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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命 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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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降临的时候,什么地方都可以昏暗,唯有那花街柳巷里却总是灯火通明。
“大爷,大爷,来看看吧!”花枝招展的女子,浓妆艳抹的笑,一声声撒泼似叫卖,叫得是青春,买的是自己。人人都说它错,而花烟兰只是轻轻的笑。
迈着步子向艳花楼走去,她走得极慢,眼光往四处游走,有多久没有在这个时辰来这里了?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时光。从前的日子总是习惯午时起、三更睡。在一桌桌、一群群男人间游走,不相信命运,不承认失败。夜夜春风得意,日日把酒纵情,可是她就是不复不甘,所以她选择离开,离开这烟花地,离开这叫卖声。以为只要不停的往外走便是幸福,只可惜,她便如那落入如来佛主手中的孙悟空,走了十万八千里依然还在他的掌中,甚至连把酒纵情的逍遥也丢弃了。花烟兰越走越冷。
走到艳花楼门口发现今天的艳花楼显得很安静,里面冷冷清清的。
当她突然出现在艳花楼门口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是一愣,自从两天前贴出告示就再也没人见过花烟兰,所有人都说花烟兰已经走了,离开了苏州,不曾想今天尽然又出现在艳花楼里。所有人都有一丝的惊讶,显得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花烟兰说了话,“尘缺在吗?”对着站着最近的女子望了一眼,笑得极媚,她的样子就像是不过是出去了一天,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艳花楼的花烟兰。
“嗯?”门口的女子是艳花楼的老人了,望见这风情不觉一呆。
“啊?”
“算了,不问你了,我进去了。”随随便便的提起裙摆走了进去,一点不过四周差异的眼神。
“夫人——”跟在他身后,柳如松也进来门来。
“嗯?”像是才想起他来,花烟兰转回头,“先生在此等我,铁宏来了,叫人来叫我。”不容置疑的说,径直往里楼走去。
从里到外,艳花楼共分七层,布置极为特别,每一层都有特色。尘缺会在哪里呢?微微蹙了蹙眉。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在那边——
顺着琴音走过去,尘缺的琴声很特别一听便知,高高低低的流动,极为清淡就像是她的人一样,不过略通琴音的人一听便知,尘缺的琴音里没有灵魂。如果说影婆的琴音充满愤怒,云姨的琴声载满了哀伤,她的琴音里有着不甘寂寞的雄壮,那么尘缺的琴音里却什么也听不出来,似乎更多的是冷,一种压抑的冷。
花烟兰扬起一个笑,带着苦涩带着嘲讽。如果她的悲哀是太过于放纵,那么尘缺的悲哀便是从不曾放纵,压抑在心底的热情最终会怎么样呢?有些担心。
一步步往前走去,那个方向是烟花亭的方向吧!那个遇上蓝天蕴,遇上八王的地方。心似装了铅般的厚重,好久不曾相见,不知有没有些微的改变呢?她的、云姨的、影婆的烟花亭啊!
“这位爷,来杯酒吧!”忽然一个干净清脆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似曾相识?
这是——?皱皱眉,依然顺着琴音往里走。
“啊?”竟然发出一声低沉的莫名的惊呼,脚步愣在烟花亭不远处。两眼往里望去,望的不是花尘缺,而是一个她做梦也不会想到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她在为一旁肥头肥脑的男人斟酒。
“大爷喝酒。”银铃般年轻的声音。
垂在两旁的手微微的颤动,她——怎么会在这里?尽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前走。
“花烟兰?你怎么回来了,”忽然琴声停了,烟花亭上花尘缺停下了手中的琴,站了起来,从里面望着花烟兰,可花烟兰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眼神依然停留在那末俏丽的女人的身影上。
在听到她的名字的时候,那末身影尽然连动也没有动,依然如蝴蝶般在烟花亭上,扭动腰臀仿佛有卖弄不完的风情。
“花烟兰?”反倒是那亭中的男子听到花烟兰的名字抬起了头,转头向花烟兰的方向。即使嫁做人妇依然花名在外。
缓缓地、缓缓地在男子转回头的时候,花烟兰的眼神依然盯紧着那道背影,呼吸变得有些怪异。终于,那道身影依在男子身上出现在灯光里。极年轻极妖异的一张脸,似笑非笑,勾魂似的望向花烟兰,却在眼底最深处载满了深深的恨意。
小莲,真的是她?
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炙热,出卖她也被她出卖的人尽然会出现在她的归处?转头望向花尘缺。清冷的身影尽然就这样望着她们,似乎像是在看好戏,嘴角尽然有了可以察觉到的冷笑。
“尘缺?”缓慢的吐出一个一个字,——“我留下的那个箱子还在吗?”忽然她说,在霎那将头转了回来,像是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小莲似的。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连艳花楼都已经失去了,如今艳花楼是花尘缺的,而她——应该是——铁七夫人。古怪的笑意带着冷冷的嘲弄,她的媚不见了,心头的那把火似乎要将世界烧尽,做了这么多,她要怎么收稍,握在一起的手相互蹂躏着。
“嗯?”花尘缺有些惊讶的轻哼了一声,“箱子?”
“怎么?不见了吗?”语气有些抬高,愤怒的张扬如同当年第一次下场时的火焰,只是眼角的皱纹却不小心泄露了她的沧桑。心一抽一抽的跳动,再一次来到艳花楼,没有了当年的洒脱自在,有的只是自己对自己的嘲讽。
“嗯?”又轻哼了一声,花尘缺的脸上有着不解,这样的花烟兰从不曾见过,她的媚她与众不同的张扬似乎不见了,她的身后似乎有一股炙热的火焰与她鲜艳的红衣形成强烈的对比,层层叠叠,“哦,在!”很久才收回眼神,又恢复了惯有的冷淡。
“带我去拿!”转身往外走去,没有理会亭上贪婪的眼神,也再没有望小莲一眼,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别人与她无关。
在她身后,花尘缺一个万福,又向小莲交待了几句,起步跟上了花烟兰的步子,不久便与花烟兰并肩而行,往艳花楼最深处的第七重门走去。
一路上,花尘缺不说,花烟兰也没有说话。花尘缺好几次转头望向花烟兰,她更加能肯定眼前的花烟兰不正常,从前的她走的总是很轻很慢似乎是存心挑起万千风情。可现在她腰背比值,脚步似乎带着风声,眼神望着前方闪烁了一种决心。
“嗯哼”最终尽然是花尘缺率先说话,“我准备将艳花楼交给小莲,”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完之后尽然就这样望着花烟兰像是在等着她的反应。
可惜让她失望了,花烟兰只是轻轻的停下脚步,“艳花楼已经和我无关了。”短短的一句话便以足以。早在三年前,她决定赌上最后一把的时候,她便已经放弃了艳花楼,如今的艳花楼——?不是她的了。忽然在想早知道有一天艳花楼会不是她的了,她还会像当初那样誓死也要捍卫艳花楼吗?只是早知如此,真的可以何必当初吗?
抬起脚步没有答话继续往前走去,一个转身踏进了七重门。
艳花楼尽头的这第七重是历代花魁的居所,在弯弯的拱门上提着三个大字,鲜红妩媚‘艳花散’
红颜老,艳花散,昨夜听雨几时休。
天无情,散艳花,一身皮囊万般愁。
花烟兰轻轻的念着这幅联,从前不曾觉得,现在才知道她道尽了烟花女子的宿命。红颜一老便是生命的终结,上天对她最大的无情便是赐予了她一身美丽的皮囊,这一身的美艳便是她的万般愁,千秋罪。吸了口气,转身往里走去,径直踏入花尘缺的房间。
“箱子呢?”她问得很冷。
“在那儿,”指了指在房子的隔间里有个箱子,鲜红的箱子,上了封条。
举步上前,伸手,“嘶”封条应声而落。
若大的箱子被一下子打开,“哐”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件金色的衣服,金银剔透的在烛光下发亮,有夺人心魄的美。
花烟兰怔怔的望着它,一幕幕全涌上眼里,第一次披上它第一次下海,第二次披上它她是艳花楼里的无限风光,最后一次穿上她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再碰它,可是……伸出手,很轻很轻的在衣服上抚摸着,一下一下,但猛然间又抽回手,一转身拿着衣服往屏风后走去。
花尘缺跟着她走进来,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举动,也不说话,而后走到在中间的桌子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嗯?”回头,不由得呆了。
金色的衣服套在花烟兰身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可是这不是让花尘缺震惊的地方。而是……
“我好像胖了,”望着花尘缺的惊讶,花烟兰似笑非笑,轻轻地抚摸着身上的衣服。整整三年没有穿它了,这件衣服……
花尘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就这样看着她,眼神变得深邃,忽然又微微一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中带着几许苦涩。当年她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向艳花楼所有人宣布她就是艳花楼第四代花魁,从此之后,她成为能在青楼驾驭自己命运的人,却也注定为这一切付出青春的代价。
花烟兰拖着衣服走到她身边坐下,也为自己倒了杯水,放到唇边。一瞬间谁也说不出话,似乎都陷入了回忆里,只有蜡烛噼里啪啦的响声。
“你,当年为什么要选我?”忽然花尘缺开口了,很轻很淡。如果当年她没有选择她,她是不是可以攒够了钱为自己赎身,而后……笑的苦涩,如果?世上真有如果就好了。
花烟兰回头望着花尘缺,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凝脂般的皮肤散着光泽。
“因为,你和我们是同一种人。”缓慢的说,一字一句。
忽然,花尘缺将头转向她,“同一种人?”低喃着,她和她?是同一种人。
“一样不甘心命运,却最终被命运摆弄,”看着花尘缺,从第一次看到她,她就知道她和她、影婆、云姨一样,有着一样不屈的性格,却……摇动着杯子,将头转回。
“是吗?”望着花烟兰转回的侧脸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不相信命运。”
“自己的命运要靠自己去改变”那样的话言犹在耳,可如今……连她都开始相信命运了,那么她是不是也该……“你怎么不问我小莲的事?”一会儿,脸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
“艳花楼如今是你的了。”简单的一句话便道尽了一切,“我已经不是艳花楼的人了。”用尽一切最终一无所有,早知如此又何必执著。
“哦?那艳花楼到底是谁的?”冷冷的问,如果艳花楼不是她的,那它也不该是她的,那它究竟是谁的,它的存在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那艳花楼到底是谁的?花烟兰拿着茶杯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忽然:“呵呵,呵呵呵,”大笑起来,“它不是任何人的,它——只是一间妓院”话越说越冷。曾经的家,曾几何时只变成了一间房子,家人、朋友,在什么时候全都不在了,忽然之间温暖的房子里变得很冷,心越来越凉。
“是啊,它只是一间妓院,”花尘缺独有的清冷缓缓道,配合着花烟兰转头与她对视,忽然相视而笑。
“一家妓院而已,所以……”
“我把它交给小莲。”花尘缺轻轻一笑,“你不觉得她其实也和我们也很像吗?”
“呵呵,”眼前闪过小莲在堂上的一举一动,“是啊,好像是挺像,呵呵。”仰头,把茶推进自己的嘴里,“那你给小莲起了什么名?”影、雾、烟、尘,都短暂的似乎在一霎间会消失。
“风,花风莲。”花尘缺低低的说。
“风?果然好名字,比我有创意。”很久之后,才道,忽然之间所有的事都散开了,烟原本来就是一吹就散得东西,强求来的长久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水——真不错。”望着杯中淡褐色的色水道。
花尘缺望着花烟兰的脸,“你——今天——,”这衣服是花雾云给第一次下场的花烟兰做的,只有在最盛大的日子她才会穿,今天——
花烟兰瞟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尘缺,我要走了。”
“嗯?”
“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
“你……,全都放下吧!”突然手轻轻的搭上了花尘缺的手,眼神从没有过的认真,终于明白当年云姨为何要百般劝她离开,青楼不是不能幸福,而是——所有的地方都有规则,青楼的规则便是无情,在无情的地方强求有情,太难了。
“我……”和花烟兰认识整整七年,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和她说话,一时间花尘缺的话哽在嘴里,很久之后,刚想开口,却忽然听外面有人敲门。
“烟兰姐,铁宏来了。”
一句话打破一切,花烟兰收回手,脸色在一瞬间都收敛了,提起裙摆,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花尘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起身。
轻轻的打开门,在跨过门槛的一霎那,“尘缺,谢谢你。”
“嗯……?”
谢谢她,在她最危难的时候救她,谢谢她让她在烟花地里看到希望,只是后面的话却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保重!”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两句话几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步一步,就这样走出艳花楼。
在艳花楼的大门外,铁宏已经在前面等着,柳如松也与他并肩而行。看到她出来,铁宏端起笑脸,“夫人——,”笑的妩媚。柳如松却依然像往常一样轻摇着折扇。
再往前看,在她面前摆放着一顶红顶大轿,八个身材魁梧的年强汉子,艳丽豪华,这是……眼光飘过铁宏。
“夫人,我特意将铁府的大轿带来。”铁宏笑得更献媚了。
“做得好,”嘴角扯出一个笑,一躬身,钻进大轿里。
“起轿——”铁宏的叫声在深夜里响起,回响在深夜的苏州城里。
浩浩荡荡往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