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余子同

1、第一章

　　各位看官，我今日要讲的故事，叫做一千零一夜。唉，其实本是荒唐言，你们也大可不信。
　　那日，我正一人坐在海边，刚好有一个黄铜瓶被冲到沙滩上落在我脚边，我想，竟然还真有人在海里扔漂流瓶，那就不妨看看是何人何年月自何处扔的好了。本来，我是没兴趣探问旁人秘密的，但我想你能体谅的，一个人寂寞成灰的时候反而会对无关紧要的东西燃起莫名的好奇心。我打开瓶塞，里面并没有纸，反倒是一股青烟冒了出来… …
　　我想，大家都猜到发生了什么，没错，就是那样的狗血淋漓。我看着那股青烟慢慢聚拢成那想象中的形象，只等它开口。
　　“我在海中沉闷地度日。第一个世纪的时候，我私下想道：‘谁要是在这一百年里解救我，我会报答他，用我的能力使他终身荣华富贵。’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来救我；第二个世纪，我说道：‘谁要是在这个世纪解救了我，我会用我的能力，替他开发地下的宝藏。’可仍然没有人来救我；第三个世纪，我想：‘谁要是在这个世纪解救我，我会报答他，满足他的三个愿望。’如此，整整过了四百年，始终没有人来救我。这时候我非常生气，发誓道：‘谁要是在这个时候来解救我，我要杀死他，不过我可以让他选择死法。’而你却正是在这个时候救了我，因此我要杀死你，但我让你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唉，你真是有够可怜的，不过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
　　“喂，我现在要杀你，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求我么？！”
　　“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唉，算了，我们人的故事你一个魔鬼怎么会了解呢。”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想要用激将法激它，我只是真心觉得魔鬼怎么能理解人的感情思维呢，但我真的太需要有个倾诉的对象了。
　　“你赶紧说。”显然，它还是有点感到自尊受挫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种时候我哪还有心情去管旁人呢。
　　“我和他第一次相遇是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校园里，那个地方实在太大的，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且，因为实在太早了，所以路上基本上都没有人。我正想，‘完蛋了，这回是要赶不及了呢。’这时候，我就看到他，戴着个帽子，把整个头都包里面的那种，骑着自行车从对面过来。”
　　“自行车？”
　　要对它解释起什么是自行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所以我只是继续讲下去，并不理会它。
　　“我把他拦了下来，也许他也有要紧事，但我只能把他拦下来，这时候谁还管礼貌礼节呢，我只知道现在只有他可能帮到我了。”
　　“后来呢，你赶到了？”
　　“他显然有吓到，毕竟那么早，雾气那么大，突然有个人拦你，总是会吓到的。他载着我去到了文理楼。你知道么，整个的校区，笼罩在白色水汽里，空气是可以抓住的，我坐在后座上，听着他那有点破的单车一下一下的声响，那感觉就像是水里船行桨声，看得见水波，真的，我都看到了水波，那样一层一层地将空气推开，时间都凝滞在这液化的空间里了。”
　　“记得这么清楚，你喜欢上他了。你有问他名字？”
　　我并没有否认他那前半句话，也没有承认，因为当时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生呢，我只是对那一幕、那黑框眼镜下的一双眼睛特别印象深刻罢了。“我知道他叫顾平。如果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总是有办法知道的。”
　　“我们第二次相遇，还是在那个学校。他是在那里读书的，我有同学也在那里，和他一个院，所以我很知道他的大概情况。他有参加一个剧社，每学期都会有一两出话剧，但他自己并不演，他只负责编排和幕后的一些工作。那天，我在学校网站上看到他们剧社的演出信息，所以我就跑去看，看剧。”
　　“你并不是想去看剧，你只是想看到他。”
　　“我坐在台下，看着台上。是一出横跨廿年，一群人从打打闹闹的初中一直到而立之时的故事。”
　　“有何感想？”
　　“舞台上灯光太强，又隔得太远，其实我看不大清男女主角脸上的表情。我只在听，听他们演，‘你当真决定跟他一起去美国读书？’‘是，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让我没勇气再跟你坚持下去。’‘那你的理想是什么！一条出国、留学、升职的光明大道？是，这一切我给不了你。’‘我只是想你能看清现实，未来，未来是需要在地上踩实，不是悬在半空的。’……我自出口退场时，看到他正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台上在谢幕。我走过去，他也看到了我，我们就这样聊起来。‘是个大圆满的结局。’‘嗯。其实我并不想这样的ending.但这出戏是属于剧社的，我得尊重大家的意见。你知道，很多事并不总是能如愿的。’‘这样其实也很好。’‘结局太过圆满就属童话了，但世事并不如此，错过了的，再回头也已变味了。’我知道，他骨子里是悲观的，从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我就知道，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这样。”
　　“呵，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出不为人知的故事，或许台上演的就是他呢。”
　　“我们互留了电话，我还说，以后再有机会一定要记得通知我来看。站起身，自这里望了眼逆光的舞台。我笃定，他刚刚应该也是在‘听戏’的。”
　　“后来呢？”
　　“周五的时候，他给我电话，说是他们剧社庆功，一起出去旅游，凑个整数好订房间。对于‘凑整’这个理由，我真哭笑不得，却又确实实在的很。他们选定的是南京，比较近，两天时间比较充裕，也为着六朝古都的名号。其实不过人挤人，我去过的，整个秦淮河边全是人，看什么景呢，看人还差不多。”
　　“这一程必定有重要的故事。”
　　“一路高铁去到南京，我们一群人在夫子庙小吃街晃荡了一下午，傍晚才到订好的宾馆，标准房不够，那个被分到大床房的女生作痛哭状哀嚎：‘你们就不能怜香惜玉下和我们换个房间吗，同学们，你们忍心看着这出同床异梦的悲剧上演么。’另一个自是笑骂她‘呸，你倒是和哪个同床共梦来着？’于是又是一番哄笑。各自回房间放下东西，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秦淮河景区，其实就在夫子庙那里，下午都看过了，不过这帮家伙非说什么秦淮不夜游就不算到过这里。我想，他们八成都是被那些文人笔下的文字给蛊惑的。”
　　“人实在太多了，我们十几个人走着走着就被冲散了，一路上推推搡搡地向前，挤到不行。我实在怕最后一个也走丢了，于是拉起了他的手，直到挤到岸边人少一点的地方才松开。河对岸秦淮人家四个巨大的红字映在水里，偶尔被来往的大型游船毫不留情地碎开又自聚拢。岸边有个小小的平台，大概是以前的渡口，一个老外在那吹着萨克斯，旁边趴着一只不知谁家的金毛。反正，整个的画面就是那样的奇怪的。‘这里实在太挤了，要不我们去其他地方逛逛好了。’‘我知道这附近有加咖啡馆。’”
　　“「雕刻时光」，那是一家西洋咖啡馆，开在古都的黑瓦白墙间，却不奇突。我突然意识到，对南京这么熟悉，他一定不是第一次来。‘来夫子庙的基本上都是游客，所以很少有人到这里。我以前来过，所以知道这。’经历了刚刚那里的闹区，这里显得格外冷清。我们在露天茶座坐下，点了两杯黑咖啡。我很少在晚上喝咖啡，除了要熬夜。‘你对南京很熟悉？’‘我只是对有些地方很熟悉而已。’‘这么个好地方你怎么发现的？’我随口一问。‘刚刚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这条街的名字？’‘桃叶渡风情休闲街？有点说不上的奇怪，就像顶着辫子的脑袋却穿着西装那样奇怪。’他被我说的笑起来，‘桃叶渡本是南京城南秦淮河上的一个古渡，’我知道的，但凡有点名字的都得有一些典故。‘民间传说在东晋，两条河的岸边栽满了繁缛的桃树，春天起风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撑船的艄公望那满河浮泛的桃叶，笑谓之桃叶渡。’‘很唯美。’‘还有另一个由来，六朝东晋时代,当时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七子王献之,他常在这里迎接他的爱妾桃叶渡河。那时内秦淮河水面宽阔,遇有风浪,若摆渡不慎,常会翻船。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为此王献之为她写了一首《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他望着对岸的人影，突然不再说了。我顺着目光看过去，呵，大概又在找什么灵感编故事呢吧。”
　　“也许他不是在编故事而是在想故事呢。”我翻了它一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