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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雨夜浓 ...

  •   清风拂柳,日光和煦,我在檐下执扇煮药,心里不停地盘算着,晴阳今日拜见过太后,明日定会做了绿头牌,按例明晚皇上就有可能会翻她的牌,而晴阳非完璧,若是恰巧承欢时能迎来葵水初至,方能不露破绽,即便被皇上发现实为葵水,也可以气血不调葵水突至蒙混过关。六月晴阳的日子已过却尚未见红,直拖到现在也无,她素来有月事不准的毛病,加上得知卓公子的噩耗,极度悲愤之下气血淤塞月事不来也不足怪,她命我偷偷去向沈院判求了这药,说是只要连服三剂,停药后一日内葵水必至。
      待得日头西斜,晴阳方回到储秀宫,冬雪带着两个小宫女捧了大大小小数个匣子回来,皆是各宫娘娘的馈赐。我让冬雪领着两个宫女去放置东西,自己则跟着晴阳进到里间。
      “那药可是好了?”晴阳拉着我压低声音问。
      我点头道:“我怕这药味令人起疑,在西面跨院里偷偷熬着,一会儿用过晚膳,就可饮了”。
      晴阳轻叹一口气,坐到梳妆镜边,“果不其然,太后今儿发了话,让皇上明日便召我侍寝。”
      我知她心里难受,不欲引她去烦恼侍寝之事,便道:“小姐,那三妃都是何样人?可见到淑妃了?”
      “果如那李嬷嬷所说,德妃端庄,贤妃冷傲,那淑妃,最是个妖媚难缠的,今日竟连太后的面子都不买,当着众妃嫔的面,直直问太后究竟看上我哪一点非要点我进宫?硬是把太后噎得白了脸。”
      “竟有这事?想那淑妃着实自大,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了。”
      晴阳点点头,冲外间一努嘴,“那一堆礼物中,便有她的一份,竟是其中最贵重的。”
      我轻轻一笑,“她如今圣宠正浓,处处都想拔尖,连送份礼物也要压过贤德二妃,终有她后悔锋芒太露的一天。我倒是觉得那李嬷嬷的话需好好思量,她自是太后的人,虽说她素日并不在太后跟前伺候,只是个负责管束宫女的嬷嬷,但在宫里浸淫这么久,也应是个极会看眉眼高低的,怎会说话如此无所顾忌,混像个初入宫不懂事的莫不是太后想借她卖你个人情,顺便探探你的心思?”
      晴阳眼睛一亮,“你不说我倒没想到,太后钦点我入宫,本就令人不解,方才我便觉得这李嬷嬷哪里不对,如此说来倒像这么回事,难道太后想收我为己用?”
      我低头踱步,喃喃道:“坐观宫内宫外,德妃之父是三朝元老,门生无数,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撼动,且曾是太子太傅,难免有些奴大欺主;贤妃之父南陆侯手握南郡重兵,乃封疆大吏,天高帝远终南驾驭;而淑妃之父许太尉近些年战功赫赫,风头日盛,兵部里又都他的人手。今新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这三妃背后的势力哪个能让太后放心!是以需要培植自己的力量,而沈尚书在朝中颇具声望,又不结党营私,事事尽忠,召你入宫,收拢以沈尚书为首的一派清流,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啪啪啪!晴阳抿着嘴拍着手笑道:“哎呀呀,真不得了,这丫头跟着我二哥在书房里呆得久了,竟成了半个先生了,瞧这套侃侃而谈,把我唬的嘴都闭不上了!赶明儿个儿我去跟父亲讲,快快让你出宫和墨睑一道考状元去吧!”
      看着她这半个多月来难得的笑容,我心中连日的阴霾仿似也一下子飘散了,眼前这个明媚如花的女子,总是能让身边的人感染到她的爽朗明快!我也忍不住戏谑道:“好!我去考,你在宫里当娘娘,记得让皇上封我个宰相当哦!”

      用罢晚膳,天已黑透,隐隐雷声滚滚,俨然大雨将至。我端来温热的汤药,晴阳皱眉喝了,我和冬雪伺候她洗漱完毕也便都歇下了。
      躺在外间,朦胧中刚要入睡,窗外一道闪电擦过,接着便落下了倾盆大雨,突闻里间晴阳喊了一句“墨瞳、冬雪!”
      我俩连忙起身,披衣奔去,只见晴阳脸色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下唇几被咬破,蜷缩着身子直唤腹痛。
      我心中一紧,一股不详的预感顿生,冬雪忙去端热水,我拿帕子轻轻拭去晴阳额头的汗,颤声将一直压在心底不敢去想的问题道出:“小姐,莫不是……莫不是你已经……已经有了卓公子的骨肉?”
      此话一出,晴阳立时如遭雷劈,喘着气说道:“我素来月事不准,迟个把月才来以往也是有的,今次……今次我也不知究竟如何。”
      我心内恐慌,怪自己没想周到,若是晴阳真已有孕,这活血猛药如何饮得!我深吸口气命自己镇定,“小姐,这药才下肚不久,你快快把药吐出来。”
      冬雪在一旁急的跳脚,听我一说,忙拔腿要走,口里喊道“我去请太医。”
      “回来!”我和晴阳齐声喝道,冬雪一愣,不知所以的回头看我们。
      我拉过她的手臂,“冬雪,你来照顾小姐,不管想什么办法,抠嗓子拍背也好,一定要让小姐把肚里的药吐出来,还要不停的喝水,多出小恭,可明白了?”
      冬雪连连点头,“可是,小姐这样,怎能不请太医。”
      “太医当然要请,但现下这个情况,随便请个人来太过凶险,我去找卢太医!”话音未落我已提起宫灯,抓起伞来冲了出去。
      上好的宫伞仍难以抵挡如此磅礴大雨,转瞬间我身下的襦裙已经湿透,顾不得许多,依着早上来路的记忆往太医院奔去,一路跌跌撞撞心乱如麻。若晴阳真是有了孕,需寻一个靠得住的太医,偏沈院判抱病停职,那宫里面信得过的也只剩下卢太医了。入宫前,沈大人曾叮嘱过我和晴阳,一旦有不妥,可去寻这位卢太医,他医术高绝,甚得重用,由于尚无家室,几乎每夜都在宫里当值,且沈院判也已经嘱他关照晴阳。为今之计,只有靠他,但愿他今晚就在宫中。
      心中上下计较,脚下却不敢减慢,眼看已到得太医院门口,朱红的大门边两盏宫灯随风摆动。我心思一动,我若大刺刺进去找人,怕卢太医没找到,倒引来别人过问,岂不惹来麻烦,不若从侧门偷偷溜进去,寻得个小太监悄悄问了。稍稍定了神,脚下便转了方向朝东边侧门走去。
      到得侧门,刚欲抬步上前,忽然眼前一花,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吓得我一颤,惊恐间几欲叫出声来,手上一松,琉璃灯跌落到草地上,我忙俯身去拾,抬眼借着灯光隐约看到那人身着医官服制,像是刚从外墙上跳下来。
      那男子应是早已发现我,却不做声,只站在廊檐下拍打着帽上和身上的雨水。我心中惶惑,难道是刺客?可看他如今一副若无其事、泰然自若的样子,又似坦荡无害之人。我拿定主意,硬着头皮抬步上前,低头轻轻福了一礼,小心问道:“敢问太医大人,今晚卢世宁太医是否当值?”
      他眼中微光一眨,倒认真转身端详起我来。
      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心急如焚的我也顾不得许多,只得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敢问卢太医今晚是否当值?”
      他仿似才明白我所问何意,懒懒开口答道:“巧了,卢太医今晚倒是当值,不过这儿会怕是已经睡了。”
      听他这话,我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一面心中默念老天保佑,一面急急问道:“可否请您转告一声卢太医,请他移步一见,奴婢有要事。”
      “要事?”他似是大感兴趣,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你是哪个宫里的?这么晚有何要事”
      “我是储秀宫的。”
      “储秀宫?”
      听他语气中颇显疑惑,我解释道:“我家小主是沈尚书千金,今日刚入宫的。”
      他略一停顿,接着又问道:“可是你家小主生病?为何不去正门按照规矩找当值太监传召太医?”
      “回大人,实不相瞒,不是我家小主生病,是我姐妹冬雪突发疾病。刚入宫的奴婢便生病,怕宫里主子们嫌怪她,不敢打扰太医院,只想悄悄找位相熟的太医给去瞧瞧。”
      “相熟的?这么说你与卢太医相熟?”他眯起眼睛,口气里满是戏谑之意。
      我心中微恼,这人竟如此啰嗦难缠,但亦不得不耐着性子相求,强压了语气。“是我家尚书大人与这卢太医有些渊源,我家小姐怜下,便使我来寻卢太医。”
      “即使如此,实不相瞒,我与那卢太医素日最是不和,这会儿若是我替你去传话,深更半夜又下着大雨,他多半不会相信,定当我戏耍他呢。”
      我见他一脸认真,似颇为难,忙到,“大人,奴婢斗胆劳烦您引我去见那卢太医,我当面求他便可。”
      “太医院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啊,这么大的雨,我……”说着他抓着湿漉漉的衣摆看向我。
      我焦急万分,上前直直将伞罩至他头上,抬手举灯,语气坚决而诚挚“大人,人命关天,我来为您撑伞执灯,求您受累,快些带我去找卢太医。”
      瓢泼大雨瞬间将我淋透,衣裙冷冷的贴在身上,让我禁不住的打颤,雨水模糊了双眼,我紧咬着牙,隔着层层水汽恳求的看着这个俊逸的男子。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有此举动,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终于点了头,转身推门向院内走去,我紧紧的跟着他,一面小心的高举着伞为他挡雨,一面提灯为他照路。
      他本快步向前,我小跑的跟着,由于两只手都空不出来,只能不停的眨眼方能在大雨中睁眼看路,走了几步他突然一顿,转头看了我一眼,便一言不发的从我手中拿过了伞,撑在我们二人中间。
      我本欲往旁边退让,他却似料到一般跟着我的方向举伞,见他这般我也不再扭捏,这人其实还不那么坏。
      就这样与他并肩行了一段,雨声渐弱,敲打在伞上嗒嗒作响,在空旷的院内显得分外的清晰。
      我心里惦记着晴阳,正盘算着一会儿见到沈太医如何说辞,脚下突然一滑,身子急急向后仰去,低呼一声,下意识的闭了眼,可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传来,只觉一个坚实的臂膀扶于腰间,慌忙睁眼,一双深眸近在咫尺,在琉璃宫灯的幽光下,灿如星空。我的心倏地漏跳了一拍,只觉那揽在腰间的手掌滚烫如火,透过我湿透的衣裙向全身传递着一串麻酥颤栗,我一下子羞红了脸,幸好黑夜替我做了遮掩。
      “姑娘小心,不要还没请来卢太医,你又受伤,到时候,莫不是要你家小主服侍你们两个奴婢?”
      “是,多谢大人。”我急忙站稳身子,收敛神色,“敢问大人卢太医所在还有多远?”心里直恨这路怎么如此长。
      “快了,转过弯那个跨院里就是了。”他似笑非笑的说着,也加快了脚步。
      两人静静的走着,想到尚未问他姓名,毕竟也算帮了一个大忙,日后有机会还是要答谢的,便问道:“还未请教太医大人高姓大名,今日相帮,我家小主定有答谢。”
      他轻笑了一声,“哦?那我倒惭愧了,在下丘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奴婢苏墨瞳。”
      “墨瞳……好名字。”我感受到有目光,一抬头正对上他深不见底的双眼,忙又低下头看路,却听他到,“剪水双瞳黛如墨染,可惜天色太黑,不然还真想仔细看看。”
      听他言语轻佻,我心中不悦,只闭了嘴默默行路,他也不再多话。
      转过弯来果然有一不大的小院,里面隐约有悠悠的灯光。“就是这里了,里面就他一个人。”
      “多谢丘大人引路。”我想着既然他与沈太医不和,自然不愿见面,定是送到这里便要止步的。哪知他却径直走进院里,到了门边也不敲门,居然直接推门而入,看得我一呆。
      “愣着干嘛,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难道你不急了?”
      我忙收了伞,小心翼翼的跟他着他跨进门槛。只见一个身着太医服制之人和衣倒在榻上,一盏油灯在桌上已快熄灭。
      丘太医熟门熟路的从门边拿来一条巾子,一边擦了脸上的雨水。卢太医似是睡得不深,听到脚步声立刻转醒,坐起身来,看到丘山刚要说什么,却见丘山抢着发话:“卢兄,有位姑娘找你呢”,说着往旁边侧了下身,朝我的方向扬了下头。
      卢世宁微微一愣,顺着丘山的目光方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我,疑惑的问道:“这位是……?”
      我赶紧上前一步朝他行了一礼,“敢问您可是卢世宁太医?”
      “正是。”清俊的脸上散着儒雅的正气,一双眼睛亦是炯而有神。
      我忙道:“我家小姐是吏部尚书沈大人的千金,今日奉旨刚进宫的。”
      “沈二小姐?”卢世宁很快反应过来,“恩师跟我讲过,二小姐要奉太后懿旨进宫,原来就是今日。那姑娘你这么晚来找在下又是缘何?”
      我便又将冬雪生病那一套说辞与他讲了一遍,求他慈悲,速速与我去储秀宫瞧瞧。这卢太医倒是个爽利的,当下便应承了我。取了医箱,又拿了两把伞来,一把给了那丘太医,还嘱咐了句“东西还在老地方,你便早些回去歇了罢。”
      丘太医笑笑,“你只管走罢。”
      我心下暗疑,看他二人此刻情形,分明是十分相熟,哪里有丘山刚说的“素来不睦”的样子,方才定是在戏耍我,心中冷哼,也没顾得再对那丘太医道谢,便引着卢太医往储秀宫奔去。
      好在雨已小了很多,这卢世宁也不多话,很快到了储秀宫。一进养芳阁,我便压着声音喊了句,“小姐,冬雪,卢太医来了。”
      寝间里马上传来晴阳虚弱的一声“请太医进来罢。”
      我忙掀帘子请卢太医进去,卢太医垂首进去,低声问了句安,才抬头往榻上看,一看之下不由愣住。他虽没见过晴阳,可那榻上躺着的人虽面容苍白,似是虚弱不堪,仍难掩其绝色姿容,而身边却伺候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
      我见状知他疑惑,连忙解释,“卢大人,实是我家小主急病,方才因有那丘太医在,奴婢才编了谎话,为的是少生些是非,请您莫怪。”
      卢太医听了摇头苦笑,向晴阳微一行礼后,便过去请脉。
      我悄悄问冬雪方才情况如何,冬雪红着一双眼睛道“小姐方才抠了嗓子吐了好一会儿,又喝了三碗温水,出了几次小恭,之后便好些了,没再腹痛,只是说胸中还是有些闷堵。”
      我听了稍稍放下一些心,却见那边给晴阳把脉的卢世宁脸色越来越沉,忙问,“卢太医,我家小主究竟哪里不妥?”
      卢世宁收了指,看了看我,又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晴阳,脸色愈加冷峻。
      晴阳此刻已有预感,挣扎着坐起身来,“卢太医,我既请你来,便是将自己身家性命和我们沈氏一门的生死都赌上了,究竟如何,你直说就是。”
      卢世宁看着晴阳一脸坚定神色,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在下为了恩师,定会尽力维护小主的,您可放心。您腹中的……似是已有一个多月,要留还是要除?”
      晴阳虽心中已猜出□□,听了这一句,却还是惊住,冬雪险些喊出声,忙捂了嘴,我也惊得一颤。
      晴阳面色竟渐渐透出些红晕,手不觉间浮上平坦的小腹,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在锦被上。“一定要留住。”
      卢世宁闻言,深深的看了晴阳一眼,“在下知道怎么做了。小主今日可是误服了活血之药?”
      我忙取来一副药,他认真翻看了一下药材,即刻了然,道:“这药方我是知道的,乃是恩师的秘方,索性药量不大,但胎气已动,在下马上去准备固胎之药,力保小主如愿,但一月之内,不可行房。”
      晴阳闻言一愣,脸色立即羞红,我也跟着一惊,却听卢世宁轻声说道:“小主放心,明日你派人到太医院宣医,我自会想办法应诊,倒时只说小主身体有恙,月事失调,需要调理一月便可。”说罢一颔首,便起身告退。
      外面风雨已停,冬雪跟着卢太医去拿药,我服侍晴阳躺好。晴阳眼中晶莹,“墨瞳,天旅没有弃我,天旅没有弃我。”
      我也跟着红了眼眶,“小姐,上天注定要让你和卓公子今生连在一起。”
      两个人感慨了一阵,心中却总有灼灼的焦愁,一月之后又该如何过侍寝这一关呢?只是这个孩儿给晴阳带来了莫大的喜悦,这近一个月来的伤痛总算得以稍稍缓释,我也自我安慰着拖得一月是一月罢,那躲不掉的难关只留着慢慢琢磨对策吧。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冬雪就捧着药回来了,扶晴阳起身喝了药,漱了口,复又躺下,许是一夜折腾得筋疲力尽,一会儿便睡熟。
      我这才得空脱了湿冷的衣裳,喝了一杯热水,才和冬雪两个卧在外间浅浅的眯着,脑中混乱一片。半梦半醒间,天色渐亮,我起身穿衣,听着里间没动静,便先去洗漱,却觉喉咙疼痛,想是昨夜着了凉,又去烧了壶水,端了一杯,掀帘进了里间,轻轻放下茶杯,转身过去看晴阳,却见原来她已醒来,正盯着纱幔出神。
      我默默退了出来,冬雪也起了身。我让冬雪去为晴阳张罗早膳,又出去嘱咐外院的太监小陆子去请太医,看小陆子听了吩咐一溜烟的向太医院跑去,我便到西偏殿去熬煮昨晚冬雪带回来的药。
      晴阳胸中堵闷,胃口缺缺,执拗不过我,勉强用了一小碗清粥。我端着碗盘出来,见卢世宁正跟着小陆子走进养芳阁。我向他轻作一福,他见了我也微一颔首。我遂谢了小陆子,带着卢世宁进了里间。

      卢世宁走后约一个时辰,李嬷嬷和敬事房的掌事公公何全一同来了。晴阳躺在里间,吩咐我请他二人坐,李嬷嬷忙推辞,我打了帘子请李嬷嬷进里间说话。
      李嬷嬷在床边福了一礼,见晴阳脸无血色,眼窝深陷,果是病容满面。李嬷嬷说道:“太后刚听闻太医院奏报沈小主身体抱恙,特恩旨小主在养芳阁修养调理,还嘱咐小主身子大好前不用再去慈宁宫请安,只快快把身子养好才是。”晴阳称诺谢恩。
      外间何公公隔着帘子轻声道:“太后昨日令奴才今儿向圣上呈小主的牌子,可不巧小主病了,太后便令暂收着小主的牌子,待小主身子好了再呈给圣上。”晴阳无力的点点头,我忙拿了两锭银子给何公公和李嬷嬷,他二人推拒不收,劝慰了晴阳几句便告退了。
      至此,我和晴阳的心才稍稍放下。
      午膳过后,晴阳饮了药,看了会子书觉得乏了,便去床上歇下,我和冬雪坐在一旁绣娟子,忽闻窗外风声呼啸,起身一看,天空中阴云密布,眼见又是一场大雨,我连忙嘱咐冬雪照顾晴阳,自己奔太医院找卢世宁取药。
      沿着蜿蜒的小径一路走去,风越来越紧,天色越来越暗,空中已有滚滚雷声,我加快脚步,眼看太医院近在眼前,我绕向侧门,刚转过弯,只见一人倚坐在树下一动不动,我心中大惊,怯怯的走过去,仔细一瞧,竟是昨晚碰见的那位丘太医。只见他紧闭着双眼,面色青白,胸口的官服破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边缘似是微微沾了点血迹,大腿上一处已经被血染透,我的心没有来的一紧,急忙俯身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我长出了一口气,这丘太医忒的奇怪,昨日大雨天深更半夜的从墙外跳进来,今日竟负伤晕倒在宫里,他是太医还是每日打打杀杀的侍卫啊?眼下左右无人能帮忙,又大雨将至,我实是不忍心把他撇在这里,叹了口气,掏出丝帕,又在裙角上用力扯下一条,蹲下身来将他的小腿的伤处小心的包紧。
      我正小心系结,猛的一双手带着劲风向我袭来,我连惊呼声都没来得及出口便被掐住了脖颈,一瞬间无法呼吸,脸憋得紫红,胸口似是要炸开一样痛苦,只见丘山正狠砺的盯着我,眼神犹如怒兽。我用力想扒开他的手指,却无法撼动分毫,只能惊恐的睁大眼睛看着他,艰难地张着嘴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须臾间,他似乎看清了我,松了手上的劲道,我如棉絮一般萎顿倒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侧头看他,也是虚弱的垂着手,深深的吸着气。
      我委屈的怒喝:“丘太医,我见你受伤昏迷,好心帮你包扎止血,你怎如此对我?”气得我忘了自称奴婢。
      他费力的抬眼看我,似是满脸疑惑,“你是何人?”
      我被他这一问噎得语塞,敢情是他根本没认出我,亦或是早不记得昨晚大雨里那个小宫女了罢。我叹了口气,“我是储秀宫的婢女,苏墨瞳,昨晚来请卢太医时请你给我带的路,想不到丘太医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他才终于似是想了起来,“姑娘抱歉了,我中了迷药,脑中昏沉不清,没伤到你吧?”
      “没伤到,就是差点把我掐死!”我没好气的说,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来。“你这个太医,怎会在宫里搞得混身伤?居然还被人下了药?”
      俊逸的脸上一抹苦笑,“让姑娘见笑了。”
      雨点已经开始落下,我无奈的看着他,“你撑一会儿,我去太医院找人来帮忙。”
      “慢着!”丘山吃力的抬手拉住了我的裙摆,惊得我一跳。
      “苏姑娘,不可令人知道我受伤之事,你莫要声张,只去寻卢世宁一人来便可。”
      丘山似乎快要撑不住,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而雨点越下越密,他这样伤着,若再被冷雨一淋,必要发烧。我一咬牙,俯身将他的手臂搭在肩上,用力想要将他撑起:“我先扶你到廊檐下避雨,再去请卢太医来。”
      丘山强打了精神,深吸一口气,吃力的就着我的撑力站了起来,晃了两晃差点又倒下,我忙抽出一只手臂扶上他的腰,“坚持一下,几步就到了。”
      丘山紧紧的揽着我的肩膀,几乎大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我也顾不得许多,就这么撑着一瘸一拐的他艰难的向前面的廊檐挪动,心中不由苦笑,前世定是亏欠了他。只听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呢喃了一句:“苏姑娘,你的仗义相助丘某记下了,来日必报答。”温热的气息搅得我心弦一颤,竟不知不觉又红了满面。
      好不容易挪到了廊檐下,我吃力的弯下身子将他放下,反身跑回去拾起伞,撑起来斜立在他身边,将他露在檐外的一半身体罩住,便急急向太医院跑去。
      卢世宁负起丘山送到自己的厢房,把了把脉,确定丘山只是中了迷药之状,也不复担忧,便快速处理了他的伤口。
      见他对这丘山受伤似是毫不惊讶,处理起来也娴熟有序,我忍不住想问他,“卢太医,这丘太医……”
      卢世宁却打断我,“苏姑娘,昨晚和今日之事请你不要讲出去,连你家小主也不要说,以后……以后你自会……知道他的。”
      我狐疑的答应了,想着天也不早了,也不多做耽搁,问卢世宁取了熬好的安胎药。待我回到养芳阁,晴阳和冬雪具是一惊,我在镜前一看,不禁自己咯咯笑出声来,镜中之人发髻歪斜,衣裙湿透,裙裾脏破,我才意识到方才卢世宁见到我时缘何表情微异,眉头轻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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