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鲁番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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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殿是栖梧宫中用来接待贵客的地方，不像北山殿般金碧辉煌，色调以妃红为主，建筑风格与朱雀殿颇为相似，但色调更为古朴沉静。宽厚的红墙上整齐的砌了方形的落地风窗，金边相镀，上绘红色雀鸟游云戏风，镂空红木镶嵌，打破了规整的方形，平添一份精致，窗后有淡香绿竹编成的竹帘，半开半闭，红色的穗子垂下来，随着通窗而过的微风轻轻摇摆，让人见之心静。
这样的风窗过了八扇，才见漆红的大门，云织朽和流锦炎跟着宫人迈进去，一股含着舒心香气的暖风袭来，让人顿扫阴寒。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西山殿，但是以客人的身份来，还真是第一次。殿内的陈设没有多大改变，还是以大气沉静为主，但却丝毫没有高高在上之感，每一处都有使人如在家中般的适宜感。
宫人引着两人靠窗坐下，身后就有茶点奉上，礼数周到后，宫人便退了下去，不会太远，而听不到客人的召唤，不会太近，让客人有不适之感。
云织朽端起桌上青色的茶盏，慢慢饮了一口，饶是面色再冷，也带了一丝的暖意。流锦炎见此却是一笑，“待人接客方面，梧止碎风向来很会做人。”
听到梧止碎风的名字让云织朽捻着杯盖的青葱玉手微微一顿，冉冉升起的水汽遮盖着她眼中的情绪，她缓缓放下茶盏，面带讥诮道：“这么看来，流锦将佐对梧止碎风倒是熟悉得很。”
流锦炎的桃花面瞬间沉了下来，“驿馆里每日见不到云姑娘有除了杀气四溢之外的表情，到了栖梧宫，表情倒是丰富起来了。这是因为回家了吗？”
“啪！”就要碰到桌面的茶盏应声而碎，飘着白雾的茶水四散流开，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宫人立刻上前，收拾碎片，擦干水渍，换上新的茶点，一气呵成，迅速无比，等桌面上再次只剩两人的时候，炉鼎内的熏香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飘浮，丝毫不乱，刚才四散的茶水竟然还没有流到桌沿，云织朽的衣摆自然也没有被沾到。
云织朽的目光深沉起来，“这栖梧宫藏龙卧虎，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又怎能视其为家。”
流锦炎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却也已经收到了云织朽的警告。只是一个奉茶的宫人便有如此素养，在这里还是少说为妙。再次抬头，面前之人早已恢复了冷煞的面孔，仿佛刚才那只失态的茶盏并未破碎过。
流锦炎凝眸。
将云织朽接回平康之后，一切如她所料，云渊悉派他去无邪不是单纯的接人，他在计算泾水的水速。认了梧止微澜为妹妹之后，云渊悉立刻就派他去了三城，那时沔水洪灾的消息还未传遍天下，云庄却已经接到消息，甚至准确的判断出无邪将会打开三城接受难民！可惜那时他收到了消息说有疑似渊梧的军队经过平康边界，怕有意外就前往查看，耽误了赶去三城的行程，让无邪顺利包揽了仁义的名头。
只是这一来一回，让流锦炎心中对云渊悉这个人肃然起敬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相信，那么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轻轻松松的要了梧止碎风的一只手。
云庄，果然不可小觑。
正因为有这种深刻的意识，他对云渊悉的命令是无不听从的。当然能够猜到云渊悉的行为，云织朽其人，也不简单。但这次奉令与她一起前来无邪的任务……
“青署长！”整齐的行礼声响起，流锦炎与云织朽同时截住自己的思绪，往大门望去。
无邪有九堂四署，九堂分内外两堂，外堂分别为执兵、执工、执户、执礼、执法，内堂为文书、丝造、食膳和纳言，四署分别为桃署、医署、梅署和刑署。九堂为朝臣，管理无邪大小事务，四署为内侍，为栖梧宫主服务。权利没有大小之分，但除了无邪领主之外，九堂四署就是无邪的领导者，可就算是地位平等，九堂四署内部也会自己评个三六九等。而除了真的没脑子不知情的，众人似是默认了医署为尊。
医署，明面上为领主治疗疑难杂症的地方，其单方面战斗能力却是九堂四署之首，在全无邪仅次于血音楼。医署署长青骨，几乎没人知道他真正的模样，常年带着各种人的人皮面具，辨认只能靠其身上独一无二的药香。那是一种除了无邪领主之外仅此一份的药香。听闻无邪历代领主都会长期服用秘药，不但体制超强，且无论男女都体有清香，长此以往，历代领主的体制发生变化，从上一任领主，也就是梧止碎风的父亲梧止听风开始，不用服用药物而天生体制超强且天生体香。
医署作为为领主调制秘药之人，同样具有这种体香无可厚非。
流锦炎是知道的，他从十岁起被梧止听风所救，带回栖梧宫，就是投在医署门下，那时的梧止碎风小小的，只到他的咯吱窝那么高，却漂亮的惊心动魄。
……
“少领主，这是流锦哥哥，要好好相处，不要欺负他哦。”和蔼可亲的嬷嬷带他到了医署，坐在高高的药台上捯饬着不知名的药材的小人闻言转头看他，极品墨玉般的眼眸清澈透明，小人偏了偏头，打量着面红耳赤的他。
那据说是领主夫人精心培养的千重樱花瓣飘进门来，艳丽的颜色比不上眼前之人的唇色，他只能看到她的唇形，似是吐出了四个字，带着馨香的风儿消停下来，他才听到她说了什么。
“你是弱者。”
你是弱者，所以不配当我哥哥。
你是弱者，所以我不愿与你相处。
你是弱者，所以我不屑欺负你。
你是弱者……
小人继续捯饬着不知名的药材，身上奇特的药香区别于满室的药材，那样特别，那样孤高。那时的流锦炎想，他大概终其一生也忘不了这种香味了。
……
在地狱牢关了近一年，她的身上还是药香满溢，直到那具身体化为飞灰，空气中再也没有这股独特的药香了，偷灵换魄到一个男童身上的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想：果然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种药香……
这次任务之前，当他知道医署青骨也有同样的药香之时，流锦炎的心中是绝对欣喜的，但这份欣喜不能表现出来，甚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梧止碎风已经死了，被他背叛的梧止碎风已经死了。
云织朽的双眼有一瞬间的目眩。
她并不知道青骨是梧止碎风的另一个身份，云渊悉要她来栖梧宫求见青骨时，她自然也什么都没猜到。
流锦炎过于专注的眼神让她微微有些诧异，但当目眩过后，她看着他的脸，然后她想她大概是明白了，明白云渊悉的用意了。
从大门缓步而入的人，不过十多岁的身高，面容像是每一处都精心雕琢过般精致，明明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气质却如历练已久的高手，不算高的身体镀了光般亮得让人睁不开眼，恍惚间觉得他就像是一把光华未曾敛尽的宝剑。他微笑着，步履从容闲适，身体还未完全靠近，门外之风已经送来了他标志性的药香。
这就是医署署长青骨。
云织朽和流锦炎都站了起来，礼节周到的朝他行礼。
“青署长。”
青骨身份的梧止碎风微微一笑，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自然以同等的礼仪回敬。
“云庄的贵客有礼了，请坐。”伸手一请，慢于客人片刻落座，动作优雅沉静，声音不卑不亢，简直就是移动的《天御礼典》。
云织朽收回自己的目光，内心波涛汹涌，面上却是纹丝不动。
梧止碎风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两人的面庞，举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了下来，“两位贵客今日到访，却是不知所为何事？”
打官腔可是领主必修课，梧止碎风怎么可能不会。你们不说话，我就催一催，要还不说话，我这个大忙人可就不奉陪了。
云织朽瞟一眼沉默不语的流锦炎，礼貌地答道：“在下是云庄中人，却也只是此行的陪客罢了。”意思是她对面那个魂游天外的“非云庄中人”才是此行的主客了。
梧止碎风双眼一眯，笑意不减的转向流锦炎。传话之人明明白白说的是“云庄求见”，到了她这儿，却成了陪客了。不过不急，她倒要看看这山芋能扔到几时。
流锦炎似是感受到了梧止碎风不容忽视的目光，眸光闪了闪，桃花面上犹带几分恍惚和强自清醒，“是这样，沔水之灾，百姓流离，鬼王感同身受，渊梧没能及时安顿难民，无邪为天御所做，鬼王铭记于心。只是王都前些日子得到消息说七辽鲁番可能与此次水祸有关，在得到此消息的第一时间王都就下令彻查此事，只是鲁番属七辽地界，与平康相距甚远，想无邪体王都忧民之心，心系天下，又有地势之便，由此便有我等无邪之行。”
这话说到后来，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清醒了。可他清醒了，梧止碎风却不得不装个糊涂了。
流锦炎此话，前面，明着是夸奖无邪收留难民，实则是在指责他们收买民心，明着是无邪做了善事，实是句句“鬼王感同身受”，“无邪为天御所做”，这分明就是在说：事儿是你做的没错，但这都是咱们王都的指令，你就是个跑腿儿的。几句话功劳就全成了王都的了。
后面，平康前些日子才收到的消息，稂烬的钱庄之乱还没完，封城之令也没撤，你身在稂烬，到底是怎么得到的这个“前些日子才收到的消息”？！这不是明摆着在讽刺无邪的威严嘛！再有，他鲁番与水祸有关，地属七辽，你们王都嫌远又怕七辽不高兴，我无邪难道就活该当平康的跑腿吗？！真是笑话！
梧止碎风脸上露出深明大义的表情，语气也很配合，“自古饮一江水，养一代人，难民乃是沔水的子民，无邪自小喝泾水长大，泾沔两水同出同源，皆自隐公山脉而来。无邪接受难民实属同族相帮，不敢有辱王都圣听。至于那鲁番与水祸有关的消息，流锦大人也说了，王都与鲁番相距甚远，想来消息有误也未可知啊。王都做事向来有谨慎之美德，消息不属实却大动干戈，劳我无邪擅进他国地盘，惹恼了七辽……不是在下危言耸听，从地势上说，天御可是在七辽的包围之下啊。”
一番话下来，却是把流锦炎适才说的所有话都推翻了。而流锦炎的脸色也早已经是青里透黑了。
听到后来，云织朽悠闲品茶的动作也放了下来，认真倾听完毕，只叹无邪人才辈出，果真所言非虚。
见对方被打压下来了，梧止碎风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琢磨着梧止微澜还未出招，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
果然，流锦炎脸色几变之后，向云织朽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对于流锦炎个人来说，向云织朽低头是耻辱，但对于代表王都的流锦炎来说，只要她能帮忙能达到目的，就是下跪，他也会毫不犹豫。
但收到流锦炎目光的云织朽的唇边并未漾出熟悉的讥诮，她承认青骨的才能，并不认为流锦炎输给他是件嘲讽的事。就算流锦炎不提，她也是要出手的。若是连梧止碎风手下一个署长也对付不了，又何谈跟她分胜负。
“青署长所言甚是。只是当今天下还姓鬼，渊梧、沂蒙还有无邪说到底都是天御的领地，天御先祖分封，乃论功行赏，旨在各地一心。若是王都有令，而领地不听，这可不就是公开致异吗？相信无邪领主对王都的忠心绝不仅仅是帮助鬼王接纳难民吧？您说的没错，鲁番的消息可能有误，但帮助王都排除误会，可不就是臣民的义务吗？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语气平淡，丝毫没有咄咄逼人之气，云织朽说完，学着梧止碎风，也是微微一笑，呷了一口茶。
梧止碎风盯了她一会儿，即使再不想承认，她也得说，梧止微澜很像她，无论是内力还是所使用的招式，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平时的行事作风，都如出一辙。
她不知道云渊悉是怎么找到梧止微澜的魂魄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梧止微澜能够这么像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会弄清楚，早晚。她的右手可不是白丢的。
“云庄的贵客说得有理，现今的这个天下，说到底还是以‘天御’为名的。一个大家里闹得再不愉快，也还是一个家不是？七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属地鲁番有所异动实属可疑。而与鲁番相邻的渊梧领主不知去向，连接纳难民都是无邪帮衬，当然难民之事是分内之事，既然渊梧无法帮助王都，鲁番的事自然请务必让无邪尽绵薄之力。”
梧止碎风虽然松了口，但咬定了接收的难民是无邪的事，跟平康没半毛钱关系，她可不喜欢帮别人做嫁衣。
云织朽也知道这是无邪最大的让步了，也罢，反正鲁番之行，无邪是非去不可的了。如此云渊悉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既然目的达到，她（我）就没必要再留下来了。
梧止碎风和云织朽同时想着。
然后两人同时起身，流锦炎慢两人半步起身，三人礼数周到的互相行礼之后，梧止碎风便命人一起恭送二人了。
“如此，鲁番之行便有劳了。”云织朽说。
“哪里，倒是劳贵客千里而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装逼什么的，梧止碎风最是擅长。
“无邪领主不会有异议吧？”流锦炎貌似担忧地说。
“不会的，主上能够领会王都的意思。”梧止碎风从善如流。
“那就劳烦了。”流锦炎僵着脸说了句，便和云织朽拱手离开了。
九月的天气还未能让人感觉到凉意，但早晨再披一件外衣却也是刚刚好，午后却还能感受到些许热气。西山殿外，咫尺之遥的千重樱院中满院的夏色，生机盎然的叶子从院子的墙壁探出来，似是在邀请院外之人驻足、请进。
梧止碎风遥望了一会儿院墙之外的景色，终还是转身提步了。
不省心的臭小子……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鲁番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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