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2012年 盛夏.心结（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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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上，路遥、杰森和米阿姨之间的气氛，因为某个外国佬大大咧咧地一句问话陷入尴尬。
路遥忍不住狠狠踹了杰森一脚，回头瞪他：你有病吧！？人家老公还在手术室里呢，你想她咒自己老公不成！？
杰森吃痛皱眉：我都是为了你！
米阿姨却扑哧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拍着路遥的手：“哎呦……小杰怎么会问这个？难道我看起来很辛苦？”
“您别理他，他一英国人就是不会说话。”路遥连忙接口。
杰森却执着地拆台：“我就感觉您挺累的，一把年纪了还要天天守在米叔叔身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为什么不雇一个护工呢？”
“护工哪里放心哟~”米阿姨温和地眯着眼，“他是我丈夫，当然要我来陪啦。而且，他脾气坏得很，让别人照顾，会把别人骂哭的。别看阿姨一把年纪了，身体硬朗得很，还能在给老头子忙活几年。”
路遥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他斟酌了一下语言说：“我明白您的心情……但是，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不如你跟米叔叔商量一下，雇一个护工，跑腿做饭的活儿都交给他，您就陪着米叔叔说说话就好。”
“小路真会疼人，”米阿姨提出表扬，“以后你的老婆可有福气啊。其实吧，请护工这事情，你米叔叔早就跟我提过，是我不肯同意……哈哈，我们还因为这个吵了一架。”
“为什么要吵架？”杰森好奇地插话。
“谁让他嫌弃我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他了呢？”米阿姨说起来还愤愤的。
路遥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您怎么会这么想呢？米叔叔肯定是怕你太累了，所以才想找个人帮你啊……他这不是，为了您好吗？”
“他要对我好，还要看我稀罕不稀罕！”米阿姨大气地一挥手，却见路遥仍是一副不赞同他的样子，顿时有点不高兴了，“我说的不对吗？就比方说，小路你养的那只猫吧。猫喜欢吃鱼，可你觉得吃蔬菜对猫比较好……难道就能逼猫吃素了？这叫什么对它好嘛，这根本就是霸道，不讲道理！”
路遥整个人都愣住了。
米阿姨却来了兴致，滔滔不绝：“阿姨告诉你哦，这夫妻两个之间的感情嘛，就像是你养猫一样，重要的不是什么对对方最好，而是对方最想要的是什么。”
“大家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什么父母心可怜？因为我们总是会给孩子做最好的决定，就算孩子根本不想要。可感情这回事不一样，我不是老米的妈妈，老米也不是我爸爸，我们谁都不能替别人挑一条‘更好’的路。你们看我天天照顾老米，觉得我很辛苦，可是阿姨真的觉得非常幸福……我们都一把年纪了，谁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睁开眼睛？让我多照顾他一天，就是对我最大的福分。”
“不是这样的……”路遥眼神有点木，他讷讷地说，“这样……不对……你留在米叔叔身边，说不定也会把你的身体搞坏的……这样，米叔叔不会心疼吗？明知道对彼此没有好处还非要在一起……怎么能这样？”
“哎呦这孩子，怎么那么死心眼！”米阿姨打了路遥的手背一下，“那我问你，祝英台为什么要在梁山伯死了之后跳到他的墓里？——这就是感情！相互扶持，同生共死，罗曼蒂克的爱情。很多时候，对于恋人来说，到死都能跟对方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路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个一直以来被他压抑着的想法冲入他的脑海：跟日久分手这件事，是不是我做错了？那时候的日久，是不是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宁愿死在一起，也不想分开？如果那时候，我坦诚地把病情告诉日久，接下来的一切都会不一样？是不是我太过霸道……太过自私？——不、不对，那时候的日久明明也说……想回家乡的！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可把一边的米阿姨吓了一跳。杰森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路遥之前有一个很爱他的恋人，为了他被退学，还得了抑郁症。路遥一直照顾着他，结果自己也生了心理病，他怕耽误恋人的未来，就强硬地跟对方分手了。”
“哎哟……傻孩子啊！”米阿姨听得眼圈都红了，伸手摸着路遥的头，“真是个傻孩子哦……”
“阿姨，你说……我是不是个特别自私的人？”像是被老人的手心温暖，路遥找到了说话的力气，“我是不是会把他伤得很深？分手那天……他一点都不相信我跟他分手的理由，拼命求我把分手的真实原因告诉他……可我……还是把他逼走了……”
“这哪里是自私呢！”米阿姨急坏了，不停用手顺着路遥的背，“小路啊……阿姨虽然跟你认识时间不长，但到底多活了这些年，自认看人的眼光是不差的。你啊，虽然很有主见，很喜欢拿主意，但绝对不是一个自私的孩子……自私的人怎么会帮我拎东西呢？”
“在阿姨看来，你只是太独立，不懂得怎么依靠别人，也不太善于信任别人罢了。”
“我记得你跟阿姨说过，你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了，大学更是没花过父母的一分钱……你们这种乖小孩哟，的确很让父母省心，可相对的呢，也喜欢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多苦都往自己身上背。”
“因为从小就很优秀，所以就把优秀当成了自己的义务。因为很成熟很负责，所以把责任看得太重……米阿姨没有见过你的前女友啊，但米阿姨猜，你对待她的态度，更像是她爸爸而不是她男朋友——虽然你是因为爱她才想对她负起责任来。”
“可是感情不是这么回事的，不是单方面付出就足够的。你得知道对方想要什么，然后给她相应的东西啊？你不仅要扛起爱人的那份责任，也应该学会信任你的爱人，让她也能保护你、支撑你、进入你的世界、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啊？”
“米阿姨跟你米叔叔结婚三十多年了，说实话，他生病的这几年，是阿姨最幸福的时光……因为到现在，阿姨才能感觉到，你米叔叔是非我不可的。知道自己对于自己的爱人而言，就像是爱人对自己一样重要——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了。”
“你不是一个自私的孩子，但是，”米阿姨慈爱地拍拍路遥的脑袋，“在你跟前女友的这件事上……你大概真的伤了她的心吧。”
路遥的眼泪，就随着米阿姨的动作，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他仓皇地用手捂住脸，可是挡住了泪水，却挡不住哭泣的声音。路遥意识到他其实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审判，他一直在等待有人对他说：
你不自私，你是真的爱着日久。
但是，你做错了。
一瞬间，那些他不敢正视的往日的回忆统统冲入他的脑海：
刚刚相识时拼命阅读和学习追赶他的日久；
为了他的生日出门打工，接触社会的日久；
跑来帝都，笨手笨脚地给他做饭的日久；
在家乡勇敢地对抗着各种漠视和暴力的日久；
因为别人侮辱自己而暴跳如雷的日久；
明明得了抑郁症却只有两次明确自杀行为的日久；
在他生病时强忍泪水守在他身边的日久；
为了能够上学逼迫自己融入社会的日久……
那个孩子，从19岁进入他的生命开始，就一直在拼尽全力的奔跑，用力追赶他的脚步。
他不断努力的，想要的不仅是取悦自己，更是想要强大起来——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自己的保护，而是跟自己并肩而立的资格啊……
路遥失声痛哭。
他想起分手那天，日久强自镇定地，充满信任地望着自己。
他说：“我信你对我有感情，我知道你爱我……知马力，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前些天你还在书房抱着我让我不要离开你，昨天你还在睡梦中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今天早上却说要跟我分手……这其中一定有猫腻。”
日久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我不要离开他吧？他跟我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我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告诉他不要离开我吧？
他想要的，一直只是我的信任、我的依赖……我的爱——这正是分手时，我从他身上，一件一件，夺走的东西……
路遥突然明白，分手时日久为什么哭得那么绝望。他那么用力地抓着枕头，甚至把指甲都抓得剥落下来……因为太痛了。
把他生命里最渴望的几样东西拿走……这对于日久来说，实在是太痛了。
路遥，曾经的知马力，把大白菜硬塞进了那只名叫日久的猫嘴里，还以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殊不知，给两个人都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他用“为日久好”的名义，狠狠地伤害了日久。也许日久真的会找到一个更爱他的男人，也许日久真的会有更美好的人生……但是曾经伤害就是伤害了……
路遥知道，他真的做错了。
所以他哭得那么伤心，以至于慢慢从条椅上滑下来。米阿姨心疼得跟他一起哭，杰森倒是业务纯属地拍着他的后背：“哭吧，哭完了……就正视现实，真正的重新开始吧。”
是的，应该正视现实了。
一直以来，路遥都拒绝承认自己有错。无论是MISS问他是否后悔，还是后来接收心理治疗，他都拒绝承认自己在跟日久分手这件事上有任何错误：我哪里有错呢？我是为了他过上更好的生活？方式太过激烈吗？不激烈日久怎么会放手？
——我没有错。
——因为我没有错，所以总有一天，日久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只要我等在原地，他就一定会回来。
——重新露出幸福的笑容，永远不离开我。
……我错了。
路遥用力握着胸口的那两枚被穿在链子上的戒指，他终于承认：
日久是真的被他伤透了心，真的离开了。
无论他如何等待，自虐，日久都不会回来，不会温柔地拥抱他了。
他是真的，离开了日久的世界。
从医院出来，游方一直冷着脸，无论程思怎么撒娇卖乖，都不肯露出一个笑脸。
一旁的刘进也是一脸憋屈，倒是程权，一副“啊啊，我早就知道事情会这样收场”的表情。
程思自从跟游方成为了朋友，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就算是让程权给游方送戒指，引得游方差点发病，也不过是被对方敲了敲脑袋。他闹了一会，见游方还是不理他，顿时上了真火：“游方，你干什么？！摆一张臭脸给谁看！”
“谁能看见就摆给谁看。”游方冷笑。
“哎哎，这是干嘛……”刘进看这两个人要呛起来，立刻插到中间给程思顺毛。他心里清楚的狠，程思这小孩儿，在游方嘴里绝对走不过两个回合，只有吃亏的份儿。
程思却是上了真火，连刘进的面子都不给：“去去去！你别在我面前装好人！我知道你也对我有意见！从医院出来就摆着一张臭脸！有什么意见都他妈直说，究竟看我那点不顺眼！？”
“看你孬！”游方本来憋着一股火，现在终于发了，“孬得让我们闹心！卧槽，我们在病房里一个接一个撂狠话，你倒好，张开双臂就跟人拥抱了？你是圣母玛利亚吗？你是佛祖吗？你把慈悲当饭吃！？”
“我拥抱怎么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原谅她！”
“没有原谅她你还叫她妈！？那原谅与否有什么差别！？”
“我为什么不能叫她妈！？”程思以前所未有的大声说，“她照顾了我整整13年，难道还当不起我一声妈？”
“对！她害我进了精神病院！她害我被男人□□！她害我精神分裂！她害我错过高考！但是，她的的确确曾经照顾过我！你们知道吗，就是这家医院，我七岁的时候发高烧，她就在大冬天背着我过来看病！我小时候长得瘦被人欺负，总是她拉着我把场子找回来！我家人早就知道我可能喜欢男人，我爸气得把我关在卧室里，是她带着饭过来陪我，搂着我哭！”
“她为了做了那么多事！就因为做了一件错事！所以就再也不能听我叫一声‘妈’了！？就因为她最后在亲弟弟和我之间选了那个畜生，所以她就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亲生儿子！？”
“呸！什么都不知道，你竟然还敢跟我摆脸色！游方，你他妈有什么资格！”
游方愣是让程思吓住了。程权躲到一边，暗搓搓地笑。
刘进也有点被吓住，下意识就说：“好了小思，是我们错了，你别生气……”你动静太大了，没看路过的都在围观吗？
谁料程思的火气更大了：“什么就是你错了！你根本没有反省！”吼完男友，他继续瞪着好友，“我本来一直等着你自己想开，因为有些是还是你自己看开比较好，结果你呢？非得在牛角尖里钻来钻去！你今天不能接受我叫那个女人一声‘妈’，不是因为嫌我孬种，而是因为不能认同我这种肯定回忆的做法！”
“因为你就做不到肯定回忆里的真实！你怕回忆太美，把现实反衬得太残酷！所以你一直逃！不肯回忆过去，一定要回忆，就否认记忆里的美好——比如说，你前男友爱你这件事！”
“他妈的！游方我明白告诉你！第一次发现你怀疑你前男友不爱你，我恨不得抽你两耳光！我真不相信你是这样一个不肯正视回忆的懦夫！听你说你的回忆，我都羡慕嫉妒恨你知道吗！要是让我遇到那样一个极品男人，我还要这货——”他手指一指，刘进立刻躺枪，“干什么！？”
游方睁大了眼睛。
程思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记住，结果不好，并不能抹杀过程中的美好。最后分手了，不意味着从来没有爱过。最终伤害了你，不意味着没有把你奉若珍宝。”
“答案，就在你的记忆力。”
“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有多爱你。”
游方的拳头渐渐握紧，他的耳边出现了吵杂的声音：
大雨倾盆的夏日午后，在他被网友以人肉搜索威胁时，有个声音从手机的听筒里传出来：“不怕，有我在。”
在一个筋疲力尽的夜晚，有人在他耳边温和又耐心地说着为人处世的道理，以为他睡着了，就无奈地小声抱怨：“卧槽，老子在这口苦婆心是为谁，真TM疯魔了……”语气里有自己都不了解的宠溺。
一个冬日寒冷的清晨，那个人一身狼狈地出现，显然是匆忙而来，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画面越走越快。
那个人吃下他做的很难吃的饭菜；
那个人明明不习惯却从不松开相牵；
那个人在他身上驰骋、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喜欢；
那个人担心他的健康，让他出门游玩；
那个人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来到他身边；
那个人吻着他的头顶说“我带你离开”；
那个人蹲下，用手暖着他的脚，把毯子盖在他的腿上；
那个人知道他要自杀，怒得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那个人陪在他身边，让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
那个人每天熬到凌晨，就为了给自己录有声书；
那个人把他的头温柔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那个人跪下来，拿出了订做的戒指；
那个人用力地拥抱他，哀求一样说：“不要离开我”……
那个人是知马力。
眼泪冲出游方的眼眶，爬满了他的整张脸颊。
他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挡住朦胧的泪眼，慢慢蹲下——
如果这一切都不算是爱情，那么爱情，究竟是什么？
看到游方的动作，程思终于从暴怒之中清醒过来，他跟刘进一起蹲到好友面前：“游游？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你没事吧？”
“……”游方用力摇摇头，他抬起脸，让好友看到自己的眼泪，以及嘴角灿烂的笑容。
他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沙哑颤抖，却幸福得让人想要跟他一起流泪，他说：“太好了！知马力他爱过我，他真的……爱过我！他爱过那个……懦弱的，一无是处的，除了爱情什么都给不了他的日久啊！”
这就足够了。
因为那个日久，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的日久，所要的，正式这一点点虚妄的爱情。
程思哭了出来，他用力把好朋友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说：“对，开心就要笑，不要再哭了。游游，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失败者……曾经的你那么不顾一切地爱着一个人，然后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爱。”
“日久是一个幸福的人，虽然他最终分手了，但他的确拥有过自己想要的感情。他非常非常有眼光，把自己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一个最珍惜他的人。”
“笑吧，笑着回忆过去，肯定过去的自己，肯定那个让你决定变强、决定奔跑起来的人……虽然回忆的美好会让当前的失去更疼痛，但疼痛才是我们仍然活着的证据。”
“记住你在过去学会的每一样东西，然后，更加勇敢地，向前走吧！”
游方紧紧抱着程思，放声大哭。
这是，2012年的盛夏。
23岁的游方在街上毫无形象地哭泣。
他身后医院的三楼手术室门口，26岁的路遥也在哭泣。
——我该面对现实了，所以……日久，这次，我真的放手。
——我该正视回忆了，所以……知马力，这次，我真的从你这里毕业了。
此时，距离帝都1350公里左右的杭州西湖畔，月老祠里。
原本收拾着东西的老道士突然自顾自笑起来，他怪里怪气地把门联上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到时辰啦~”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2012年 盛夏.心结（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