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塘荷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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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点是半方池塘，袅袅婷婷全是二三尺长的碧翠莲叶，其间点缀星星点点红粉色荷花。周遭幽静得很，除却我们几个，不见闲人影，是个消溽暑的好地方。
朱玑沿池岸边走了十来步远，感慨：“荷花全是红的呀？”
我跟在他身后走，也打量这莲塘。我们落车这处是向池岸内挖出的泊舟码头，水面不大，若划船再往里面去，空间就宽了去了。许是人烟稀薄的缘故，这里的荷叶茎全部特别高，简直有点遮天蔽日的感觉了，根本瞧不见里面更广阔的水域是什么情形。
至于除了红荷之外，究竟有没有其余颜色的荷花，真说不好。
我说：“看到的都是红色，咱们划船进去瞅瞅有没有别的品种。”
朱玑复又跳了跳脚，往远处瞧：“这么阔的水，只有一种颜色多单调。”
“不过我确实没见过两种颜色的荷花混生在一起的，要是一个池塘里面有两种颜色，那也必定是两丛蔫吧的，不会像这里的那么茂盛。”我走紧几步，牵回了朱玑，他见野就撒欢儿，刚才就甩下我走远了。
朱玑问：“这植物也争个你死我活的？”
“可不是么，”我牵着朱玑的宽厚手掌往回走，“争阳光，争水面，说不定水底下还争烂泥巴呢！”
“泥巴有什么好争的？”朱玑被我逗笑。
“各花入各眼呗！别人瞅着是烂泥，自个儿瞧着却是香饽饽。”
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走神，怎么就把沈苍璧和烂泥香饽饽对号入座了呢？虽然我知道有人私底下讲他不是，但是谁能比我清楚，真实情况是他还蛮不错的。
就是不爱说话又太有主意了点儿，或许还有人会认为他柔柔微笑的时候更像皮笑肉不笑？顶多再加上是个腿脚瘫弱的？不过也仅此寥寥几条缺点而已嘛，除了这些他再没什么不好的了。
思绪被朱玑打断：“那我瞧着你也是。”他说。
“什么？”
“我瞧你也是香饽饽呀，”朱玑笑得简直是摇头晃脑了，“世上唯一的香饽饽！”
“哎呦，得了吧您！今儿怎么这么肉麻！”我狠捏朱玑的手，“那边船准备好了吧去看看。”
朱玑还是笑，一手被我牵着，另一手扶着大肚子，贵气得很。
登舟的时候朱玑又出幺蛾子，他坐船头，不让乘船的篙夫上船去。
“我们两个自己划不行么？非让别人跟着是几个意思？”
我解释说：“我不会划船。”
“那学不就行了吗？挺简单的事情，一撑一划，我不用学就懂得。”朱玑显然不满我的说辞，拧着脖子和我杠上了。
我当然是个容易说话的人：“好么，好么，听你一回。”划不出去再请篙夫帮忙，那样你总没意见可以提了吧？
朱玑相当满意我的妥协，点点头。
我在篙夫的指点下笨拙地学习打桨，朱玑几乎看不下去，三番两次想代替我的位置撑船。我怎么能让他做这些，仍旧卖力尝试着，几乎一刻钟之后才终于将船推进了莲塘深处。
朱玑端稳坐在船头，穿着茶金色薄衫，清爽利索，黑发全部束在头顶。
“顾兰格，”朱玑向来对我直呼其名，“你说这水凉不凉？”
“不清楚。”我透过芦苇梗编织的草帽看看赤辣日头，“你伸手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朱玑趴在窄船舷上摸水，灵巧地绕开荷花与荷叶，让温柔的碧色水草和水藻滑过他的手指间隙。
“怎么样？”我停下撑船，问朱玑。
“不凉。”
“我来试试看。”手伸进水里搅合，摇动深处荇菜以及荇菜上吸附的田螺，“舒服诶。”我说。
“嗯！好舒服。”朱玑肯定我的判断，并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下去凫水？”
“谁凫水？”
朱玑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呀。”
我立即表示难以认同，很坚决深切的难以赞同：“您省省吧！就这样还下水游泳？不给你去。”
“我想下去。”朱玑用笃定的眼神告诉我：即便我有千万个不准，他也会跳下去的，刚才的询问不是询问，而是出于礼貌的告知。
我对于准不准朱玑下水这事儿上还是特犹豫，深知他是一个犟孩子，却不晓得他没事又发什么疯癫。
朱玑直截了当地站起来，褪掉茶金色衫子，仅着素色凉绸薄衬衣就滑进莲花塘里，如水姿势漂亮，动作流畅得如同他本是池塘里一尾锦鲤鱼。
“诶哟，还真下去了你！”我无可奈何，“你别游远！就扒着船舷漂一漂上来吧。”
朱玑捏着鼻子往透明水底潜了两沉浮，韵律划拉着手脚漂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他甩了甩脸上的水珠，问我：“我是不是很任性？”
我帮他拨开黏在眼皮上滴水的碎发，怒道：“何止是任性，根本是特别任性好吗？完完全全不听我讲话。”还佯装翻了个受不了某人的白眼。
“嘿嘿，”朱玑傻乐，“你现在的表情特好看，我最喜欢你为我操心、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可不喜欢！烦都烦死了！”我狠狠捏朱玑的鼻头，泄气。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再给他一枚白眼，心说这孩子脑回路跟我不一样，真是神烦。
孰料朱玑嘴里闷闷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冲动，执拗，老给你惹事，老惹你烦。你才不喜欢我呢，我早知道了。”他表情平静如常，仿佛在讲今日闲来无事在校场骑马射箭，中了几发失了几发。
愈感挫败，愈显沉静，眼前这位是这样子的脾性。
我很惊诧朱玑也会用这般失落的语气说话，他在我面前永远是意气风发的，那是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气，睨着眼睛看人，拿鼻孔看天。
“你怎么这样想？我喜欢你呀，而且你也没给我找麻烦。”我抚摸朱玑的头顶安慰他。
朱玑半颗头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双深沉的黑眸予我，拒绝沟通。
“你什么想法？朱玑你说。”
朱玑咕嘟嘟吐出一串气泡，气泡破碎的声音连成一片，我仔细辨认，那是“不说”二字。
“说嘛，别婆婆妈妈不爷们，你知道我不喜欢吐出前半句又吞回后半句的。”我知道朱玑他一旦听见我说不喜，大多会改变初衷，由着我的喜好做事。
这次没能例外，朱玑打开话匣：“你就不喜欢我，总嫌我麻烦。上次我和某家小姐吵架你瞪我，还有我想换个职位你也不准，闲着无聊去刷马毛你也管，马不是你送的呀？不喜欢我拾掇马匹，当初何必送我？不喜欢我……当初何必让我遇见你？虽然我不如沈苍璧成事，但你也不能这样嫌我呀？我也很委屈。”确实是越说越委屈了，声音开始变成一根生冷的硬刺，直戳进我心里。
我拉他的胳膊：“别泡着了，水凉，上来慢慢说。”
“不凉。”朱玑长腿如同灵活的锦鲤尾鳍，在水波中一剪一踢，划开一片水波蹿出去老远，显然是拒绝乘我的船。
“上来嘛。”我遥遥地对朱玑喊。
朱玑在拗:“你生气了，我不要上去。”
“我哪儿生气了呀？没生气。怕你受凉，赶紧上来，好些话想跟你说呢。”我尽力笑得温和，朝朱玑伸手：“来，过我这边来。”
朱玑不情不愿地乘着水波荡回来，手递过来让我拉他上船。
“脱掉湿衣裳，擦干，换上这个。”我把外衫脱下，连同朱玑随手抛在床仓里的茶金衫子一并递给他。
朱玑背过身，拿后背对着我。即使怀胎八九月，他的身体仍旧几乎没有赘肉，麦色皮肤下包裹的肌肉纹理明显、匀称结实，水湿的衫子凸显出他挺翘的臀部以及力量饱满的腰线。
我说：“我发誓，朱玑，我很喜欢你。”
“你怜我，并不爱我。天底下没人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的。”朱玑很犀利，直指深处原因。
我试图绕开敏感话题：“你是你，他是他，没什么好比较的。”
被朱玑打断：“可是你更喜欢他那样的，为人老成、八面玲珑，不会惹你生气。”
我心道，只是他招惹我发怒的事情你没看到呢，当初沈苍璧两次三番惹得我都想狠狠骂他一顿呢。
“而且他更能帮助你……你公务私事都只告诉他，也只让他帮你，肯定是嫌我不做事了。”朱玑淡漠得看我一眼，瞅得我心中发毛。
“这点你错了。沈苍璧做事稳妥是不假，但你可知道，老成持重的性格容易成事，却成不了大业。”我决意使用老计策，避重就轻，不接正面质问、只响应侧面飞镖，“这世界比天还大，能人比繁星更多，一旦缺了丁点儿坚持就会滑落谷底跌进泥里。”我踩踩脚下晃悠悠的小舟：“我得保住咱们脚下的船，甚至换条更大的。他比你少了一点野心和野性，而这些我比他更缺，所以其实我们都寄希望于你的。”
朱玑束好衣带，说，“我只是傲，没想伤人。那个人却是实实在在心中有猛兽，嘴里有獠牙，时刻准备张口咬人的。你我他三人之中，只有你才是温吞的，所以他才能吃定你，你才会依赖他。”
我哑口无言。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别总拿我当孩子。”朱玑用他并不擅长的疏离语气同我讲话。
“你每天都在想这些么？”他并不是脱口成章的人，这几句道理，是临时编纂不出的。
“也没有经常想，有时候而已。”朱玑或是发觉自己心思重了，态度有点点闪烁，“有人和我说过这些，我认为他很对，就套来和你说了。”
“谁在背后嚼舌头？说这些无稽之谈？”
朱玑耸肩：“没谁。”
“你不说我也知道。”
其实我猜得出，知晓并有胆量在背后谈论这些，又能和朱玑聊起的人，范围和目标都很明确，只有我们家那位“朱”姓大管家一位而已。可是我不想因为他与朱玑闹得不愉快，平心而论，朱玑是一位顶好的男人。模样俊朗，体格精壮，情绪稳定又能够沟通，简直是万里挑一。
“得，不谈这个了。今儿难得出来一趟，天气还好，给你弄点野物吃吃才是正经事。”我逡巡周遭，“莲子要不要？周围都是莲蓬呢。”
“不吃那个，有多少粒籽儿苦几下，难吃。”
“剥掉中间的芽儿嘛。”
“还不够麻烦的，”朱玑瞄我一眼，若有所指，“再说人家长芽儿也不容易，一把给掐了，我看着可怜不忍心。”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塘荷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