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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行骗走江湖9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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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此分道扬镳,今生今世都不要再见面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房内的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君冉的神情空白了好一阵,才佯装平静道:“云澈,我没有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阿善低下头不敢去看君冉的双眼,艰涩道:“阿冉,你没有听错,我……我不喜欢你了,想和你散了。”
一瞬间,君冉的气息乱了。他情绪激动、呼吸急促,强行抬起阿善的下巴与他对视:“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在司空陌那里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要出卖我,但我已经认错了,以后会加倍爱惜你……”
“不,阿冉,我不是……”
君冉打断他焦急道:“我知道我有婚约让你受委屈了,可我会退婚的。等你的身体好起来,我就带你去天山找我师父,请他老人家亲自出面取消我和江南沐家的婚约,然后立刻与你成亲。不,我先和你成亲,再……”
“阿冉,不是……”
“我的江湖仇家不少,你怕被我连累也是理所当然,但我会保护你的,今后再也不会发生……”
“阿冉,别再说了,那些都不是问题。我说的是:我不喜欢你了,所以才要和你分道扬镳!”阿善不忍再听下去了,这一刻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君冉的心痛。一向骄矜傲慢的锦绣公子一旦动了心,就和尘世上千千万万个深陷情网的普通男女没什么区别,只能抛掉自尊,居于劣势。
他原本不该这样的。
阿善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就是个混账、王八蛋、人渣。把天山皎月一般不染凡尘的锦绣公子硬扯进了俗世情感中,骗他那颗原本只痴迷于武道的心开了窍、动了情,从此不再高高在上,也不再无懈可击。一句“我不喜欢你”就能把他打击得溃不成军。
如果身子能动,阿善一定会甩自己几巴掌,狠狠地,使尽全力的那种巴掌。但此时的他只能对上君冉难以置信地目光,一字一句重复着绝情的话:“对不起,阿冉……我不喜欢你,我们散了吧,从此再无瓜葛。”
这毫不委婉的话语,直白的近乎残忍。
我不喜欢你——短短五个字却比千千万万种散了的理由都要令人无力招架。君冉终于不再自欺欺人的试图挽回些什么,颤声道:“你我早就私定下终身了,你这是反悔了?”
“我……我未曾答应过,又谈何反悔?”阿善垂下眼睫,不敢看君冉:“每次你提起此事,我都是搪塞过去的。”
君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回想起了往事。和柳云澈相识,然后相伴去天山的一路上,两人的关系好到蜜里调油,偶尔聊起成亲的话题,柳云澈要么撒起娇来转移话题,要么敷衍两句含糊带过,从没有一次是认真回应的。
君冉的心凉透了,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柳云澈想表达的不是“我不喜欢你了”而是“我从未喜欢过你”,因为前一种说法能委婉的给他留下一点颜面。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与我……”与我像夫妻一般双宿双栖相伴了几个月?君冉语音嘶哑,几乎不成调。
阿善长长叹了一口气,决定从头说起:“我……算是无父无母吧,从小被师父养大。我师父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我也跟着他一起卖艺为生。但他其实没什么真功夫可以吸引人,所以就靠着偏门左道来赚钱糊口。”
“比如,我穿上女装打扮成小姑娘,在卖艺时和他谎称父女,收摊之后就会有一两个居心不良的登徒子尾随我们,我假装落单,趁人上钩的时候师父再及时出现。这样讹来的钱比单纯卖艺要来得多。”
“他身为师父,怎么能让你做这种事!”君冉愤怒了。他曾听柳云澈提起过往,知道他是跟着师父长大,靠着江湖卖艺为生,但不知道“卖艺”竟然是这样卖艺。
“他是个好师父,若没有他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扮成小姑娘是我先提出来的,一开始只是为了多吸引看客,能捞偏门算是意外之喜。只是被人摸几下占点儿便宜,就能和师父喝酒吃肉,算不得什么大事。”
君冉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柳云澈”,他印象中的柳云澈是个笑起来甜美可爱,绝对不会说出被登徒子摸几下“算不得什么大事”的单纯少年。
阿善继续循序渐进道:“后来……我长大了,扮不了女装,就赚不到什么钱了。我师父重新置办了一身行头,他当道士,我当道童,专门给大户人家算卦驱邪捉鬼,算是勉强为生吧。再后来……他去世了,我把他安葬好了之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正经的营生我一样都不会,多年所学全都是怎么骗人骗钱骗吃骗喝。”
君冉已经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意识到了,自己以为和柳云澈的关系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爱侣,而在柳云澈眼中,这段关系又是什么样的呢?
“……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同行,就和他一起搭伙做‘买卖’,他比我厉害多了,既不卖艺也不算卦,专门搞仙人跳。有一次他露了破绽,害得我俩被追杀,我和他跑散了,就……就遇上了你。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阿善终于交待完毕,像是卸下了千钧重担似的,在心里长长舒了口气,静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
房间外,杨轩运足耳力听着里边的一举一动,对于“柳云澈”的自揭身世还算满意,一个从小生活在底层的卑贱之人哪里配得上明珠无暇的主子?但是还不够,最关键的部分,可不能让这姓柳的蒙混过去。
樊二虎则紧张地不行,生怕君冉暴怒之下会伤害阿善。
出乎意料的,屋中安静了许久都没人再说话。半晌,才听到君冉干涩的声音:“云澈,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胁迫?不然怎么会编出这样离奇的身世自污,你是故意让我厌弃你,是不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轩倒抽了一口冷气,好嘛,都这样了还在执迷不悟,这柳云澈得是个千年道行的狐狸精吧。同时又庆幸没和他正面对上,要不在主子面前一败涂地的肯定是自己。
屋中的阿善面对这样的君冉,既是心疼也有无奈,干脆和盘托出,把亏欠他的真相全都交待出来,好甩脱这一身的负债:“我……我不光骗了你一人。在天山和你分别之后,我又遇上了我的伙计,他说易天诚得罪了他,让我帮他出气。于是……我就置办了和你一样的行头,戴着你的佩剑,去了封阳城里引他上钩。对不起阿冉,我曾和你说过我和易天诚的事,惨了假话。”
君冉的心中一片茫然,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明明记得,柳云澈说的是因为误信谗言,以为自己对他不忠,心灰意冷之下刻意报复才假冒自己接近易天诚,是为了败坏自己的名声。现在却又说……是假的?之前的说法好歹能接受,毕竟恨由爱而生;但按他现在的说法……却是和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了。
阿善咬了咬牙,又下了一剂猛药:“还……还有,我也骗过江隐。在他成亲时闯喜堂的林子骞……就是我,所以我才不敢在他面前露面。”此言一出,屋外的杨轩终于满意了。江隐再加上易天诚这两件事足以击溃主子对姓柳的全部爱意。也算那骗子有点担当,没有再欺瞒下去。
阿善说完后就垂下了头,不敢再去看君冉。屋中静可闻针,只有君冉压抑不住的粗重鼻息越发明显。
“你……把江隐和易天诚当成是……骗吃骗喝的金主,一旦骗够了就脱身,从此再也不见,是这样么?”
“……是。”
“对我……也是一样?”
阿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苦笑道:“阿冉,你曾发过誓,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我。当时我在心里也发了个誓,就是从此以后再也不对你说假话,再也不骗你。”
初晨的阳光照进房中,并不炽烈,君冉却感到一阵眩晕。在这一连串的残酷真相打击下,他的整颗心都麻木了,最初的震惊和茫然过去,他把相逢以来的种种重新梳理了一遍,发现一切谎言并非是毫无破绽,无非是自己不愿去深究。最明显的证据莫过于柳云澈对自己的前后态度,分开之前你侬我侬,重逢之后他却总是坐立难安,一点也没有小别胜新婚的感觉,原来是一心要逃走。
于是君冉终于醒悟了:这柳云澈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迟来的醒悟带来的是迟来的愤怒,君冉的心像是在热油中翻滚,视线也开始模糊,他忽然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柳云澈究竟长着怎样一张面孔。他用仅存的理智强撑出一丝冷静,锲而不舍地问道:“对你来说……我只是个金主?”
话一出口君冉就后悔了,不该问的。此时应该把骄傲和矜持挂在脸上,你若无情我便休,丢下一句“好,那便老死不相往来”然后转身而去才是保全颜面的作法,一旦追问就落了下乘。
“……是。”声若蚊蚋的一个字,残忍,不留余地。
君冉眼前一黑。
锦绣公子在江湖上何等尊贵,何等骄矜,对待旁人总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只有眼前之人能让他放下身段,心甘情愿的爱他、护他、展露出完全不同的温柔一面。但此时,所有的冷静和骄傲都轰然倒塌,君冉口不择言骂道:“下贱!你和青楼里的妓女有何不同!勾引一个又一个……肮脏又无耻,简直下贱至极!”
阿善承受着怒火,这一声声的谩骂让他羞耻又难堪,也为君冉感到歉疚和心疼,可此时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只得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阿善不敢抬头去看君冉的脸色,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君冉紧握的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有血珠一滴滴掉落。那滴着血珠的拳头忽然在眼前放大,等脑袋撞到床头的时候,阿善才反应过来——被打了。脸颊火辣辣的疼,血丝顺着唇角滑落,含混的道歉仍在继续:“对不起,阿冉……”
听到动静的樊二虎几乎惊得要跳起来,急急忙忙冲向房里,杨轩本想上前一步拦住他,但随即又打消了念头。罢了,自己情路坎坷,还是积点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