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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同患难 ...

  •   沈苍璧那日离开之后没几天,又回大牢里来了。只不过这次他并不是来探望我,而是和我同样沦为阶下囚。

      他被两名狱卒一左一右得架持着、长发散乱,瘦削的身影夹在两堵肉墙中间更显可怜,绵软的双腿磕磕绊绊拖在地上划行。

      他被丢进我对面的牢房,趴在地上,就像柔布一样绵软无力。

      我对狱卒吼:“嘿!你们!”

      走出几步的狱卒突然止步,向我投来鄙夷又狐疑的目光。

      我道:“你们就这样把他丢在牢里?”

      “不然还要怎样?”其中一人狱卒笑出一口黄牙,道,“啧。难道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派两个丫头给他捶腿?”

      我就是见不得沈苍璧这样被人糟践、像扔垃圾一样丢进牢里:“你们至少应该小心点!”

      “哎呦,哎呦,大人,这里不是您家后院,您也使唤不了我们。”底层人物平日受尽刁难,最爱的就是落井下石,狱卒更是欺软怕硬的代表。

      我还未曾受过这种人的气,愤愤道:“那你至少把他和我一间牢笼里关着!他这样伤了怎么办?”

      狱卒嗤笑,浑浊的眼睛里迸出淫光:“哟!我看您不是怕他伤了死了,而是临死还想着风流事吧!真是上等人才做得出的事情!”

      我啧了一声,刚想开骂,对面趴在地上的沈苍璧却悠悠开口劝慰我道:“成东,罢了。”

      涌到喉头的难听话被我强行咽回肚里,我斜睨一眼对面的牢房,只见沈苍璧仍旧趴在地上,抬了头和我讲话。

      沈苍璧见我没反应,又轻唤我的字:“成东……”

      “成东、成东,成你大爷,我都要归西了!”我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狠狠瞪了两圈狱卒。

      狱卒冷嘲热讽一番,终于离开。

      我抱着手臂坐在地上瞪沈苍璧,终于深切地明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个什么意思。这下可真不错,沈苍璧他信誓旦旦没把我救离囹圄,反倒自己也被关入大牢,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感激他不离不弃、死生相随,还是应该唾弃他的自取灭亡、把性命不当回事儿。

      对面的沈苍璧撑起身子,靠在铁栏坐稳,终于抬脸朝我笑了笑。

      我嗔怪地瞪他一眼,没做声。

      沈苍璧也不恼,还风轻云淡地抬手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当真是死到临头还臭美爱面子。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沉声质问,声音在牢房里旋转了几个来回,“你怎么也进来了?”

      沈苍璧大言不惭,仍旧笑道:“陪你。”

      我翻白眼,天知道这些天我在牢里就是回顾人生美好,深感活着是件好事儿。沈苍璧是个聪明且有手段的人,他答应救我,说实话,我在心里还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没想到他却像条破抹布似的被丢进死牢里,哪里像来救我的神兵?根本就是满口大话的神棍。

      “陪我去死么?傻。”我用词硬,口气却软了下来。不单单是深感获救无望,更是因为不想对面那个漂亮的傻子同我一起去死。

      “你怎么会死?”沈苍璧叹气,“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我在牢里的这么些天几乎没有好好休息,更没有什么饭菜可吃,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即使沈苍璧身处离我不远的对面,我也很少有精神和兴致与他聊天,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昏昏沉沉的浅眠中渡过的。

      沈苍璧的入狱是为了救我,具体经过他没仔细讲,我也没盘问。仅仅知道,大约是他从中斡旋,最终被发觉投入狱中。

      第二天夜里,沈苍璧从对面的牢房里同我讲话:“成东,你别睡着了,今晚有人救你出去。”

      我揉了揉太阳穴,堪堪应了一声。不知为什么,那时我心里只有平静,而不是预想中重获新生的狂喜。我侧躺在我的小笼子里,紧贴牢门,双手握紧铁栏。

      沈苍璧靠坐在对面,把身子塞进了铁栏和墙壁的夹角借力,双腿伸直摆在身前,套着厚靴的双脚绵软地外撇。

      “嘿,沈苍璧。”

      “嗯?”沈苍璧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直视沈苍璧柔和的眼眸,嘴里吐出的词句如同呓语,“其实你根本没来救我,我只不过是疯了,以为你来救我。明天一早我就要死了。”

      沈苍璧的眉眼染上错愕又自责的颜色,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没做梦,更不会死,是我真的来了。”他把一条手臂伸出铁栏,朝着我的方向。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只是盯着他伸出的手出神。

      “手。”他道。

      我硬生生别开头,不看他。

      “给我你的手。”他坚持。

      “滚。”我仍旧躺着不挪地方,目光却转回他的脸上。

      沈苍璧固执地把手伸向我的方向,俊脸紧贴在铁栏上,我看得到他清浅闪烁的眸子和嘴角的酸涩。

      我无奈,只得从我这边的铁栏间隙伸出胳膊去够他。

      死牢的过道虽然狭窄,但是还是有一段距离,我们二人奋力向外伸胳膊,还是触不到对方的指尖。

      我泄气道:“够不着。”

      沈苍璧又耸着肩膀把身子往铁栏上靠紧了些,很有耐心地说:“那就再用力些。”

      我继续翻白眼,这次和沈苍璧在一处,唯有翻白眼能够稍微表达我的心情。

      “成东……”沈苍璧又叫我。

      我不耐烦道:“知道啦,知道啦。”身体按照沈苍璧的指示奋力贴紧监狱的铁栏,把手臂尽量伸出外面。

      趴伏在铁栏上的姿势很不舒服,直愣愣伸出的手臂也已然酸痛,可是我们竟然能摸得到对方的手指。虽然只是指尖的微微相扣,相触之处涌出的暖流却能温暖一整个冬天。

      沈苍璧叹气,道:“成东,我是真的,你感觉到了么?”

      我用指尖摩挲他的指尖,半晌才回答:“应该是真的。”

      沈苍璧同样用指尖回应我的摩挲:“不是应该,是真的是真的。我正在拉着你的手呢。”

      “嗯,我知道。”

      我总忘不掉那日沈苍璧的狼狈模样:单薄的身子斜靠在铁栏上,双腿歪歪斜斜拖在身后,使出了全身力气伸长手臂拉我,即便是如此诡异的体态,他脸上仍旧是惯常的淡然神色,甚至弯着眼角、用有点无奈的微笑安慰我。

      这么想来,他和我在一处的时候、确实爱笑。我总是见沈苍璧眉间眼角唇畔处处是春风,仿佛要把他受伤后那么多年攒下的笑,统统绽放给我看一样。

      我呢?能和他一处,大约上断头台也不会怕吧?

      “今晚就会有人来救你,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

      我的脸颊靠在铁栏的间隔里,用指尖感受他:“我一直相信你的,只不过,你总是很多事情瞒着我,比如你投靠废太子那件。”

      如果我当时直视沈苍璧的眼睛,就会很容易地看到他眼神中蔓延而出的苦痛和自责。

      “……以后不会了。”

      “那成,你保证,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同我商量。”

      “我保证。”

      当时我心说,凭沈苍璧的性子,是不可能千百万个不可能对我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果不其然,后来他许给我的其他的承诺都一一践行,唯独遇事和我商量总也做不到——他总是很多顾忌,总是诸多谋划,总是自作主张、不想给我一丝丝的困扰,还总不知悔改、一次次背弃自己的承诺。

      “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趁热打铁,这个时候如果我不提问,以后就很难撬开沈苍璧的嘴巴了。

      “好。”

      “为什么要投靠六王爷?你明知他和我不合的。”如果沈苍璧没有投靠六王爷和废太子,如果沈苍璧没有告诉他们账目有问题,说不定现在我们两个正吃着点心喝着茶、香炉子里燃着龙涎香混着冰片,而不是现在如同苦命鸳鸯般,拉个手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沈苍璧吞了一口气,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连触着我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你刚才答应如实回答的。”我知道他有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吞,不逼紧他,屁都放不出一个。

      “……我不想长久活在你的荫蔽下,我也想有事业可以经营。”

      “你就那么想做大官?”我惊诧,虽然我知道他素来不干软弱,却从不知道他如此渴望权势,“甚至不惜与我为敌?”

      “不是!不是这样的!”沈苍璧抽气,慌乱地否认。

      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要足够配得上你。”沈苍璧终于颤抖着说出真心话,“我的家室给不了你支撑,更何况还是个残废,至少要不拖你后腿……我原也不想的,可是,成东,你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太难。”

      我叹气:“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的,沈苍璧只要是沈苍璧就足够了。”

      “你不招惹别人,不代表别人不会压榨你。”沈苍璧又开始他老生常谈的悲观理论,“我不想别人伤害你。”

      我哂笑,现而今,明明伤害我最深的人是你。

      沈苍璧也自觉他对我伤害颇大,用力抽走了我们牵在一起的手,缩回墙角缄口不言。

      到底是我打破沉默:“那你认为,如何才是配得上我?家室、学识、相貌一个都不能少?我又不是天王老子,哪有那么多要求?沈苍璧,你不要想太多。”

      “我没想太多,”沈苍璧眼睫低垂,狭长的双眼皮线弧度优雅,“你不是娶了朱玑少爷?”

      我咂舌:“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嫁给我?现在到反过来怨我啦?”

      “我不够优秀,镇不住你家宅院。”沈苍璧语气失落,他说这话并不是打趣,而是肺腑之言。如同他所言,虽然他已经异常优秀,书法第一、学识渊博,但是总觉还不足以陪伴我身边。

      我干笑了两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就问:“我不是让你帮我写封休书给朱玑?你可办好了?”

      “我交给他了。”

      我觉着他话里有话,就没吭声,等他继续。

      “可是朱玑把休书撕了个粉碎,还差点打死我。”

      “呵呵,是他的作为。”我把话锋一转,问道,“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沈苍璧愣了一愣,没言语。

      我以为他又要装作没听到,就再想逼问。

      谁知,沈苍璧这次没有沉默很久:“以后。”

      “多久之后?”

      “不会很久。”

      “你发誓?”

      “我发誓。”

      事实证明,在什么时候同我成亲这件事情上,沈苍璧没有背弃诺言,在我同他脱离囹圄后不久,便没有忸怩地穿上绯红嫁衣,还用朱砂点了眼角,欣然同我洞房花烛。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同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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