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王关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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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玑在军营里和人斗枪，一丈一尺三的铁枪甩膀子扎出去，结果一个不当心、当机立断地扭伤了右边胳膊。他受了伤当时甩甩手，觉着没那么痛了，还以为没事。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却疼得不行，坐在饭桌前手指捉不住筷子，胳膊抬都抬不起。
我问朱玑怎么了，这厮哼哼唧唧不想说实话，被我连续追问了三两回才坦白。
这瓜娃子，功夫不到家就敢出去显摆，真怀疑他的头脑都长到肱二头肌上面去了。
我教训了朱玑几句，他又跟我哼哼唧唧。神烦。
因沈苍璧会一些医术，我们又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就让他给朱玑摸摸骨头。举手之劳，顺便的事情嘛。
朱玑还老大不乐意，背过脸说没事，左手抓着右胳膊不让沈苍璧给摸骨。
“胡扯呢又？没事的胳膊动都不能动？赶紧伸过来，让沈苍璧给你摸摸，看看毛病大不大。”我的语气几乎是严厉了。
朱玑这才把胳膊递过去，给半张桌子对面的沈苍璧诊断。
沈苍璧要按朱玑的肩头，中间隔着一个我不方便，我就腾出位置，推了一把沈苍璧的轮椅到朱玑面前。沈苍璧自上而下按了一遍朱玑的胳膊，换做一手托他手肘，另一手扶着他手腕。
诶，沈苍璧的手怎么比朱玑那小子的白那么多呢？不光白，还细呢。
“动一动手指。”沈苍璧的声音不远不近、不咸不淡，没有抬眼看朱玑的脸。当然，朱玑背过去脸，也没看沈苍璧。
我盯着朱玑的手指，半天没瞧见手指动唤。
“诶！朱玑你动一动呀！”我催他。
“哦。”朱玑老大不乐意地应声，动了动手指头。
沈苍璧问：“疼不疼”
朱玑答：“废话，当然疼！”
我啧了一声，朱玑语气太不善了。虽然我知他对沈苍璧只是偶尔嘴上恶劣点，却还是不乐意他这么同沈苍璧瞎嚷嚷。
沈苍璧倒是不在意，缓缓放下朱玑的手臂，道：“骨头是没伤到，估计是扭了筋腱。具体我也不好说，找个懂行大夫瞧瞧吧。”倒是知道半瓶子水的医术不能随意卖弄。
“找正骨的大夫？”我问。
“推拿师傅也可以，主要是筋肉的事情。他身体底子好，推拿过后修养一段时间，应该没事了。”
我接着问：“要不要用布把胳膊吊在脖子上的？我看不少人都那么做。”
沈苍璧笑笑：“吊胳膊是为了限制肩关节活动和减少受力，这种情况，吊起来也可以的。”
“朱玑，那你要不要先把胳膊吊起来？”我扭头向朱玑问话。
“用不着！”朱玑有些不耐烦，很明显是不开心了，谁知是不是因为沈苍璧会点医术，他自认为输了沈苍璧一局呢。
每次我当着他的面和沈苍璧多说了几句话，他都不开心，那个酸呀、醋哦，末了还得我去哄。
我忙问：“那什么时候给你找个推拿师傅合适？你说个时候，我找最好的大夫给你贴膏药、按胳膊。”
朱玑说：“军里就能治我这个，等下饭后我找我母亲就得了，让她帮我找人瞧胳膊，你不要费心了。”朱玑这人单纯，从有事就爱回家找娘亲解决这一点就能够看得出了。吃味这种时候，只要和他说话，保准消气，这次依然如是。
“随你，等会儿我吩咐白妹，让她跟着你去瞧病。”
我能由他去，却不能完全置之不问。让朱玑自己找回娘家去看病？身边没我顾家人陪着，还不知有什么人，说怎样的闲话呢。没事人总闲的蛋疼，总爱东家长西家短，嘴碎还不留口德，烦得很。
右边胳膊受伤的朱玑不能用筷子，但是饭不能不吃呀。更何况他在军中和人摸爬滚打了一天了，不晓得饿成了什么样。
我给朱玑夹了满碗的菜，让他用勺挖着饭菜吃。
朱玑却不好意思在沈苍璧面前用勺子，他怕出丑，索性单手端碗回屋去吃了。
我等朱玑走远了写，对沈苍璧眨眨眼：“我也给你找个推拿师傅吧？京里有个王姓老头做推拿的，以前皇上还不是皇上的时候，打架撅了腕子，就是找他看好的，那往后做推拿的王老头就成推拿王了。”
沈苍璧推辞说不用麻烦。
“你不是老腰疼么？刮风下雨的天气都睡不好，整个冬天都蔫蔫的。没事推拿几次挺好的，我保证推拿王的手艺特好。”
沈苍璧眼睛盯着我的，答应了。或许是不忍拂我的好意。
“那等下用过饭我给你拿按摩油来。前段日子收了一批好货，除去送进宫里头用的，我手里还剩好些呢，什么红花油、肉桂油、松节油、冬青油、樟脑油之类的。”我夹了块肉给沈苍璧，“朱玑有的我都补给你，而且给你的肯定比他的好。”
人心在胸膛里本来就是偏的，我就这么彻底得偏下去得了。
几日过后，说让找推拿王给沈苍璧按腰，结果得到答复推拿王收山、不接生意好些年了，派了个唯一的得意亲传弟子过来接替他做事。说是推拿王在京城关左捡到的弃儿，随了他的姓氏，全名就叫王关左。
我心说那没问题呀，只要手艺好没所谓的，推拿王现在早就是个糟老头子了吧？他要来，我还怕他按坏了沈苍璧呢。
却没想到家丁领进来的是个眼睛上缠着布条、手拿盲杖探路的瞎子，这没什么的，不少推拿、乐师都是眼睛不好使的，在这点上我完全没有分毫的偏见。我有偏见是这位推拿师傅的年龄！
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呀，这推拿的男娃娃也太年轻了吧？清清瘦瘦的，分明是个小孩子嘛，下面的毛长没长齐都不知道呢！谁不知道推拿这行当多需要积累经验呀？他这幅样子完全无法令我信服，谁知这孩子一下手，会不会把沈苍璧的烂腰给揉得再烂一点？
我可不敢在沈苍璧身上试验他的手艺，沈苍璧哪能折腾得起呢？
我抱怨道：“怎么是个……”
“你看不起瞎子呀？！”
那小瞎子才听我讲了半句话，即刻炸毛了，挺着身板朝我的方向高声道，还自带音调转换、抑扬顿挫呢。
我被误会，本想说怎么是个年纪小的好吗，结果刚说半句就把他给惹毛了。天知道我完全没那个意思的，看不起瞎子，不就是变相看不起沈苍璧么？我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忍不住啧了一声。
王关左把我的啧声误解为鄙夷，歪着嘴角冷嘲道：“最瞧不起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眼瞎了手艺也要比别的推拿师傅好上一百倍，你看不起我就是不长眼。而且怎么听说要我给按的人是个瘫子呢？动不能动，站不能站，走不能走，还不如我呢。”
好么，真不是好惹的主，一见面不容人说话就把沈苍璧都损上了。
我的脸颊抽了一抽，看沈苍璧。
他给我了个表情，大约是笑的意思，脸颊很僵。被直勾勾戳中残疾，他心里比谁都不好受。
“得，他嘴巴真毒，我懒得理，直接送走吧。”我抓住沈苍璧的手，说。
王关左戳着盲杖乱走：“让人来就来，说赶走就赶走呀？告诉你们，我没那么好惹！该干嘛干嘛，要我推拿就赶紧把人送过来！”
我看王关左听着声音，横冲直撞戳着棍子就往我们这边走，怕他不小心戳着沈苍璧，就伸胳膊拦下他：“你脾气太臭，我们庙小请不起，只能送神了。”
王关左顺势搭手给我摸脉，似笑非笑地说：“睡得不好，最近还脖子疼吧？正好我给你按按，让你见识下我的手艺。”
“用不着。”我说。
我这话音还没落呢，这小瞎子就探手捏住了我的脖后颈，手指头一用力就把我拧得转过了身。别瞧人瘦，手劲真他妈的肥。
比手劲更肥的是王关左的胆子，我没许可他帮我按呢，他就下了重手，三两把下去，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怒：“疼死了，你放手！”
“疼什么疼，忍着点不就得了，按完了有你舒服的。”好么，王关左倒是大言不惭。
我还是疼，声音都抖了，可是脖子在人家手里面拿捏着，除了嚷嚷，根本无从反抗。
沈苍璧急了，划着轮椅过来，说：“你放手！”
王关左不撒手，捏着我的后颈和肩膀揉来搓去，疼得我哎呦呦直叫唤。心说自己造的是什么孽，碰上这么个烂脾气臭嘴巴的讨债鬼，上来就给我罪受。
沈苍璧怕王关左捏坏了我，导致他转着轮椅围着我们俩转了两圈，还是无从下手也不敢近身。
千万没想到，这时候顾子慕那丫头竟然推门跑进来，直接抱住王关左大腿弯，用小孩子超分贝的哭嚷乱叫唤，还口水淋淋地狠咬王关左的大腿。
王关左被震到，听声判定是个孩子，他不敢踢腿甩开顾子慕，就朝顾子慕吼：“松手！”
可是他怎么吼得过尖嗓子的小丫头片子？顾子慕的哭叫声直接把房顶都掀起来了。
王关左一声闭嘴，顾子慕就扯着喉咙一声尖叫，还口口声声喊：“我跟你拼啦！”。
我趁机脱身，还拉过挤眼跺脚朝天乱叫的顾子慕，让她消停。小孩子的哭声，真是天下最强效果的杀人利器呀，我现在脑膜还疼呢。
顾子慕呜呜咽咽，是真哭了，说：“我不许他欺负娘。”
“哎哟哟，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那叫推拿，不是欺负。”
“就是欺负！娘你都说疼了，他还不撒手，我要跟他拼命！”顾子慕带着一鼻子鼻涕泡，又要往王关左身上扑。
我把她抱起来，乐了。我女儿日后肯定是女中豪杰，看今日表现就知道啦，毫无疑问的嘛。
“别闹，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安慰我们家的小恶霸。
顾子慕又伸拳踢脚闹了片刻，才把消停，把脑袋钻我怀里，给我看她拳头：“娘，送给你花。”
我看了一眼顾子慕手里那小株绿油油的植物尖，哭笑不得：“这是草吧？”绿油油的叶子，不过形状长得比较别致，但是还是草吧？是草的吧？
顾子慕震惊了，内心也受到伤害，眼瞅着又要哭。
沈苍璧忙说：“是花是花，成东你没见识，绿色的也算花。”
顾子慕蹬我，要从我怀里下去，让爹爹抱。
我把她放地上，顾子慕噌噌几下就蹿上了沈苍璧的轮椅，抱着沈苍璧的脖子把头搁他肩膀上。
“顾子慕，你当心点，别踩着你爹的腿。”我说。
“没关系。”沈苍璧笑，“你没事吧？”
“没事。”
于是仰脖看了看我的脖子，摇着轮椅往外走：“没事就好，成东你送客吧。”
沈苍璧用眼神点了点丢在一旁的竹棍子盲杖，我这才注意到刚才一阵混乱，王关左的盲杖落在很远的地面上了。他直愣愣地挺立在地面上，倔强却不知所措。
我捡起盲杖递给王关左，说：“对不住，请回吧，工钱照付的。”
王关左年轻的脸上表情很是复杂，但终究没再口出恶言，竹杖哒哒哒地轻点地面，走了。
难得一天没事忙，本想趁机陪沈苍璧物色个推拿师傅呢，结果惹了这么一大出麻烦。我揉了揉受伤害的脖子，心想今天过得真窝心。
沈苍璧带着顾子慕回了他的院子——也就是我婚前一直在住的那间。沈苍璧饶有兴致地教小丫头燃香，其实无非就是给顾子慕一块切好的香料，让她放到炭火烧的无烟香炉上烤着。
沈苍璧见我来到，问我：“要喝什么茶？”
我说：“别麻烦，就你给顾子慕沏的核桃沫乳饼甜茶吧。”我刚才进屋就闻到香甜的乳香甜茶味道了，顾子慕年纪太小，沈苍璧就弄了一种杂七杂八干果核仁兑出来的甜茶给她喝，味道还不错。
沈苍璧沏了一大碗的甜茶，双手推给我。
顾子慕瞧见了，磨蹭过来，说我大茶碗里的甜茶比她小茶碗里的好喝。
沈苍璧开口：“你娘的茶辣，没你的好喝。”
“别听他的，娘的茶让你喝。”我抱着顾子慕，将其圈在怀里抱着，让她就我的杯子喝茶。
“热，别忘吹一吹哈。”我嘱咐顾子慕。
结果顾子慕像模像样吹了半晌，嘬了一口就伸着舌头叫：“辣，辣。”
我嘿嘿乐：“这杯里面加了蜜渍姜的，能不辣么。”
沈苍璧说我：“你又逗她。”
难得有空，随手被可恶的王关左给搅了小半天，但是还不至于毁了我们一整天的心情。干脆让沈苍璧挪去床榻上下棋，他靠着也舒服些。
顾子慕自告奋勇跑去抱棋盘，结果力气小抱不动，还是我去拿了棋盘来。
沈苍璧把轮椅停靠在专意给他定做的木榻前，把脚拎起来放在地面上，屁股往外滑了几回，才把身子往木榻上送。我顺手把他的脚给放在床上，省得他还要弓腰勾弄半天。
“谢谢。”沈苍璧说。
然后，我感觉刚才不应该为沈苍璧提供帮助了。
顾子慕踢掉鞋子爬上榻，蹦蹦跳跳窜来窜去。沈苍璧所用的床榻全部相当柔软，顾子慕最爱在上面蹦跳了。
“自己去玩。”
我将棋盒里的黑子白子各分了一多半给顾子慕，想让她消停点儿，乖乖在床上搅和棋子、自己跟自己玩。她的确是自己和自己玩去了，只是没考虑到沈苍璧和我还在下棋，偷偷从棋盘边缘偷子、添加进她混成一片的棋子堆里。
本来棋子分给她去玩之后就不够，这下子可好，更把棋局给搅乱了。
沈苍璧就抱着她，该走哪一格哪一目，统统指挥顾子慕帮他落子。
顾子慕胳膊短，一伸手就蹭掉了一大片棋。
所以这棋局，根本就无法顺利进行下去嘛。
还好顾子慕帮忙落子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棋盘竟然眼晕，睡着在沈苍璧怀里了。
“顾子慕真不老实，爬树下河什么事有她不敢做的？还不知从哪儿摘了草来，大早晨又野跑去了吧。”我把睡着的顾子慕抱去床上的时候轻声抱怨。
“我倒是愿意她这么野着，最好永远没有什么可以限制她的自由。”
我推开棋盘，二话不说就去啃沈苍璧的牙。最近我爱上了啃牙这种高难度的亲吻方式——用我的下齿去磕他的上牙，抑或反之，和咬嘴唇这种软绵绵的吻相比较，滋味完全不同。
“有孩子在呢。”沈苍璧立场不是很坚定地说。
“那咱就争取动静小点儿呗，快吃中饭了，咱们得抓紧时间、速战速决。”
于是，该干嘛干嘛，该怎么干怎么干，怎么高兴怎么干。
题外话了。
有件可笑的事情，后来我又差人去请王关左回来为沈苍璧做推拿。
缘由无他，王关左性格虽然特坏，但事实证明他的推拿技术还是过关的。那日在他强迫下，仅仅被他捏了两把脖颈，我脖子痛的毛病就在老长一段时间内都没犯过。
我合计了一下，虽然王关左性格不招人待见，却还是要请过来给沈苍璧按腰。总不至于和身体置气吧？大不了他说话的时候，全当他在放屁咯。
再往后真正相处下来，发觉王关左就是嘴巴臭得死，心眼子还不错。我想他是眼睛看不到，平常咋咋呼呼算是自我补偿、自我保护，仿佛恶语中伤别人，就能够使他内心舒服一点似的。
同样是残疾，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沈苍璧却是绝不会用的。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王关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