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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又是一年初春,细雨靡靡。
      先帝遇行刺身亡,大臣拥立燕王为帝。

      温之墨坐在酒肆里喝酒,身边的红衣小姑娘腰间缠着银色的软鞭,好似一条流光溢彩的腰带。她一双桃花眼很是灵动,狡黠的目光四处打量着。
      “阿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小姑娘看累了,捧着一杯茶抿着。温之墨手中的折扇轻轻的敲着桌子,大厅的乐姬弹着古筝,他笑道:“这曲洛阳河倒是弹得不错。”
      小姑娘见他不想说话,也懒得搭理他,拿着杏仁酥开始吃。
      酒肆里已经有许多人的目光望向他们,虽说天下刚刚太平,长安有不少江湖名士前来游玩,却未曾见过如此如诗如画的两个人。
      那白衣公子肤色如玉,一双不怒自威的凤目,眼神却是淡漠无比。他的嘴唇有些单薄,而且少了几分血色。他捏着白瓷杯子,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喉咙一饮而下。而他对面的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灵动的桃花眼东看看西瞅瞅,纤纤玉手拖着一块杏仁酥。她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抖着,红润的嘴唇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白衣公子,就是人称南青衣北瑾瑜的瑾瑜公子温之墨。瑾瑜,美玉也,倒也和他很是贴切。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觉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简直就是为他而创。
      那红衣小姑娘名唤秦辞镜,从小便跟着温之墨游山玩水。两人亦师亦友,毫无顾忌。传闻那小姑娘出生时有九只凤凰围绕在她家叫了九九八十一声,后来神算子卜清幽说她命极重,天生帝王命。显然,这套说辞用在一个小女孩身上,那可是天大的灾难。
      于是她被打包丢给了行踪向来飘忽的温之墨,不过这对她来说却是极好的事。在她心底,千万个爹爹娘亲都比不上一个阿墨来的重要。
      “镜儿,少吃些甜腻的东西。这杏仁酥有那么好吃吗?”温之墨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块杏仁酥,满足的舔舔嘴唇。自己一向是不爱吃甜食的,特别是杏仁酥,又甜又腻。
      “杏花谢了,桃花就开了。”她并不回答,只是心满意足的喝着面前的茶水,反问道,“酒就有这么好喝吗?”
      温之墨说不出话,半晌憋出一句:“以后少吃些,积食了晚上又喊肚子痛。”
      “阿墨,我们走吧,我困了。”秦辞镜皱着鼻子,打了个呵欠。温之墨愣了愣,知道按照她的话来说,听琴比死还难受,便也不强求。
      再好的琴音对她来说,还不如一根鸡腿诱人。可偏偏,她的天赋又是极好的,在乐器上悟性极高。不管多难多刁钻的谱子和乐器,她都能演奏的行云流水。
      “对牛弹琴。”温之墨淡淡的抛出四个字,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银子,转身往酒肆外走。秦辞镜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大声嚷道:“阿墨你等等我唉,你怎么能骂我是牛呢……”
      秦辞镜十三岁,温之墨二十七岁。他们之间,相差了十四岁。
      十四岁是个什么距离呢?就是温之墨名扬天下时,秦辞镜才刚出生;
      就是温之墨游历山河的时候,秦辞镜才刚会扶着墙慢慢走;
      就是温之墨被无数媒人上门说亲的时候,秦辞镜才会喊爹爹娘亲,会自己在院子里玩耍;
      就是温之墨为了躲避那群粉蝶随着卜清幽避难,秦辞镜被算出天生帝王命,打包出门。
      他看着怀中软软香香的小团子,叹了一口气。从此带着秦辞镜,游历山川,观看天下奇景。
      他没有告诉秦辞镜,她已经被父母遗弃。天生帝王命,传到皇帝耳朵里,那是会满门抄斩的。秦丞相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女儿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他本是想掐死秦辞镜的。
      温之墨偏偏救下了她,也许是不忍心,也许是有缘。
      她从五岁就开始跟在温之墨身边,如今已有八年。八年来他教她断文识字,教她音律乐器,教她武功道义。
      对于温之墨来说,他从未把秦辞镜当做小女孩子看。从某些方面来看,她悟性极高,学习很快。许多人要练许久的东西,她却能轻而易举的办到。也许,这也是天生帝王命带来的一个好处吧。
      但她还是懵懵懂懂,小孩心性。爱哭爱闹爱笑,温之墨倒想一辈子都这么护着她,免她颠沛流离,无枝可依。
      “镜儿,你可曾想过,我有一天不在了你怎么办。”温之墨思酌良久,问道。秦辞镜已经习惯了在他身旁,她也已经不小了,不能总是依赖他。
      正在乐滋滋的啃着糖人的秦辞镜愣住了,歪着头问他:“是怎么样的离开呢?”
      怎么样的离开?温之墨垂着头看她,似乎也愣住不知道怎么答。
      秦辞镜复又笑了,粉嫩的面庞上带着一丝狠决:“如果,阿墨终有一天老去,那么我会好好安葬你,在你的墓旁搭建小屋陪你死去。如果,有人掳走了阿墨,我会走遍天下寻找你。如果,有人杀了阿墨,那我就灭他满门为你陪葬,然后自尽。如果阿墨自己离开了,娶妻生子,那么我会继续游遍天下。”
      如此决然,完全不似出自一个十三岁孩子的口。温之墨站住了,看着手掌中小小的柔荑,自己已经习惯了牵着她的手,却不知道那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
      “我不要你这样,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即便有一天,我死于别人的刀剑之下,你也亦不能不自爱。”温之墨看她眸中闪过一丝戾气,自己只把她当小姑娘,却忘记帝王有的心狠和残暴,她自然也是会有的。
      “哎呀阿墨你这么认真干什么,你刚不是开玩笑的吗?阿墨这么厉害怎么会死呢。”秦辞镜笑嘻嘻的转开话题,嘴里含着糖人眨眨眼。温之墨无奈的替她勾好耳畔的发丝,牵着她的手走在大街上。
      细雨靡靡,两人并未打伞,衣角都有些湿润。
      她的发丝,眼睫上似乎蒙了一颗颗小珍珠一般,顺着脸颊往下淌。她伸手摸一摸脸,调皮的踩着地上的水坑,完全不顾湿透泥泞的裙角。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快乐下去该多好。忘记自己的命运,忘记人间这么多的烦忧。
      温之墨相信秦辞镜并不是没有分寸的孩子,他相信他教出的秦辞镜必然是善良而且是世间最好的。哪怕日后他不在,秦辞镜也必然能安稳的活下去。
      刚刚的一席话,就当是儿童戏言吧。他微微一笑,掏出手帕擦着她脸上的雨水。她仰起头甜甜的笑,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镜儿,喜欢长安吗。”
      “喜欢,这里的杏仁酥和糖人都很好吃。”
      “那我们在长安住下吧,我累了。”
      “好。”
      两个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模糊在烟雨中。
      如果雨能一直这么下,该多好呢……
      他们在长安定居已有三年,秦辞镜也过了及笄的年纪,出落的越来越楚楚动人。她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彬彬有礼温婉大方,所有人也只道她是瑾瑜公子的表妹。唯一知道真相的,也就有秦辞镜,温之墨,卜清幽和秦丞相一家。
      清晨,下起了细细密密的小雨。秦辞镜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窗外的桃花开的极艳丽,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粉色的云在徘徊。隐隐传来埙的声音,和着雨声听得很不真切。她穿好衣裳,婢女东歌端来温水洗漱完毕,也不束发就冒着小雨匆匆的往梵音阁走去。
      越来越近,埙声也越来越清晰。果真是阿墨在吹埙啊……她站在门外,看着二楼那抹墨绿色的身影,细细聆听。
      他似乎偏爱寒江残雪,每次雨天,总听见他在吹这首曲子。三十而立的年纪,偏偏还是有这么多愁思。秦辞镜淋着雨,痴痴的看着阁楼上的人。每次去别家做客,总有些夫人拉着她们家女儿给阿墨说亲。外人对于阿墨这般年纪还未娶妻也颇有徽词,甚至有人传阿墨与她……不过,那又如何呢?她和阿墨,一向不怕那些流言的。
      温之墨偏爱梨花,梵音阁外种着一颗梨树。每年杏花落后,桃花和梨花就争相开放。秦辞镜喜好桃花,温之墨则喜爱那一树洁白。后来有一次念诗,偶然念到了刘方平的春怨: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秦辞镜更加不喜爱这般凄凉的花,她喜欢红色,朝气蓬勃,绚丽多姿。
      “镜儿在下面?怎么不上来?淋病了可怎么办,春雨最是冻人。”温之墨看见门外站着的秦辞镜,疑惑又心疼。秦辞镜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推门而入,朗声道:“方才在下面听你吹寒江残雪听的有些痴了,看见你院里的梨花开的正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啊,梨花开了。那我就考考你,背一首和梨花有关的诗词来。”温之墨放下手中的埙,拿了一边椅子上的披风来披在她身上。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满树雪白,轻声念道:“樱桃谢了梨花发,红白相催。燕子归来,几度香风绿户开。人间乐事知多少,且酹金杯。管咽弦哀,慢引萧娘舞袖回。”
      “冯延巳的采桑子,镜儿,怎么如此多愁?”温之墨笑道,“小女孩子就要开开心心的,这么多愁善感可如何是好啊。”
      秦辞镜伸手拿起刚刚夕瑶端上来的香茶,抿了一小口:“谁叫你偏喜欢这么多愁善感的花。”
      还有,我不是小女孩子了。她在心底默默的说。温之墨一愣,习惯性的揉了揉她的头发,转开话题:“你以后可不许穿这么少就出来了,要仔细着身子。”
      “嗯,我知道的。”秦辞镜静静的坐着,一双眼睛看的他浑身不自在。过了许久,他突然开口:“镜儿,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你爹娘身边?”
      “喔?我何时有过爹娘?”秦辞镜仿若不觉的问道,依旧是笑嘻嘻的表情,眼神却一下子黯淡下去。
      “镜儿,你不要怨恨他们,他们也是不得已的。”温之墨思量着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当年若不把你交给我,恐怕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同样,你的爹爹娘亲,哥哥姐姐也会死去。”
      “阿墨,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喜欢别人骗我。”秦辞镜碰的一声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你为何不告诉我,当初若不是你,我已经是那秦厦手底的亡魂了?”
      温之墨蓦然睁大了眼睛,面上带着一丝愠怒,却还是隐忍着情绪:“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阿墨。我不是小孩子了。”秦辞镜毫不畏惧的看着他,虽然在他眼里,她依旧是孩子,是那个从小带着身边,教她读书认字的孩子,“如今外面在传,秦家二小姐是天生的皇后命,谁娶了秦家二小姐谁就是未来的皇上。可他秦厦从哪里去变个二小姐给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子?于是,他决定带回我,对外宣称我从小就托付给你在外游历。同样的,阿墨,你为何要让那些人散布这些谣言?生生的让那些皇子对我起了心思?你何曾顾虑过我的感受,我的人生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布的吗?如若这些话传入皇帝耳中,我将如何?”
      “镜儿,我也只是想你嫁得好,一生无虞。”温之墨闭上眼,手指都在抖,“我为何这么多年不娶妻,我害怕,你三年前告诉我,我若娶妻生子你就离开遨游天下。可是镜儿——你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我又怎么能放心?我只是安排几个心腹,假装说漏嘴透露给他们而已。镜儿,我不可能照拂你一辈子。”
      秦辞镜听完,噗通一声跪下,狠狠的磕了一个头:“阿墨,不要赶我走。此生只有你能免我颠沛流离,孤苦无依。倘若有一天你要娶妻,我自会寻人嫁了,不给你留一点麻烦。”
      这是她第一次下跪,往常的她总是骄纵傲慢的。
      看着她额头上缓缓流下的血,温之墨握紧拳头,复又松开。他用手帕按紧了她的伤口,目光闪烁:“镜儿,你的人生以后只有你自己能决定,我不会在干涉。在你嫁人之前,我绝不娶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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