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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君心拳拳 ...

  •   如是闹哄哄的到了八月底,一日,晴阳在陪晖帝下棋时忽觉反胃欲呕,晖帝急招太医,“恰巧”卢世宁当值赴诊,立时诊出喜脉,龙颜大悦,着卢世宁全权为晴阳安胎,翌日便下旨晋封晴阳为正五品嫔,另赐号“敏”。
      宫里只德妃膝下有一位一岁大的长公主,惠婕妤刚诞下二公主,已经故去的丽贵嫔虽曾有身孕却因小产而亡,宫中尚无皇子,是以晴阳若是一朝得男,那便是本朝的皇长子,大乾朝祖制向来立长,皇长子便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上。现下虽然上有三妃,但中宫虚空,晴阳母凭子贵,又荣宠最盛,这后冠花落得谁家又凭添了变数。一时间栖霞殿的门槛几乎被各宫各处来恭贺道喜的人踏平了,偏殿的小阁被各色礼物堆满。位分低于晴阳的赵小仪、梁才人和谢常在都亲自来道贺,位分高的也都派了宫人来,晴阳强打着精神,礼让有嘉的迎来送往。
      内务府又送来两名宫女秋月和春华,我被升为琼琳宫的宫女掌事,整日担心着晴阳的平安,怕有人暗中加害,她的一食一饮都要经我细细验试,她去太后处晨昏定省,我也和冬雪两人一路伺候着,因不能随她进内殿,特嘱了她即便在太后处,也要不吃不饮,若太后询问便只说害喜不适。
      我从此也不大往太医院跑了,“丘山”自是再没见过。倒是每日在栖霞殿与卢世宁见面,我待他仍是如先前一般亲厚,总觉得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隐约猜到,却不愿多想,更不愿点破,只求安稳平静度日。
      立秋那日晌午,一众诰命夫人进宫拜见太后,各宫主子可趁此机会见见家人,晴阳便带了我和冬雪在永寿宫里见了沈夫人,问安之后,她们在殿内陪太后聊天解闷,我和冬雪两人侯在殿外。
      骄阳似火,我们在柳树荫下站着,正闲聊时,忽闻一长声通报:“皇上驾到!”
      我心里一颤,忙拉着冬雪低头跪下,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恨不得把头压扎进地里面,与众人一起口呼“皇上万岁”。可没有等到脚步声远去,却感到有一个脚步停顿了一下,便向我这边靠近,接着一个很久未听到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抬起头来!”
      我僵直着背脊,感受到那灼灼的目光似是要将我头顶刺穿,一旁的冬雪也是十分紧张,手臂微抖,额上的汗珠滴落在汉白玉地上,仿似发出嘀嗒两声,转瞬间被吸收吞没……
      事到如今,只能兵来将挡了,当日他酒醉没有认出我来,后来对晴阳又宠爱非常,这多日来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我只要抵死没见过皇上便对了!脑中电光火石间,曾经设想过无数次的再见他时的情景一一掠过,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终于又对上那双心中描画过千百遍的眼眸,心里竟不受控制的涌出欢喜,才发现原来对他竟是那样的思念。
      晖帝似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金龙皇袍,挂着朝珠,头顶金冠。随风轻抚的柳枝下,那个男子是如此的英姿勃勃,光芒四射。我呆呆的看着他,既不问安也不叩首,只如一个木头人一般定定的跪在他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似乎有些看懂他眼中的温热,久到我以为将这么仰望着他一生一世。一个手执拂尘的小太监在晖帝身旁轻轻唤了一声“皇上”,晖帝未发一言,转身向殿内走去,那太监连忙躬身跟在后面。
      “墨瞳姐,墨瞳姐!”冬雪焦急的低声唤我,我如梦初醒,收回目光,转头向她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没事了。”扶着膝盖欲站起来,只觉下肢酸麻,脚下犹如万蚁钻心,整个人跌向一旁,冬雪忙扶住我,我倚着她咬牙站起,靠在树干上慢慢舒展双腿。原来还是不行,原来我还是没有办法像我自以为的那么洒脱。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跟着晖帝身旁的小太监快步出,垂首立在门边,随后便见晖帝迈出殿门,我目光不由自主的追着他的身影,他向我这边淡淡的瞥了一眼,四周的宫人呼啦啦又跪了一地。我硬着脖子看着他,一旁冬雪拉拉我的衣角,我只觉得膝盖有千斤重,仍木木的站着。晖帝略一挑眉,唇角勾出柔和的弧度,隐隐浮现一丝笑意,目视远方,闲步而去。
      晖帝一走,众诰命和妃嫔没一会儿就也都告退了。见晴阳和沈夫人出来,我和冬雪迎上前,晴阳向我投来一个关切的眼神,我微笑着摇摇头,她轻舒出一口气。
      出了永寿宫,送别了沈夫人,我们扶晴阳上了小轿,嘱咐四个抬轿的小太监走稳当些。刚行到御花园,却听身后一个和缓的声音唤道:“苏姑姑请留步!”
      我循声看去,不禁一愣,正是一直侍奉在晖帝身边的那个太监,看样子大约十八九岁,胖瘦合宜,圆脸大眼,甚是讨喜。他小跑着过来,晴阳闻声命令落轿,掀开轿帘,那小太监上前伶俐的打了个千,“给敏嫔主子请安,主子吉祥!”
      “免礼。桂公公,可是皇上有话?”晴阳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向她摇摇头。
      桂公公立起身,“回主子,皇上差奴才来请苏姑姑去乾朗宫问话。”
      晴阳一惊,急急的看向我。我心中苦笑,此刻他缘何要召见我?既然亮明了身份,便要摆出天子的架势么。
      我向晴阳俯身道:“回主子,许是我方才奴婢在永寿宫里冒犯了天颜,万岁爷现下要责骂,请主子放心,我方才乃无心之失,定不会连累主子的。”暗暗向她一眨眼,示意她安心。
      晴阳只好道:“那好,你速去向皇上请罪……多加小心。”

      我跟着桂公公一路快步穿过御花园,行至乾朗宫。路过承欢殿时,心中五味杂陈。
      乾朗宫正北面是皇上的书房兼平日起居所用的养心殿,桂公公引我进去,在外间轻声道“启禀万岁,苏姑姑带到。”
      里间传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小桂子你先下去!”
      桂公公躬身退下,我立在门边,茫然的望着里间的珠帘,脚下似生了根,一步也挪不了。只听脚步声靠近,珠帘哗的一下被掀开,似是平静的水面上炸开一个大大的水花。
      晖帝一身白色锦袍,丰神俊朗,大步走到我面前,目光灼灼的看着我:“怎么瘦了这许多?琼林宫现在还缺人手吗?”
      我木木的没有言语,晖帝伸手轻抚我消瘦的手臂:“墨瞳,如今你可明白朕心意?”
      朕?我身体一颤,如梦初醒,跪下叩首道,“奴婢琼琳宫掌事苏墨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头顶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快起来吧。”
      我身体未动,恭敬道:“奴婢不识龙颜,冒犯万岁,望皇上恕罪!”说着又磕了一个头。
      “墨瞳!”晖帝低喝一声,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将我拉了起来。“朕……我何时说要怪罪你!”
      我默默垂首,不挣不动,任由他攥紧双肩。
      “你是怪我之前以太医身份瞒骗你?”晖帝一手托着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俊颜上写满焦急和无奈。
      “奴婢不敢。”我努力保持着声音的恭敬。
      晖帝脸色泛红,急道:“只有你我二人时,不要自称奴婢,好生无趣。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吗?”
      从前?我们还回得去吗?我鼻子一酸,强忍着不让眼中的泪水涌出。
      晖帝又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为了出入方便,我常常扮作太医,除了卢世宁和我身边的小桂子,没人知道。我并非有心骗你瞒你,只是一直没有适当的机会跟你说,又怕告诉你真实身份会吓到你。你可知道,沈氏未侍寝我便晋她位份,是为了给她添些人手让你你少挨些累;七夕之后我几乎每日去太医院找世宁,是为了见你;那晚我等不到你来赴约,第二天一气之下召幸沈氏,本是想看看究竟是谁让你死心塌地抛却自己的幸福,没想到她样貌竟与你很是相像,我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宠爱,也是因为你。现下你明白了吧,我是皇帝,你不用再担心宫女和太医私相往来于宫规不喝了,而且我要了你,你仍旧在这宫里,不用与你家小姐奋力,还可以和她姐妹相称,可好?”晖帝一口气说完,期待的看着我。
      我默默的摇头,泪珠顺着两腮滑落,一颗颗砸在晖帝雪白的衣袖上,晕开一朵朵小小的桃花。
      晖帝有些怜惜的抬手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我知道你不是争名夺利的女子,不喜欢后宫争宠算计权谋的生活,我虽不能给你太高的位份,”他再一次宠溺的轻轻揉抚我的头发,“但我却能许你一个安宁无忧的未来!我会用我的方式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好动容,一颗心被他的话烫熨着,可我仍旧只能摇头。
      晖帝沉默了片刻,哑声问道:“可是你心中另有所属?”
      我不再看他,闭上双眼,泪水断线般流淌。怎么会这么脆弱?苏墨瞳,你不是一直自以为很坚强吗?为什么要在他面前哭!是心里的泪水再也装不下了,溢出来了吗。
      却听晖帝急道:“宫里的女人若不是心里早有意中人,哪一个不盼着君王的垂青?你即不指望着到了年纪放出宫去,又不是心有所属,却为何不愿……?太医你不要!君王你也不要?”晖帝颓然的松开手,“墨瞳,你究竟想怎样?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感觉不到?你难道没有心吗?”
      我低下头,紧咬下唇,却露出一丝苦笑。心中绞痛,没有心?若是真没有心,那该多好啊!再不用这么痛,还能怎么痛呢?如今的我,还能做何选择?整个沈氏一门连同被牵连进来的卢世宁以及琼林宫的宫人们,这上百人的生死,都压在我身上,压得我无法呼吸,压得我精疲力竭。我好像大喊:即便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即便可以抛却尊严不在乎任何名分,我又如何能对你说!
      泪水迷蒙中,我只听见自己冰冷恭敬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奴婢乃罪臣之女,小小宫婢,卑贱无福,不敢妄承天恩,若陛下强逼,奴婢只有一死以证我心。”字字句句冰石一般砸在我的心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咣当!两个云龙纹天球瓶被震怒的晖帝扫落,瞬间破碎迸溅了一地,我扑通跪下,磕头道:“请陛下恕罪!”碎瓷刺进皮肉,我咬紧了牙,膝盖和额头上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你……好!”
      我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他愤怒远去的背影,心痛到无以复加,唇角却勾起苦笑,泪水滑进嘴里,咸涩直沁心底。

      从正午跪倒日头西斜,早膳本就吃的少,午膳又没吃,我弓背缩腰想缓解胃腑的疼痛,膝盖已经痛到没有知觉,心中翻江倒海的酸楚?这便是帝王之情,容不得推却,而龙颜盛怒下,晖帝能容忍我至此,我实该庆幸罢。
      正盯着眼前花瓶碎片上的龙纹出神,一个轻巧的脚步走近,“唉!苏姑姑,你这是何苦呢!”是桂公公的声音。
      我木木的抬头转脸看着他。“哎呀!”他一惊,忙掏出帕子:“这是怎么话说的!我可从没见万岁爷发过这么大的火!苏姑姑,你快起来吧!看这都伤成什么样了!让万岁爷瞧见不定怎么心疼呢。”说着帮我轻轻擦拭了额前的血迹。
      我就着他的搀扶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桂公公,皇上可是准奴婢回去了?”见桂公公点点头,我吃力的想迈步往外走,可是膝盖一阵锐痛,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头一看,膝前青碧色的襦裙上点点殷红,煞是惊艳。
      桂公公忙扶住我,“苏姑姑,你膝上有伤,快坐着等一下,我去传轿!”说着到一旁搬来一张圆凳扶我坐下,转身跑了出去,只片刻功夫他便带了两名太监抬着一顶小轿回来,扶着我上了轿。
      宫女自是没资格乘轿,今日我这番大张旗鼓的被皇上传来,又乘轿而归,不知宫里会传出怎样的风雨闲话来,我坐在轿中,只觉身心疲惫,不愿再去想。
      桂公公一路送我回了琼林宫,轿子直接抬到了栖霞殿门口,众人见我乘轿而归具是疑惑,冬雪迎出来,见了我额头上的伤大惊失色,啊的一声惊呼,晴阳闻声也出来,看到我的情状也马上白了脸色,颤声道:“这是怎么了?”
      桂公公一边向晴阳请安,一边解释道:“回敏嫔主子,方才万岁爷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苏姑姑去拾捡,不小心被碎片伤到了。奴才已经自作主张传了太医,过会儿便会有太医来给苏姑姑诊视的。”
      晴阳见我向她点头,便不再多问,命冬雪打赏,桂公公也不推辞,谢了恩便领着两个抬轿的告退了。
      我躺在床上,冬雪红着眼小心的帮我擦拭膝盖上的伤口,晴阳站在一旁干着急。我笑道:“小姐,你不要担心,皇上并没有识破我们。”
      晴阳忙问:“究竟发生何事?”
      我不想她烦心,便道:“只因晌午皇上多看了我两眼,我当时紧张的忘记磕头请安,方才被罚跪,这伤到确是个意外。”
      晴阳方放下心来,冬雪撅着嘴道:“万岁爷也太狠心。”晴阳瞪她一眼,她连忙捂了嘴不敢言语。
      正这时,砚儿在门外道:“主子,卢太医来了!”
      晴阳坐下道:“快请进来!”
      砚儿打帘,卢世宁跨过门槛,俯身要给晴阳请安,晴阳忙道:“免礼,请卢太医快给墨瞳瞧瞧伤!”
      卢世宁依言而起,走到床前看我,立刻微微皱起眉头。
      我冲他无力一笑,道:“师父,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就是肚子饿的很!”
      卢世宁沉着脸不言语,旁边冬雪恍然大悟,连忙跑出去给我准备膳食,晴阳见卢世宁的脸色似是有话要说,便寻个借口进了里间。
      卢世宁从医箱中取出药粉纱布处理我额头上的伤口,我只默默的看着他,额前敷好药,他又去验看我的膝盖,眉头拧得更紧,轻轻擦拭我便疼的呲牙咧嘴,他抬头看我,我又咬牙挤出一丝笑,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帮我上了药粉包扎好伤口,又拿出一支小巧的白色瓷瓶给我,沉声道:“等伤口要结痂时,每日将这药膏涂上,应不会留疤。”
      我接过戏谑道:“凭师父的医术怎会让徒弟我留疤呢!”
      他看着我,眼中透出歉意,压低声音道:“我瞒着你、看着你们两个走到这一步,实属无奈,可你今日即知到了他的身份,又为何不答应?”
      我垂下眼睑,不知如何回答,鼻子一酸,眼中又是一片湿润。
      “我看他对你确是动了心的,从那晚他送你后,便一连三晚来找我饮酒,敏嫔主子第一次侍寝那晚,他更是喝得凶猛,都没用我做什么安排,他就把自个儿灌醉了。皇上还曾问我是否对你有意,我9岁就跟在他身边,封太子,登帝位,十几年来,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见他为哪个女人患得患失,你今日居然以死相逼,难怪他如此盛怒,你也别怨恨他。”
      我心中一颤,苦辣酸甜一团积郁在胸口,幽幽的摇了摇头。
      他叹气道:“也罢,我知你和寻常女子不同,也许帝王于你,真的不是托付终身的良人。”
      我心中苦笑,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寻常女子,只叹命运弄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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