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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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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萤把最后一罐饮料递给坐在她旁边一格办公桌上的人之后，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谢谢了……”邻座的韩清百忙之中跟顾萤道了声谢，话毕后又赶紧埋头在键盘中了。
顾萤很犹豫地将双手握在一起，脑海里回响着宋家铭跟她说的话，即便周围都是喧嚣的吵声，纸张声，键盘声，脚步声，电话声，交谈声，争执声……也抵挡不住他话语的清晰。
“那个……韩记者……”
“嗯？什么事？”
顾萤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终于问了出来：“请问……我是不是有哪里做得不好……？”
韩清愣了一下，将头抬起，然后转过来看向从格子间里探过脑袋的顾萤，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太好……”顾萤问得很小心也很真诚，但同样也很迷惑。
韩清倚靠向办公椅背，然后用一支笔支着下颚想了想。旁边的这位见习生是一个多星期前过来的，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在办公室里也很安分，平时让她帮忙也都很好说话，现在这个见习生突然问她这么一个问题，还真是有点奇怪呢。
所以韩清回道：“没有啊……”
“那……为什么都没有人让我帮忙……我的意思是……除了打杂的事情以外……”她小心翼翼地想斟酌用词，想把自己的意思说得婉转点，再婉转点。
这时韩清是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但却反问道：“你做得来么？又能做多久呢？”
“嗯？”顾萤被她的问话弄怔住了。
“所有在初级采编这里的人员都想要往高级采编的位置爬，包括我也是，可这是要通过绩效考核的，每半年也只有那么一些人能有这样的成绩，所以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带你一个见习生……”
韩清说道这里拍拍顾萤的肩膀，“所以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而且你跟我们不同，你从F大出来又是经过总编和副台长面试过的，以后基本上都是定下来的，只不过先在下面体验一下罢了……能轻松不好么？何必为难自己呢？之前也有几位见习生都是这样过去的啊……”
“可是……”
韩清打断她的话，继续道：“再说了……你不是往播音和主持方面发展的么？在这个部门你也待不了多久……更重要的是，我真觉得初级采编这样艰苦繁琐又伤脑筋的工作跟你不太符合……”
在韩清看来，面前这位样貌清秀的见习生有个安静的脾性，她跟采编部门的其他人很不太一样，不张扬是一件好事，可是在这里却会变成劣势，因为没人能在短时间里看见你的能力，这就好比新闻报道一样，即便文笔和内容再充实又能如何，上不了媒体，一切都免谈，只要别人看不见，那就什么都没有，仅此而已。
顾萤抿起唇，看起来脸色有点着急，而实际上她确实着急，她觉得韩清说的这原因有点复杂了，甚至可以说是意外复杂得很。
然而，就在她想对韩清做些解释的时候，韩清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起了。
接起电话的韩清随即将眉头皱起来了，也可以说是拧起来了，即便不像麻花也像根油条了。
“……我知道了……嗯……我知道了……我们马上就下去……不好意思了……”
韩清说完后神情很不舒畅地挂上了电话，她深呼了一大口气，然后从办公椅上站起来，用略高于办公室里喧嚣的声音说道：“那个……陈欣、徐一文你们跟我去楼下大厅，那个人又来了！”
“啊？！——”
“不是吧？——”
“歇了一个多星期又来了啊——”
“是的！我们赶快下去吧……”韩清边说边卷起衣袖很有一副即将赴战场的样貌，配上她高束起的马尾辫，还真有几分将军的英姿。
于是他们几个人离开办公桌急急地往外走去，韩清瞧见顾萤一直在盯着她，所以在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过身对顾萤说道：“你也一起来吧……”
“我？”顾萤有点吃惊地指了指自己。
“对！”韩清点点头，“做新闻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尤其是做基层的采编，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棘手的问题，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正好现在有个机会……”
韩清知道有些事用语言是没办法跟顾萤解释清楚的，有些事只有让顾萤亲眼看见才能明白，让她明白她自己在采编部只需要走个形式即可。
可顾萤并不知道此刻韩清的心中所想，她见韩清的确是叫上了自己，便怀有几分期待地跟着他们几人一同朝楼下大厅赶去了。
等到达了大厅的时候，顾萤随即便看见正中央有一位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男子的旁边还站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女子神态忧虑而不安，男子则在激动地跟来往的省台工作人员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很气愤与不平，而大厅里的几位保安又不敢动他，因为他旁边的那位大肚子女子是他的防护盾，没有谁敢冒险对一个孕妇下手的。
男子越说越激动，直嚷嚷着要把省台里的领导叫来，大厅前台小姐急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正好她看见韩清他们来了，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赶紧朝他们招手。
“韩记者，你们可是来了……这边这边……快点……”
而这位激动的男子一看见韩清他们过来了，他变得更加激动了，满脸的怒气，“你们这几个害人精可是来了，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怎么也不会走的，我要见你们领导！把你们领导叫出来！你们把我害得这么惨，我妻子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了，你们害得我没了生意，害得我没有了收入，医院费用我付不起，孩子生下来我也养不起了！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我们一家老小谁来养？！你们来养吗？！”
韩清旁边的一位记者连忙上前劝道：“别激动、别激动……你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怎么个好好说法？……真是好笑……你们为了自己的工资，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不考虑别人了吗？……你们要生活，难道我就不需要吗？！你们的解决方法呢？你们的处理方案呢？我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一个影子？！”
男子边说边朝韩清走去，“是你们！我妻子心地好，你们竟然骗她？骗她说是电视台要做美食档节目，她那么热情地招待你们，结果是什么？！”
韩清撑开双手挡住前方直逼而来的人，“我有需要抱歉的地方，但事实就是你们家甜点店确实违反了业内规定，你们把到到保质期的食品标签换新后还继续卖给顾客……”
“业内规定？”男子大笑起来，“整座梅城有多少家甜点店？全国又有多少家甜点店？他们都在做什么你知道吗？现在混口饭容易吗？谁说到保质期的面包就不能吃了？我们家甜点别的我不说了，光是原材料都是经过我精心挑选的，就是这点都比其他家能多放上几天！我妻子她也只不过是心疼那些被扔掉浪费，就那么一次她换了标签，可是她还心底不安地给那些糕点打了折扣，我们家一向是口碑不错的，因为你们的报道，现在生意再也做不下去了，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另一位记者上去挡住男子想要抓住韩清的手，“不管怎么说，你们确实做了这样的事情，既然做了，那就要对此负责，这不能怪我们，我们也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而已。”
“就事论事？实事求是？真是好笑！你们这些记者就这么铁石心肠！一点也不为别人着想！一点也不考虑到别人的难处！你们究竟懂什么？你们就是一个劲地挖掘别人隐私！”
男子气愤地直摇头，“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是为什么梅城有这么多家店，而你们偏偏找上我们家？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你们这样的新闻有什么意义？毁了一个希望一个家，有意义吗？这就是所谓的新闻吗？！……”
一层的大厅里聚来了越来越多的人，有刚巧经过的，也有听闻后下来围观的。人群渐渐地将男子和韩清他们几人包围在了最中央，而顾萤则和其他人一样站在围观的外围。
圈中是局里人，而圈外则是局外人，顾萤作为一个局外人在看这场热闹。
她似乎突然就明白了韩清说让她来看看的那句话含义，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她究竟想让她看些什么。类似这样的事情也许是经常发生的，在采编部里时不时地经常巡回上演着。
这些事情是她在学校里遇不上的，这样的事情更是她在播报时遇不上的。
而她有这个能力处理好吗？
顾萤想到这里摇了摇头，她似乎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处理好，她似乎也只能跟其他人一样做一名围观者而已。
既然她没有这个能力，既然她待在采编部不会太久，那么她何必把自己牵扯进去呢？
也许这就是韩清想要对她说的话吧，顾萤心想。
前方的人还在起争执，后方又涌上来不少观望者，顾萤被人群挤到了后面，她离这件事情的中心越来越远了。
男子一步一步地逼向前方，而韩清他们一步又一步地后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人给保安使了一个手势，一群保安趁机冲上去抱住了男子。
他们等的就是这个时机，等的就是这个男子离开他妻子的空当，只要孕妇不在范围内，他们想要制服男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男子被抱住了，被牵制住了，可是他不认输地死命挣扎，仿佛是在大海里被渔网束缚住的一条鱼，想要挣扎着找出一个漏洞逃生。因为两方的钳制与反钳制，他们一路从大厅中央移动向了偏角，而人群也随着他们的偏移而都偏移了。
那位怀孕的妻子被从人群的包围中脱离了出来，她愣在原地看着自己被束缚住的丈夫，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她赶紧就准备重新回到丈夫的身边，所以她很焦急地迈开了步子。
也许是怀孕的原因，又或许是焦急的原因，她脚步没走稳，再加上孕妇鞋偏大的原因，她右脚的鞋子被她自己给踢远了，可是女子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光着脚赶向她丈夫所在的方向。
顾萤站在远处看着这位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子，看见她一脸惶恐不安地想要阻止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也看见她一只脚踏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行走，锃亮反光的大理石地面与女子的脚重合又分开，分开又重合。
冰冷的凉气是否透过她的脚底板也传给了宝宝呢？
顾萤想到这里也迈开了自己的脚步，她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她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念头，再简单不过的念头了。
于是，在众人都聚焦在事件白热化进展的时候，有一个长发女子不做声响地挤进了人群，然后所有的吵闹声都安静了下来，然后所有在挣扎的人也都停下的动作，然后此刻的时间仿佛都凝结了。
长发女子有一张清秀的面容，不算出众，但却也能给人留下印象，尤其是她的一头乌黑长发，剔透得犹如大理石地面上泛起的光泽。
而她这个时候正蹲下自己的身子，把手中拿着的鞋子小心地给孕妇穿上。她的动作很小心，也很仔细，像是一位母亲在给不会穿鞋的孩子系携带一样，纤细的手指在白色的鞋带间穿梭，灵巧地如在黑白键上停留的钢琴手。
系完后，她拍了拍鞋子上沾染的灰尘，然后抬起头朝孕妇笑了笑。
“地面凉，小心。”她说。
大厦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在大理石地面上，然后光滑的地面又将光亮反射在了她白里透红的脸庞上，这一刻变成了一幅画，干净得不染纤尘。
孕妇怔住的神色在下一刻的时候变成了哭泣，泪水从她眼角里止不住地滑落，她哭得好伤心，哭得也好突然，哭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愣住的围观人员还在愣住，而愣住的保安则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对男子的束缚，获得自由的男子走到妻子的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然后他趴在妻子的肩头也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是我对不起……是我对不起……我不应该带你来这里的……吓到你了……”
这样一场激烈开场的纷争，现在却演变成了这样的一幕，任是谁也都没有意料到的。
韩清也愣在了原地，因为面前这个蹲在地上的女子的一个举动，事件的结局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她让顾萤一同下来，从未指望她能做些什么，而顾萤也确实如韩清所料只是立在一旁作为一名看众，可是这位看众却在此刻用这样方式将自己卷了进来。
顾萤站起身子，她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递给他们。
“新闻的定义，就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就是广大群众欲知应知而未知的重要事实……韩记者他们是按照这样的理念工作的，就好像糕点师制作糕点一样，都是在遵循某种准则，又或者说是某种模子……”
“只是即便材料相似，工序也相同，可是不同家的糕点却各有自己口味，明明都是蛋糕却有好吃的也有不好吃的，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这也许是因为糕点师在做糕点时候所花的心思不同、所带有的心境也不同的原因吧……”
顾萤说道这里，她微微垂下视线像是在思考什么一般，然后她再次将视线抬起看向还处在悲伤中的丈夫和妻子，说道：“在做新闻的时候其实也是这样的，因为我们只是把它当做一项任务、一项工作在完成，所以我们在追求事实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新闻里的主人公，我们想到了大众却唯独没有想到新闻里的这个人，他或许有隐情、他或许有难处、他或许也是情非得已……可是，新闻事实就是客观的，它无法表述主观情感，它也不能掺杂主观情感……”
整座大厅里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都能听得见声响，而在这样的安静中有一个缓缓而柔和的声音在轻轻地述说，有点像是山间中汨汨流淌的泉水，即便它本身也不过只是细细的一条，可也给路过的疲倦游客带来了些许沁入心脾的凉爽。
“作为新闻，我们所做的没有错……”她剔透的瞳眸落在周围人的眼中，似乎也有了语言的能力。
顾萤沉下了一口气，然后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但是，作为一名采编人员，对你们造成的伤害，我深感抱歉，非常抱歉……我知道语言是没有用的，我也知道我们补救的可能会很困难……但至少我还是希望能做点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好，只要能让你们心里头舒坦些，我不求您能原谅什么，只是希望看在您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份上……这次请再相信我们一次，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
在大厦高层的某间办公室里，周雅敏和其他几个频道的总监正在向宋家铭递交近期的相关报告，而一通突然插入的电话却临时打断了他们，于是报告被延后，闭路电视被打开了。
一层大厅里的所有图像与声音都清晰地显现在了闭路电视的屏幕上。
她的神态，她的举止，她的话语……
当周雅敏在屏幕中再次见到顾萤的时候，她是有稍稍吃惊的，这个人在面试时给她留下的印象还依然很深刻，而此刻她又在做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了。
“宋台长……这个人……不就是面试的时候……”
周雅敏转过头看向宋家铭，而此刻坐在办公桌前的宋家铭将双手交握置在下颚处，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似乎通过屏幕在看另一样东西。
很深、很久，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周雅敏抿唇笑了一下，“宋台长……这个见习生在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挺不错的……我看也没有必要把她放在采编部了，比起采编，她更适合出镜，不如现在就把她调到我的频道里吧……”
宋家铭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很长时间之后，在闭路电视的屏幕关上之后，在报告递交完毕之后，在周雅敏转身即将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宋家铭忽然说道：
“先不急，她还需要多历练……”
周雅敏愣住了，可随即她就明白了他的所指，回头笑道：“那么我就先内定下来了……”
“这还是要看她本人的意愿……”宋家铭将文件放置在一旁，抬起头说道。
……*****
结束了大厅里的事情，韩清一行人回到了采编部，顾萤也闷着个脑袋跟着走进了办公室，她开始为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后悔了，她一个不被待见的见习生竟然说出那样的话，实在是太不自量力了，看来这次要麻烦韩清给她收拾尾巴了。
“顾萤，我刚才让你复印的文件好了吗？”
“还有，这走道上的东西什么时候弄好？”
处在自怨自艾当中的顾萤被他们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情没完成，赶紧应道：“哦，对，不好意思，我马上就弄好……”
可就在这时，向办公桌走去的韩清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说：“顾萤你现在还有闲空打杂吗？刚才你是怎么夸下海口的？这事情必须得出个交代，方案就由你负责拟定，既要让他们满意，也不能让我们省台受损……另外，我手头上还有几个新闻线索，我忙不过来了，你帮我跟进一下……”
顾萤傻傻地呆在原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是她听错了吗？还是说韩清她真的是在让她……
她的这一番模样倒是有点像是做作业被表扬的学生，韩清忍不住地笑了，很爽朗的笑。
于是，顾萤也咧开嘴笑了，“嗯！好的，我知道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