。比如说,道士们的清规戒律都是可以视而不见的;又比如说,道风仙骨都是装出来骗人的;再比如说,道长们果然是拥有一些常人没有的特殊且神秘的技能的。
      最后一点的例子就是:“为什么紫霞会知道我晚上睡不好?”
      当然如果紫霞只是说一次,问水觉得可能只是随口问问表示一下关心,但是过了四五天他又问了,而且神情更高深笑容更诡异,问水立时就目瞪口呆露出惊讶神情——藏不住心事的孩子到底算不算好养呢?
      紫霞问他离经给的药方在哪里,问水在身上摸了摸,说:“我当时揣在身上,然后,换了衣服——”他竭力回忆,“应该和葫芦放在一个包裹里,等等我去找。”
      紫霞目送他跑回房间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会出现浅眠多梦状态的情况离经早有预测,也提醒过紫霞。旅途中因为住的地方不习惯,或者白天休息多了晚上睡不好算正常,但是在自己家里,年纪轻轻没什么外事扰心,持续三天以上的睡不好,就是真不好了。
      紫霞听见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屋里的大丫鬟:“万儿我带回来的包裹呢?”也许比划了一下,“这么大,里面有葫芦什么的。”
      万儿姑娘声音清且柔地说:“收在哪个箱里了吧。”
      “快快,放哪个箱子了我要用。”
      万儿想了想,走向西墙:“好像是这个——”
      问水抢在她前面跑过去,呼啦启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衣物,他有些急切地伸手翻拣:“塞哪儿了?”
      “唔,我当时是往这儿放了放。”
      “到底在哪儿!”问水突然扭头大声吼起来,“我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乱放?”
      “没啊,我想小少爷随身带回来的一定是——”
      “说什么废话!我要我的东西,快给我找出来!”
      万儿被唬地缩了一下,问水的眼神变得凌厉而暴戾,他一手抓着箱子边一手指着大丫鬟:“愣着干嘛,快找啊!”
      “小,小少爷。”门口边,一个双髻小丫鬟怯生生绞着手,垂头小心翼翼说,“昨天,奴婢看见那个包裹,里面是些旧衣服就,就放在——”
      “放在哪儿?!”问水眉头倒竖厉声严色,整个人犹如点着了一把无名火,他揪住小丫鬟把她扯进来,点着屋子里大小位置,“小爷的东西你也敢随便碰?!快说你哪儿了!”
      “我,奴婢——”
      万儿赶紧扶住小丫鬟轻声道:“铃铛,不要紧张,想想放在了什么地方。”
      铃铛抽泣着,颤巍巍指了指另外一个地方。
      “你们还不去给我拿出来!”问水暴躁地指着两个丫鬟,“一群废物,那么大个东西找不到,快找!你——”他眼神细而利地瞪着铃铛,齿缝中挤出,“我不介意炉水里再多添一点料——哭个屁,要小爷现在就把你丢到剑庐去吗!”
      铃铛吓得全身都软了,万儿撑着她两个人赶紧开了那边的箱柜。
      问水还在张牙舞爪大呼小喝:“小爷的东西就不是东西?就可以随便想放就放想丢就丢吗?你们这些——”
      他正在挥动的右手猛然被谁捉住了,扭头一瞪,紫霞握着他腕子温温地笑。
      他一边抽手一边继续道:“干嘛,我教训我屋里的丫鬟,半年没回来就爬到我头上来了!要是再过几天——唔,唔!”
      嘴也被捂上了,问水挣扎着扳紫霞的手,两条腿还在地上乱蹬,紫霞稳重低醇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来:“你站这儿她们怎么找,先出来,乖。”
      “唔,唔!”问水使劲扭动,曲起左肘向后撞,紫霞微侧身,放开他的右手,改去挟住他的腰把他桎梏在手臂间,像夹个枕头似的把他带出去了。
      一直到他住的西厢房间,才把问水丢下去。力量用得恰好,问水只觉得屁股摔疼了点,但他翻身还要起来再嚷嚷,紫霞一只手撑在他脑门:“行了,你在哪儿碍手碍脚的,让姑娘们转个身都难。”
      “是她们,把小爷的东西弄丢了!今天不给爷找出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紫霞手上多了一杯水,噗的全泼到问水脸上,他握着杯子转了一圈,淡定问:“冷静了吗?”
      那水竟是十分的冷,问水打了个哆嗦,怔怔发会儿呆,抬手慢慢擦脸上的水。
      紫霞半蹲下来,在他面前歪头看了看:“醒了?还热不热?”
      问水气色仍有些火旺,但眼睛里的戾气渐渐弱下去,剩下些惊怒不定,念叨着:“我的,我的东西……”
      “没丢就一定能找着到的,多大个地方——下巴还有水。”
      问水有点木讷地拿手背抹了一把,紫霞一边伸出手一边立起身说:“起来吧,小心屁股着凉。”
      问水嗔他一眼,嘴皮微微颤像在暗自嘀咕,片刻之后,搭着他的手站起来。
      “来,喝点水。”紫霞自桌子上另外倒了杯递给问水,后者闷闷地坐着闷闷地接水。
      紫霞啜着一抹笑调侃:“小少爷生起气来,还挺像模像样,就像只小老虎。”他说着,转过头望向外面。
      他听见那边屋子里小丫鬟娇声惊叫“找到了”,过一会儿就看见铃铛跑出来,穿过中间庭院小径跑到门口,她喘着气,脸蛋上满是汗,双手捧着包裹战战兢兢,迟疑了好久才敢小声唤道:“小,小少爷。”
      “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坏了。”紫霞倾身在问水耳边说,“给剑庐添料哟,我都觉得好怕。”
      但他脸色是一贯的怡然闲适,没有半分恐惧。
      问水“哼”了一声喝口水,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震得杯子里的水波动不停。
      蓦然的,问水放下杯子,走到门口从铃铛手里像抢一般的抓过包裹,随即背身回到桌子边自顾解包裹。
      紫霞挑着眉斜看他一眼,转而朝着铃铛眨了下左眼,偷偷指了指问水,又在脸上刮了两下,再安慰地笑笑挥手让铃铛退出去了。
      问水翻出包里的葫芦,花间给他雕的猴子依旧,他拿起来摇晃,里面的红豆依然哗哗作响。一叠衣物最上面就是走之前离经给他的药方。他将对折的纸打开,翻一面展示给紫霞:“药方。”
      紫霞接过来看了看:“嗯,抄一份让他们抓药吧。”
      “离经开的方子,里面的药材会都有吗?”
      “有,都是些比较常见的,白术,合欢花,哪家药方没有。”
      “哦。”问水把包裹绑好了扭头看了看又说:“可以把包裹放在你这里吗?”
      “你的东西放别人屋里干嘛。”
      问水似乎是觉得有道理,抱起包裹捏着药方走出去。
      经过堂屋,问水望见万儿拍着铃铛的背正温声安慰她,他撇了下嘴。
      万儿在十年前就被送到问水屋里照顾他,以前也没见小少爷发过这么大脾气,当场也有些被吓着,但年纪毕竟大一点稳得住。而铃铛是头一年才过来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胆子本来就小,到现在浑身都还在发抖。
      万儿察觉到目光转过头来,看见问水就低声说了句什么向门口走来,问水垂了下眼,转身走到书房里。他誊写好药方递给跟来的万儿,有点不自在地说:“照这个抓药。”
      “哎。”万儿随便看了下药方,问,“这是——”
      “给我吃的。”说完,问水又抱着包裹回自己房间。
      他站在屋里一边巡视着一边考虑半晌,打开了窗旁边的一个联珠纹螺嵌柜子。里面放了好一些他以前的东西,和姐姐们玩过的毽子,和哥哥们玩过的弹弓,三叔送给他的木剑,四叔捎回来的夜光杯,底层漆木盒子里还有某一年生日爹送的墨砚。
      他把包裹塞进了上层左手边,蹲着想了会儿,拿出右手边的小匣子,打开来就看见各色光滑的小石子、琉璃珠,以及几个绣饰漂亮的锦囊香包,他挑了几个锦囊打开,最后倒出一个锦囊里的东西,是一对黄豆大小的珍珠耳坠。他犹豫很久,将匣子收拾好放回原处,关上柜子,只捏着那个锦囊走出房间。
      铃铛在堂屋拨弄一只香炉里的灰,把多余的挑了出去又添了新的香粉,合上盘云纹顶盖正要端到角桌上去,这时候问水突然走过来,快速之极地将一个锦囊放到香炉边,又迅速转身越走越急。
      铃铛这小半个时辰里受到的惊吓比过去一年还多得多,当下怔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待晚点万儿取药回来,铃铛瞧着四周无人迎过去,把锦囊给她看。万儿认出这对耳坠来历,笑了笑:“小少爷这是——”她捏了下铃铛的耳垂,“收好了,明天戴给小少爷看。”

      晚间问水蔫头蔫脑地从叶二爷那里回来。最近总是被爹喊过去吃饭搞得他压力很大,偏偏紫霞道长不仅不安慰他,还要拿他打趣。问水路过西厢房瞥了一眼,大门禁闭悄无人气,想起紫霞说过要出去。当时他还问紫霞去哪儿去干吗,紫霞但笑不语。
      难道去会旧相好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问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虽然紫霞平时不太正经的样子,但是个货真价实的修道人。通过几天来问水在山庄的师兄弟中间的旁敲侧击,发觉这位道长居然还是个有名人物。具体有名在哪里师兄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不管在哪儿打听一下,十有七八能听到有人说“哦,那位紫霞道长啊,嘿嘿”。
      这个反应透露出一点奇怪,尤其是“嘿嘿”代表了什么?
      以前跟着家人跑江湖的师弟说,紫霞道长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就是喜欢到处溜达,和几大门派的人都有点联系,不过——这个师弟也“嘿嘿”笑了两声——听说因为他相貌出众性格温和尤其善解人意,成了好多姑娘的心上人。
      “只可惜人家是纯阳宫的道长,纯阳宫修行的是全真派道义,淡情寡欲,那些姑娘注定芳心许错黯然神伤了。”
      师兄弟们都笑起来,话题随之转向谁家的姑娘看上了谁,谁家姑娘婉约谁家姑娘彪悍。
      可是。问水心里想,在他面前的紫霞和他们嘴里说的一样又不一样。
      他记得养伤的时候紫霞怎么细微照顾,也记得抓鱼的时候紫霞如何取笑。
      那天紫霞吃了一口小天酥连连说破戒了不清白了,后来在扬州城却和他抢一碟焖鸭舌。
      纯阳宫的戒律似乎只在他想起的时候才存在,这和别人口中“恣意洒脱”的形象倒有几分相像。
      至于姑娘们的芳心……巴陵那种地方民风又淳朴又奔放,他见过有街坊姑娘看着紫霞的时候面颊飞红,也见过客栈老板的闺女老远就喊着“哟,俏道长又来了啊快进来坐”。而紫霞一律优雅翩翩地笑过去,回过头说:“问水,你是走丢了还是走丢了。”
      听到这话问水就拎着东西颠颠跑上来几步,抱怨“你都不帮我提一点东西”,紫霞便停下脚步看了看他怀里:“烤鸡鸭丝鱼羹,哎,哪一样都不是贫道能触碰的啊,抱歉抱歉。”说完就袖着手施施然走远,剩问水冲他皱鼻子。
      那个“嘿嘿”的师弟撞了问水一下:“哎,问水师兄啊,什么时候也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位紫霞道长呗。”“就是。”另外的师兄弟跟着起哄,“人就在山庄里,不说多亲近一睹真容总不过份。”
      “唔——”问水想了想,“明天我带他去后面湖里游船,你们要来就来。”
      “好嘞,记得在下午休息时间啊,不然师父会揍人的。”
      “不行不行,明天我们师父要我们去山上,改一天啊。”
      “谁管你,要不你就说你肚子疼不去。”
      “师父眼太利了,他会把我揍得人事不省的。”
      “切,你师父从来不揍人,只会把你念得人事不省。”
      “哈哈哈。”四周一阵大笑。
      问水挠了挠头:“行了,我多找他出来遛遛好了,但是你们自己抓紧时间哦,我总不能天天把他带过来。”
      “知道了,看你这小样儿,怕把他惹烦了跑了?”
      “脚长他自己身上,走不走跟我有什么关系。”问水微微嘟着嘴,撇了一下,“好了快练剑了,一会儿师叔们要来检查了。”
      听到这话,围拢的一群人呼啦就四散开,像模像样各练各。
      问水提着剑走到东面树下,以前二哥经常站在这里看他练习,嘴角缀着几分嘲讽的笑,眼底其实都是殷殷期待。在他出剑不顺的时候,还会走上来,说是“丢山庄的脸”,一边却握他手转换几遍,直到问水习惯了刺挑的角度。
      问水微眯眼,仰头从渐渐茂盛的新叶间望青白天光,云厚遮住了太阳,看着像要下雨。
      如果明天下雨就不能去湖上了。他默想着,觉得“想让紫霞出来博众人欣赏似乎自己脸上也有光,但又不想他在人面前顾盼浅笑”的心情,真是矛盾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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