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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我在一天天长大,但却不是寻常,是惠儿。

      终于接受这个身份,与他无比接近无比疏远的身份,如今我颤颤巍巍着,已经能自己走路了,我不喜欢被人抱着。

      身后跟着的人全然不知这安静的主子的想法,只得跟在身后,低着头。

      沿着长长的回廊,静静看着眼前大大的屋子,它们坐落在高高的台基上,翘起的椽角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大气而庄严,纳兰是落了灰的明珠,但是仍旧如此光彩熠熠。

      这回廊像是梦里的回廊一样,我像是顺着自己的梦境一路走去。

      出了回廊,眼前的屋子着实大了许多,很是宽敞明亮,且威严肃穆。

      中庭站着许多人,我见过的,没见过的,都站在这里,旁边那些小厮丫鬟喊着“小姐”,我看见母亲,旁边相携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们华服隆重,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周岁了,来这里的时候,像是虚度,快而健忘。

      定定站住,是的,我又看见他了。

      容若。

      喃喃说着,但是没有人听得懂我说什么,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中庭的容若快步向我走来,如今,他已经能够奔跑了。

      温润的阳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像是梦境一样,我看着他身后的人,旗头,满装,发髻。

      他就是在我发愣的时候抱起我的,继而转过身对站在他走来的位置上的一对男女说道:“阿玛,额娘,容若现在可以抱着惠儿了。”

      这是我的抓周礼,舍弃了大人们放在屋里的胭脂书墨琳琅琴瑟,只是死死揽着容若的脖子。

      我仍旧记得他脖子上红红的印记。

      这年,他三岁,我一岁。

      容若开始在去每一个地方的时候不时看看身后,我就像是他的影子一般,每当他回头的时候,我便笑着,笑靥洁净,略带轻愁,眉宇间是容若一直着迷的微蹙轻颦,这个时候他喊一声“惠儿”,所以便越发笑得干净,愁思全无。

      我们都是死心眼的孩子,彼此视对方是唯一的玩伴,没有弯弓骑马,没有嫁娘新房,琴瑟吹弹,诗词相和,像是合该我们就这样生活。

      我们在回廊装模作样唱着曲儿来,一举手一投足,像是设定好的剧本,容若一直说,惠儿真美,那时候,我做小生扮相,书卷气浓重,看不出一丝女儿家的姣美,可是他仍说我是美的。

      我们都是极其聪慧的孩子,就像他会捏着我嫩嫩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宣纸上是他们的名字。

      纳兰容若。

      纳兰惠儿。

      康熙二年,他十岁,她七岁,却是比一般孩童要成熟些。

      五格儿当时就想:两个孩子相处得如此详细,长大了或许会真的成为眷属。

      五格儿是容若的额娘,这是抓周礼那天知道的。

      回廊里他们正沉醉在自己的游戏中。

      “惠儿,我是不是很笨,又错了。”语气中有抱歉和沮丧,和一些不好意思。

      拉起容若的手轻轻晃着,小嘴巴乖巧伶俐:“爹爹说人都会错,不要紧的。”然后我抚着琴弦,乐声悠扬。

      这是前世的梦境,现在却无比真实,然后,莫名的欢畅让她快乐。

      连琴声都是快乐的。

      “这曲儿挺好听的,是什么名字?”五格儿问道。

      两个孩子却像是没有听见,全然不理,唯有侍奉在一侧的央歌低声说道:“是小姐自己做的,不知什么名字,连教吹弹的先生都称赞不已。”

      五格儿忍不住笑了,她一直知道惠儿是聪慧的,却不知道这孩子有如此天赋。

      已经八岁了,躺在床上,纱幔一晃一晃的,我不知道自己一直心绪不宁的原因是什么。

      世事的变化出乎意料。

      这里是康熙王朝。

      我的父亲,复姓纳兰,纳兰索尔合。叶赫亡了,遗留下来的只有这样一个无比优雅无比尊贵的姓氏,然后,便是无比难言的耻辱。

      没人敢提起那些年的战争,可是不说也是知道的,那样一个噩梦的存在,是永远不能被忘记的。强大过的古老叶赫,在一直持续的战争中终于陷入劣势,当努尔哈赤带着儿子皇太极在城门外叫嚣的时候,叶赫已经毫无退路可言了。

      爱新觉罗与叶赫世仇难解,又刻意亲密,如今,他们是君主,纳兰是臣子,所以,纳兰即使是高贵的,也是要低着头过日子的,不炫耀,不言语,不涉入时政大事。

      但是没有人能够违抗君主,爱新觉罗如今对叶赫还有着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世世为亲,却又代代宿仇。

      父亲叫我“惠儿”,母亲嫌弃这样的名字太过汉化,像是奴才的名字。

      但只有母亲不乐意,如此寻常的名,或许就该有一样寻常的命。

      此事让所有人都唏嘘不已,因为满洲女子一生下来就开始不能寻常生活了,选秀已经是注定了的。

      凡是和皇家沾染关系的,都不能寻常过活,可是,他们都这样希望。

      容若喜欢喊我“惠儿”,声音是欢喜的,在同龄人中,我们不仅仅是玩伴,更加是青梅竹马。

      “小姐。”一个声音将思绪打断,是央歌。

      轻轻掀起床幔,赤脚下床,央歌登时牵起我的手,让我坐下,然后帮我穿衣。

      我一直看着脚尖发呆,然后在央歌拿起的绣花鞋中回过身来。

      “今日还去和纳兰公子玩吗?”

      “不去了,容若今日应该要去先生那里读书。”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轻飘飘地说。

      我一直看不清自己的面容,这铜镜让人眼神恍惚,分不清自己的眼,鼻,耳,口,只有长长的头发像是帘幕一般映在镜中。

      “小姐真美。”央歌将我的头发一边绾好一边说。

      我歪头笑笑,起身站直。

      央歌跟着我来到厅堂,母亲正在用膳,父亲早已出去了,草草请了安,便坐在旁边安安静静用膳,其间母亲每每问一句都略作回答。

      饭后,母亲接过央歌递过的帕子,一边给我擦嘴一边说:“惠儿该学学女红了吧,早前说让你学的时候你总是不要,现在都已经八岁了,也该学学女孩子的东西了,不要整天舞文弄墨,弹琴吹箫,像个青楼女子。”

      母亲没有见过世面,总觉得那些才华是女人的累赘,只有青楼里的女子才需要学些男子的东西好和男子亲近,清白女子,就应该手把红线做绣品,在家相夫教子。

      想了想,看着母亲答道:“知道了,额娘。”

      “央歌,回头你教教小姐,上次的帕子是你绣的吧,绣工不错。”

      “是。”

      母亲洗了手,往厅堂外走去。

      没记错的话,央歌只比我大九岁,今年十七,是买来的丫鬟,进府的时候和我这般大小,以前总是一直低眉顺眼站在一列丫鬟的身后,怯懦地看着所有人,然后在我出生之后的第三年跟了我。

      央歌是汉家女子,女红很好,大抵是性格相亲,她和我关系较好,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可以说说笑笑。

      “小姐若是不想学,央歌可以帮你。”

      摇摇头:“学吧,或许,我会用得着。”

      从黎明到正午,蓬松的云飘了好久,不出门的我,似乎也觉得如此甚是安逸。突然想起前世的话语:

      阅世经风雨,赏花到白头。

      这日坐在院子里,无比安静,没有琴声,只是认真拿着针线,一眼一眼绣着,指尖有些许血迹,但只是将指头放进嘴里吮了吮,又继续了。

      私心里想着,我一直喜欢披风,或许在以后,我能够亲手做一件披风,替容若遮挡风雪。

      然而,我忘记了,我和他没有以后可言。

      性格里面的寂静,在这里全然释放,唯有在遇见容若的时候,我的情绪才能微起波澜,这是我的定律—寻常定律。

      故事本该就是这样,我们明知是错还是一脚陷了下去,直到回神之时,才知道晚了,可是当时的自己,却是半分没去计较那缘来由往。

      分神间手指又被扎出了血珠,央歌拿出帕子,轻轻捏着我的手指,几乎在我要说话的同时开口:“小姐真做不得也不打紧,央歌总归是要跟小姐一辈子的,这些活,自然也能做得……”

      不等她再说下去,廊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高呼着:“小姐小姐,纳兰少爷来了。”

      不等站起身来,便看见长廊这头站着的人,霎时间心里溢满喜悦。

      央歌立时站在了一边,垂首静言。

      “惠儿莫要在他人面前笑。”容若一边说着一边向我走来。

      摸了摸脸,不懂为何不能在他人面前笑。

      这时候他已至身前,拿下我覆在脸上的手:“笑得这般好看,若是他人瞧见了,定要被人抢了去。”

      然后在看他的时候,他的身侧立着的,却不是书童阿立,那和我差不离大的女孩,双目圆瞪看着容若和我交叠在一起的手。

      她是,她是?

      我大惊,却不知道说什么。

      向来懂礼的女子让人无从责怪,此时她微微福了福身,道:“小姐万福,奴婢颜容。”

      我终于知道有些人是注定在他人的命里不被忽视的,就像我知道眼前的这女孩,日后会是为容若生儿育女的女子。

      再是早知道的结果,心里也少不了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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