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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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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轿车里开车的人很着急，他时不时地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可是时间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仍旧在一分一秒的溜走。
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即便知道也许迟了，他还是要去一趟。
找到她，或许找不到她。
宋家铭将车停在了曾经那个小站旁的空地上，下了车，十年前的记忆仿佛又回来了，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他是从这里踏上琼城的第一步。
只是这次刺眼的太阳让他再也看不见天空的繁星了。
沿着车站铺就的小径，凭着记忆里的印象，他又一次重复了十年前的轨迹。他以为他已经忘记的道路，却没想到在一步一步中又摸索出来了，多么神奇。
他抬起头，视线里还是那一棵不可思议的榕树，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它都一个人静静地待在原地，几百年都过去了，树底下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只有这棵树永远不会离开。
宋家铭朝着榕树的方向走过去，一寸一寸的接近，于是十年前的画面又出现了，周围光线暗淡了，黑夜也就升起了。
他好像看见了周围飞舞的萤火虫，他好像看见了窝在树根下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悲伤小女孩，他也好像看见了十年前即将要远行的自己。
他好像看见他们坐在树下笑了。
他好像看见自己在用树枝写名字，他好像听见她喊他家铭哥哥。
好像、好像、好像……
他以为梅城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却原来他遗忘了她十年，而她记住了他十年。
“小虫子……”
宋家铭回想起他们在梅城第一次见面的晚上，她像个受惊吓的兔子一样，眼里满是失落，原来那个时候，这个眼神中包含的是这样的情绪。
他也回想起在医院里他的一句‘小虫子’是如何轻易地让她激动，又如何让她失望的。
而这些都是因为他忘了她，那么轻易地就忘了。
这次换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不仅忘了她，他更伤害了她，所以这只受伤的小虫子要飞走了……
他握紧手心，站立在树下方。
……
*
几个小时后，林谦言和顾萤已经回到梅城了，他现在正在送顾萤回学校的路上。放在车前的手机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震动了，林谦言转过头示意顾萤，接？还是不接？。
“是你的手机。”顾萤说。
“但找的是你……”
顾萤拿起车前的手机看了一眼，就在林谦言以为她会接起的时候，顾萤却替他把手机关机了。“这样不就好了么……”
林谦言笑笑，不语。
车终于在F大门前停下了，林谦言跟她叮嘱了几句，顾萤道了谢，推门下车。
然而她的脚刚落地，却在校门口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顾振卓。
“爸爸？……”
顾振卓似乎在校门口等了不少时间，因为天气热，他的额前渗出了不少汗渍。顾振卓看见了出现的顾萤，先是一喜，又是一惊，然后又愁容满面的走过来。
林谦言看见了这个情形也赶紧下了车。
“小萤你去哪里了？打不通手机，学校没人，问家铭他也说不出来……找不到你都把我急坏了……”
“怎么了？”
“你妈妈快不行了……”
顾萤怔住了，林谦言也愣住了，这个夏天的热浪一波接着一波，闷热的季节似乎就要没完没了了。
即便气温还在高涨，但其实日历的秋季已经到了……
……
*
几十分钟后，林谦言开车载着顾萤和顾振卓去了医院。
“虽然你妈身体不好，但一直都还说得过去……她不想让我担心，我也不想让你们担心……也怪我太大意了，前段时间就看见她经常捂住胸口，可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是说天热闷，我就每晚上跟她散散步，以为这样就没事了……谁知道昨天晚上她说晕倒就晕倒了……我一时间吓得也不知道怎么办，打电话给救护车，打电话给你，又打电话给家铭……”
一路上，顾萤就断断续续地听顾振卓把事情的经过讲给她听，她能听得出顾振卓说的很慌张，可越是慌张，他就越想多说，好像说多了就可以让自己不那么害怕了。
“刚巧昨晚上又是省台的台庆，那么多嘉宾和领导……家铭从省台赶到医院，忙了一晚上……早上又去机场接诺诺……可是小萤你跑哪儿去了？有你这样做妈妈的吗？你告诉爸爸你去哪儿了？你怎么能这样？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们了……”
顾萤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知道顾振卓此刻将她弄错人了，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纠正了。
她只是坐在顾振卓身边听他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正躺在医院的人是她的妈妈，可是她却没有一个女儿该有的紧张和不安，好像那个人就只是叫做妈妈而已，也仅此而已。
到了医院，顾振卓急匆匆地下了车，顾萤跟着他朝病房走去，林谦言紧随其后。
穿过几个楼道，绕过几个回廊，他们的脚步声踏在冰凉的地面上‘踏踏踏’地直响，冰冷的回声也和心脏跳动的韵律一致，当回声停止的时候，那么心脏是不是也不能跳动了？
“妈咪——”在冰冷中终于出现了带点温度的声音。
几个人停下了脚步，顾萤转过头，“诺诺？……诺诺怎么会在这里？”
“家铭从飞机场接他回来后带过来的，陈妈还没回梅城，总不能放他一个孩子在家……”
顾萤点点头，“哦……”
小萝卜头从护士的值班室里跑出来，苦着一张脸扑向顾萤，“妈咪、妈咪——诺诺好想你……外婆生病了，好像病的很重……怎么办……”
几个星期不见，小萝卜头又高了那么一点点，顾萤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会没事的……”
诺诺点点头，好像只要听见妈咪说一句没事，那就真的会没事了。
“诺诺，你妈咪现在要去看外婆了，你先不要缠着她，跟外公在外面等一下好不好？”顾振卓牵过诺诺的小手，把他牵离了顾萤身边。
“好……”
“真听话……”顾振卓把小萝卜头带到一旁的休息椅上，然后指向前方的一间病房对顾萤说道：“就是那间，进去吧，她在等你……只是……不管她说了什么，都希望你能……”
后面的话，顾振卓没有说下去了。
顾萤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我知道了……”
她会做好顾莹的角色，不需要担心。
然后顾萤看向林谦言，林谦言也对她稍稍点了一下头，“我也在这里等你……”
“嗯……”
于是，顾萤慢慢踱步走到病房门口，稍许整理了自己的情绪后，她推门进去了。既然顾振卓让她一个人进去，她就需要做好适当的心理准备了。
阳光从窗外倾斜进室内，刚好落在床脚边便再也不能蔓延了。一位白发老人正倚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她的身后搁着一个枕头，这样的角度刚好能让她看见窗外的景物。
“妈妈……”顾萤关上门，走近程柏玫。
程柏玫听见声音，转过头，笑了，“小莹……”
“对不起，昨晚上我……刚才过来的路上，我都听爸爸说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顾萤在床边坐下，仔细地打量此刻程柏玫的气色，有点苍白，就跟她的发色一样。
“让你们担心了……”
顾萤摇摇头，“以后如果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看看，不要怕我们担心。”
“半个心脏，它也差不多快到时间了……我有感觉的……”程柏玫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它早就不应该跳动了……”
轻轻地，一个冷颤划过顾萤的心脏，她怔住了，“你……”
“生命太脆弱了，说没有就没有，可能是这一刻也可能是下一刻……昨天，我就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趟，本来我是不该再回来的，可是就在我一只脚刚准备跨过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情没完成……那就是你了……我怕来不及了……我有话要说……一定要说……”
顾萤听到这里心里顿了一拍，她看向程柏玫，示意她，自己正在听。
程柏玫的目光里有了一丝闪动，像是被玻璃反射的光泽，她伸手抚上顾萤的脸颊，说：“……当初就知道不行了，就知道不行了，可是我怎么能让那么年轻的你先走呢？我好不容易养大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你就是我的命，就是妈妈的命啊……可是老天不让我代替你承受那些痛苦……他不让我代替你……我可怜的女儿……”
顾萤坐在床边，她落下的脚尖刚好触及到阳光的一角，感受着两重的温度，有阳光的温度，和，没有阳光的温度。
“妈妈不能让你离开，妈妈不能让老天把你带离我的身边……没有合适的心脏，没关系，妈妈可以把自己半个心脏给你……医生明明告诉过我只有1%的机会，可我觉得我们会是那1%的幸运者……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如果不是我非要动手术，你其实还是能再多生活一段时间，或许就不会那么早了……或许……”
程柏玫空洞的双眼直直地看着顾萤，她抓起顾萤的双手，紧紧的，焦急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莹，你原谅妈妈，原谅我，好不好？……”
顾萤低下头看见一双布满了褶皱的手握在自己手的上方，这个人满腔的悔恨，满腔的内疚，从那个人离开的一刻就不曾停歇，每日每夜不停地折磨她，折磨到她不得不假装一切都没有变，而唯一的方法就是用她来代替她。
用顾萤，来代替，顾莹。
顾萤反手也握上她的双手，粗糙的触感，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摸过妈妈的手，这是二十四年来的第一次，又也许是最后一次。
所以不管怎么样，顾萤都会成全这个人的。
她拍拍程柏玫的手背，说：“你会这么做，全是因为你太爱小莹了，太爱太爱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最无私，也是最……让人羡慕的……”
顾萤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没有错，小莹从来没有责怪你，相反，小莹很感激你，感激你养了她二十多年，可是小莹都没办法回报你，没办法回报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所以如果下辈子还能有机会，小莹说，她还是愿意做你的女儿……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永远……”
程柏玫握住顾萤的双手在颤抖，她张开口想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能哽咽，只能一直哽咽着。
“小莹……小莹……小莹……”
顾萤将程柏玫的双手放置在她的胸前，“所以，不要难过也不要悲伤了，下辈子你们还会见面，只是这辈子请你放开手好吗，放开手，让你自己安心，也让她安心的离去……”
因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顾莹了……
泪水从程柏玫的眼角落下了，不论是谁的泪水不论为谁而流，只要是滑落眼角，它们都跟晶莹的珍珠一样，泛着这个世界上最真挚的情感。
“那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了……我先出去了……”顾萤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这间白色的房间，她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下去了。
心疼，却不知道为谁而疼。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恨我……你应该恨我……恨我们……恨我……”
顾萤背对着程柏玫停下脚步，背后的人说她应该恨他们的，是，她确实应该恨，恨他们让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只是充当拯救另一个人的工具，恨他们利用完了她就不再要她了，恨他们的眼中永远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
可是恨了又能改变什么吗？
“小莹两岁的时候被查出了病情，当时要救治她的最好办法就是……可是我身体不好，生了小莹之后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所以我瞒着他做了试管婴儿，然后再找一个偏远小镇上的人代孕……所以你不要怪你爸爸……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
顾萤的双脚被钉在了地面上，再也拔不起来了。
“你的脐血当时的确救了小莹……我以为小莹会没事了……可是还是不行……她的器官都在衰竭……所以十年前我们又去找你了……可惜医院检查的结果是你们的器官不匹配……一点也不合适……”
顾萤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是应该悲哀。“即便我是为了救她而存在的，那你们也是可以要我的，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要我……”
从她落地的时候，就决定抛弃她了。
“因为，你不是我生的，你是从另一个人的肚子里出来的……”程柏玫平静地说，流着泪说，“你不是我生的，我怕你会恨我，我怕你怪我，怪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小莹……所以与其会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你……一开始就不要……”
顾萤转过身，她强忍着泪水的眼睛像是被弄花了的烟熏，“那现在就不怕了吗？你知道我究竟是谁了吗？”
“怕、怕、怕……就是因为怕，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我知道你不会回来我们这边……所以我才不得不假装你就是小莹，只有我把你当做小莹，你才会不得不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不是小莹，我知道，我知道……编的那些谎言都是为了给我一个机会，让你留下来……”
程柏玫从病床上挣扎着往前伸出手，她伸出手够住顾萤的手，抬起头，“那你……能够……能够原谅我……原谅我吗？……”
以爱为名的欺骗，都到了这个时候，对顾萤来说还有什么原谅与不原谅？
程柏玫见顾萤半响没有动静，她颤抖地收回手，“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原谅的……是我的错……你不原谅我没关系……只是诺诺……”
顾萤的眉心忽然像是缠绕在一起的蔓藤，它们再也无法舒展平整了。她转过身重新面对程柏玫，这个让她背负了这么多年沉重包袱的人。
不过，好在这些都将要过去了。
“过去了的已经不重要了，我没有恨过谁，自然也就谈不上原谅了……”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看窗外的景色，然后又说道：“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吗？妈妈……”
妈妈……
这两个字，真的已经足够了，程柏玫可以心满意足了。
“那么，我自由了……”顾萤轻轻地开口，阳光从她的唇瓣间滑过，眼角的泪水终于流下了。
昨天晚上，榕树下的小虫子自由了……
今天此刻，梅城里的顾萤也自由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