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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伤逝(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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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含悲
第二天一早,刚刚醒来的展昭在迷糊中看了看墙上的挂表,指针滴滴答答,已经指向了九点,他懵了一下,猛然坐了起来,一阵头晕眼花,他赶紧用手支柱了脑袋,闭上眼睛,就连黑暗的空间仿佛都在眼前旋转。
“猫儿,你醒了?怎么了你?”是白玉堂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
“是不是起猛了你?”温热的手已经扶在了他的后背上,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作势让他重新躺下,那个声音还在柔声说着,
“不是跟你说了吗,醒了别急着起床,我就出去让阿烈给你熬点儿粥的工夫,你看看你着什么急!”
白玉堂说着,坐在了床头,用手指按在展昭的太阳穴上,慢慢地揉着,嘴上继续说,
“一会儿下楼吃点儿东西,我让阿烈开车带咱们过去,然后咱俩在那边呆到头七再回来,你看呢?”
展昭没说话,白玉堂也不急着他表态,又说,
“昨天Peter的话你也听到了,原来你平时老觉得胃里不舒服,不光是胃的毛病,你的心肌缺血也会让你的胃不舒服,我还说这些年在饮食上,我已经挺注意的了,怎么你还是总胃痛呢!所以,猫儿,Peter说让你半年就做个体检什么的,是非常有必要的。你干爹的事儿重要,所以今天的体检我已经让Peter帮你改期了。猫儿?”
展昭一直用手臂挡着眼睛,并不吭声,但是白玉堂却感到了他的不对劲,他于是又叫他,
“猫儿?回答我一声,别让我着急。”白玉堂说着,就把他的胳膊拽了下来,果然,展昭的眼角上挂着一滴没有滑落的眼泪。
白玉堂心里大痛起来,他每次都是这样,累了不能让别人知道,委屈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就是心里难受也是遮挡着自己忍着!
他俯下身体,将嘴唇抵在了展昭的眼角,眼泪,咸咸的,滋润进了那不再红润却依然温柔的嘴唇,然后是一串带着爱恋的亲吻,直到耳边,
“猫儿,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这么憋着会生病的。我知道你不想我看见,但是,包拯于你就是父亲,我虽然不想你太难过,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发泄一下,猫儿,你就哭出来,只要我在你身边就行!”
展昭仍然闭着眼睛,很快,他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玉堂,人都有生老病死,这个道理我懂,我不是个矫情的人。刚才,我就是想起过去的种种,突然觉得自己为他和干妈做的太少了,亏欠老人家的太多,但是......却没有机会了。”
白玉堂用有些粗糙的手指抹掉了展昭眼角最后的一点泪痕,点头说道,
“猫儿,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干爹最后一程还需要你帮着操办呢,你也知道你那个二哥,什么大事也做不了。还有,昨天你跟公孙先生打电话,他怎么样?他岁数也大了,现在最后的朋友走了,肯定......”
展昭听到这儿,突然睁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问道,
“玉堂,要不然我们把公孙先生接到家里来住一些日子吧,帮他解解闷,舒缓一下情绪。”
白玉堂看着他那通红的眼睛,心里很不舒服,回答说,
“我没有任何意见,你来安排就好。但是,猫儿,公孙先生自己一个人几十年了,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习惯,我们家人口多,孩子们有时还会过来,我怕他不习惯,又不好跟你说,到时候反而好心做了坏事。”
展昭想想,觉得白玉堂的话不无道理,叹了口气,慢慢坐起来,说道,
“嗯,容我再想想。玉堂,昭明出了这么大事,云飞还需要帮忙,干爹的后事我去帮二哥处理,你和四哥还是留在这边帮云飞吧。”
白玉堂立刻摇头,皱着眉说,
“云飞早晚要自己面对所有的状况,无论难题也好,困境也罢,我们不能总扶着他,是时候摔个跟头也是必要的。你身体不好,如果是去度假,我顶多叫阿烈陪着你,但是这件事不一样,我怕你回头难过的时候,连个可以靠的肩膀都没有,那怎么成?!”
用过早餐,展白二人由胡烈陪同到了包拯一直居住的政府小区,包拯从刚参加工作就一直住在这里,一排排的灰色小楼,记录了过往一切的人生故事。展昭下车的时候抬头看到已经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墙虎的那幢显得极为陈旧的六层小楼,心里一阵酸楚。跟着他下车的白玉堂向胡烈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自己就走到展昭身边,再次提醒爱人,
“猫儿,一会儿上了楼,你自己要控制好情绪,包兴容易冲动,公孙先生岁数大,你可不能也跟着难过,那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办了,知道吗?”
白玉堂说着,摸了摸展昭的手,冰凉,尤其指尖,白玉堂有些不安地抬起他的一只手,看到展昭指尖的指甲都成了青紫色,心惊地叫道,
“猫儿?”
展昭敛了敛心神,深吸口气,安慰地向白玉堂笑了笑,
“玉堂,别担心,我没事,刚才出发前,我吃了药。”
白玉堂的脸上满是不信任,他犹疑地向楼上张望了一下,又转头看着展昭,说道,
“那好,我们上去,要是你不舒服,立刻跟我说,听见了吗?别又自己忍着。”
看见展昭点头,白玉堂这才放开他的手,两个人上楼。
简单的两居室,朴素的装饰,有些斑驳的白色墙壁上挂着很多照片,基本都是展昭和包兴小时候的照片,相框的玻璃被擦得干干净净地,能反射出人影。包兴打开门,客客气气地把白玉堂让进屋里,然后握住了随后进来的展昭的手,哽咽着说,
“展昭,你可算是来了,你可算是来了。”
他说着,似乎是忍耐了很久一般,终于扑在展昭身上,痛哭起来。
“展昭,我妈走了,现在我爸也没了,我这回成孤儿了,展昭,我就剩你一个人了。”
展昭难过地点着头,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二哥,干爹走了,还有我呢。”
包兴边哭边点头,
“我不哭了,哭也没用,哭也不能把我爸哭回来。来,你先进来给我爸上一炷香,然后我跟你说说昨天的事,然后等一会儿公孙先生来了,再看看后事怎么操办。你也知道,我这人办事上不得台面,遇见大事就得靠你了。”
展昭看他说的明白,心里还算安慰,这个平日里没正行的哥哥,遇到这种打击,终于像是个大人了。
他和白玉堂跟着包兴来到了包拯以前的卧室,就见墙上一张他生前在警局照的工作照被一条黑纱环绕着,照片下特意摆了一个长条窄面的桌子,上面简简单单地放了两个果盘,中间一个小香炉,三根细细的香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昨天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都......我都没有准备。就记得那年我妈走的时候,我爸和公孙先生也是这么布置的,我就把那年用剩下的东西从柜子里找出来,想着先将就一下,等你来了,再重新布置布置。你看呢?”
展昭没说话,只是看着照片上面容严肃的包拯,一脸的哀伤。白玉堂也没回话,他拿起桌子上的香和打火机,抽出三根,点燃,递给展昭,说,
“猫儿,你先给你干爹上柱香!”
展昭默然地接过白玉堂手里的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把它插在了香炉里。展昭侧了侧身,把刚刚的位置让给白玉堂,后者也按规矩向逝者表达了敬意,然后三个人又回到了客厅里。
坐在陈旧的沙发里,环顾周围,虽然这个房子又小又旧,但是却充满了各种旧时美好的回忆,它的古朴陈旧此时却成了值得感谢的恩典,让那时的欢乐充斥在整个房间里,放佛时间根本没有溜走,而亲人仍在。
这个沙发的一角,是包拯抽烟看报纸的专属位置,而另一角连接书桌的地方则是他和公孙彻夜长谈,研究案情和行动方案的地方,往往到了这个时候,小小年纪的展昭就喜欢搬把小椅子在远处坐着,仔细听着大人们之间的谈话,尽管他什么也听不懂。
回忆,在美好的时刻想起是幸福的,在伤心的时刻想起就成了痛苦的源头。
展昭使劲用手攥住了沙发的扶手,努力压制着那欲将喷薄而出的感伤。他平静了一会儿,然后问道,
“二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干爹怎么走的那么突然?”
包兴脸色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儿,他说道,
“小昭,你也知道,你二哥我没有你们这些人的本事。你看,文山文强他们做生意做得不错,当然得感谢白玉堂你们两人帮衬,你呢,这些年跟着白玉堂,也算是跟对了人,生活衣食无忧了。哎,就是我,没什么本事,我爸在的时候,又不许我托人情,找找关系......”
白玉堂在听到他说文强他们靠自己帮衬的时候,已经不高兴了,后来又听他说展昭也是靠着自己才有的今天,就更加不悦了,但是展昭用手不动声色在他的腿上拍了拍,他就使劲压下了这口气,继续听包兴说,
“这不是,前几年,你二嫂跟我离婚以后,带着妮子改嫁,现在孩子大了也要找工作了,我就说我这爹当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尽过责任,所以,我就托了我爸以前的一些老部下,给孩子张罗了一个工作。本来这个工作也是个普通银行里的工作,当初就是图个稳定,环境不错,也不是什么高薪或者肥差什么的,我也就没跟我爸提起这事。这不是前天,他们老部下说是跟我爸聚聚,就把这事给捅出来了,我爸打电话问我,我们爷俩就拌了几句嘴。谁知道,昨天下午他......”
展昭狠命皱着眉听着他说,白玉堂也是一脸的气愤,心想,这包拯清廉一辈子,正直了一生,怎么有这么个不懂事的儿子呢!他看看展昭,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知道这猫儿肯定也是生气了,正要开口问他,就听展昭说话了,
“二哥,你有困难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你知道干爹廉洁一辈子,他老了老了,却晚节不保,你让他能不生气吗?”
包兴一脸的懊恼,托着脑袋摇着头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后悔死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一说让他帮忙,他就骂我,回回都说我不如你,老是好高骛远什么的,那我要是也有白玉堂这么一个金山靠着,我还找我爸干嘛啊?”
“二哥!”展昭是真有点生气,他这个哥哥说话向来不走脑子,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带着孩子们回国那年,包兴得罪了白玉堂的原因,因为他说白玉堂捡了个现成的爹,让白玉堂一直对此耿耿于怀。现在,他又当着白玉堂的面说自己是包养的,这白玉堂的火爆脾气,一会儿就能动手打他了。所以,他赶紧叫了包兴一声,拦着了他接下来的话。
展昭转头迅速地看了眼身边的白玉堂,果然,白玉堂被气得脸色都变了,斜着眼睛瞪着包兴。展昭只能安抚性地看了看他,正要说话,门铃响起来,包兴无精打采地开了门,原来是公孙先生在胡烈的搀扶下到了。展昭和白玉堂也赶忙站起来,走到门前,迎了过去。
公孙策一进来就用手里的拐杖给了包兴一下,怒骂道,
“混蛋!我早就说你早晚把你爸气死,你倒真是让我说着了!”
公孙策一生儒雅,这么破口大骂又动手打人还是头一次,连展昭都吓了一跳,看着公孙策第二拐杖又砸了过来,他连忙把包兴拽开,自己转身抬手替他挡了一下,却忘了自己也已经不是年轻人了,已经卸了一些力道的拐杖砸在他的右臂上,还是让他很是吃不消。站在他对面的白玉堂看着展昭一系列的动作,看着那杖头打在展昭本来就有旧伤的右胳膊上,立刻低吼了一声,
“展昭!”
“啊!”
“小昭!”“昭哥!”
屋里的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
白玉堂顾不得其他人,赶紧扶住了正托住右臂低头死忍着疼痛的展昭,急切地问,
“猫儿,疼不疼?快让我看看。”
“小昭,你干嘛替他挡着?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公孙策见展昭脸色煞白,脑门上有一层冷汗,知道这一下让他疼的不轻,赶紧关切地问。
展昭觉得自己的心脏,因为胳膊深切的钝痛而猛烈地跳着,他勉强抬头向公孙策笑了笑,然后对白玉堂说道,
“玉堂,我想.....过去坐一下,你扶我一下。”
白玉堂看着他说话的时候,气都喘的不顺,心疼的要命,扶着他慢慢走到沙发处坐好,转身说道,
“阿烈,你陪着公孙先生进屋给老爷子烧柱香,包兴你带着他们过去,我让展昭在这儿歇会儿,一会儿商量一下治丧的问题。”
包兴被公孙策那两拐杖吓死了,看见展昭这么难受,知道公孙策刚才真的是没有手下留情,一时间被唬地连看一眼公孙策的勇气都没有,赶紧低头往包拯卧室走,公孙策见了,直替老友唏嘘不已。
展昭坐了一下,慢慢让急跳的心脏平复下来,抬眼看见白玉堂一脸的焦急,摇摇头说道,
“你不着急,我没事儿了,就刚才那一下,心脏跳得太快。”
白玉堂用手帮他擦了擦汗,疼惜地说,
“臭猫,看你下次长不长记性。你也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又浑身都是伤,还跟替别人挨打?!我看你这是......”
白玉堂骂着他,还是把他搂在怀里,抱了抱,然后说道,
“猫儿,包兴的问题,你别担忧了,我看着解决吧,总之,今后让他不愁吃穿就好了。”
展昭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玉堂,难道你已经会读心术了?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白玉堂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
“读心?就你的心思我还用读?你虽然怨他气死你干爹,但是毕竟老包家就这么一个正根儿了,你怎么忍心让他无依无靠的。就算他怎么说的不中听,你都不会往心里去的,你还是得帮他。所以,不用你费心张神,我明白,我去做。”
“玉堂,谢谢。”
“臭猫,假客气什么。早就跟你说过,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你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所以,说到谢谢,你就跟我见外了不是。”
展昭笑着点点头。虽然包拯匆匆地走了,但是,包兴还在,展昭也还在,这还是一个家。一家人之间,没有打不开的心结,过不去的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