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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替死鬼(一) ...

  •   这是一间牢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不幸是这儿唯一的房客。当然,这是上一刻的事了。

      听听这呻|吟,这喘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青楼呢。可事实上,这是我的邻居,正旁若无人的与人敦伦所发出的声音。

      杂乱的稻草上铺了一块约两三尺见方的白色棉锦,一直铺到牢房的隔离栏为止。第一次看到它被铺在隔壁的时候,它还是洁白整齐得让人不忍触碰的模样,等我的邻居脚蹬锦缎做面,暖玉做饰的一品靴踩在上面时,我也还是觉得合理的。至少配得上这用同色蚕丝以穿云针法手绣了满面艾草叶花样的极品棉锦。

      更何况相比于那双靴子,它的主人更加夺目。此时他就躺在早已皱乱不堪的棉锦上,精实完美的身材说是鬼斧也是委曲了,别说他的脸了,一双凤眼波光潋滟,偶尔乍现的精光煞气十足,这就足以让人忽略他妖气的面貌。他身下的美人也是万里挑一,妖娆的身材,娇艳的脸蛋,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喷张,但比之男人,这个美人就全无看点了。

      然而,就算是他有再完美的身段,再妖孽的面孔,天天毫无顾忌的在我面前“坦诚”相对,我也是会麻木的。

      “嗯!好棒!王,王,我的王……你好棒!”

      这个声音可谓是柔媚入骨了,我费劲的挠了挠耳朵,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袍子。默默地给她计数到“八”。嗯,这是第八次她喊他“王”了,可谓真相了他的本质——“王八”是也。

      呻|吟声直到我都忘记自己数了多少几个“王”了,才慢慢平息。见没声儿了,我无精打采地瞄了眼仍旧“坦诚”的两人,闭上眼打起盹儿来了。看来今天的事儿算是完了。这个“王”可真是辛苦,伺候人家半天了,连口水都没喝。好说是个王呢。

      这几乎是每日的必修,我看着邻居敦伦,邻居专心地进行交|配活动,大概是要争取在这个寂静的牢房里添个把人丁。期间,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们所处的监牢,被称为地狱牢,被关押过在这里的,时至今日也就四人而已。这四人,包括了我的邻居,他带进来的美人和我。私心还是很好奇那第一位地狱牢的房客的,毕竟,这牢是为他所建。能关在这里的,这一辈子是都甭想出去了。然而,我的邻居不同。他是作为死刑犯暂时被关押在此的。也就是说,这个王也及时行乐不了多久就会走出这个牢房了。

      到时,就又只剩我一人……

      ***

      这天我刚数完心跳,在地上划上计日子的记号,邻居施施然站起,美人为他打理着装后,他出门了。这个监牢的牢房是可以任意走动的,但想出监狱门就没那么容易了。英明理智如我就很少去挑战那扇只能由外面打开的门。我不禁带些兴趣地目送他的背影。

      “开门。”邻居在距离门口十丈处就站定开口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真正意义上的的说话(敦伦时发出的声响,我称之为……响声)。这是上位者的声音。声音不大,懒散得近乎柔媚的声线,就像是早已习惯了,说话间就隐隐带着不自觉地声蛊。

      看来,这个“王”可能来自南疆呢。

      我正兀自寻思,大门应声而开,刺眼的白光迫使人眯起眼来,然而,我却瞪大了眼,即使是眼睛因为不适而刺痛难当,我也不舍得闭眼——这是这一年来我见到的第一缕阳光!

      邻居被阳光迫得转身避让,无意间好似看到了我,他的神情一顿,竟是盯着我的脸若有所思起来。这时两个全副武装地高大男子恭敬地请他上辇,他这才收回目光。

      他这一去直去了两个时辰。其间,留守的美人没看我一眼。仿佛她的眼里只有他的王。想来定是那个王的某项功夫绝顶,这美人被伺候的非他不可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开口就能使那据说是“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动静”的狱门应声而开,还待遇很好地被辇载走,这两个时辰他又是去了哪里,但从他回来后的状态,可想而知,他的意愿没有达成。

      “啊!王,好痛!啊!”

      啧啧啧,刚还在夸他,这回又粗暴起来,看那美人被他折腾得都快哭了呢。拿女人出气的男人,我可最是看待不起!然而,我也不会去管死人的闲事。

      我索然地翻了个白眼,不再看下去了。

      半晌,那邻居终于餍足。神奇的是,完事后的他仿若无事般,甚至可以说是心情很好地,随意的端起桌上的夜光杯,品着鲁番上贡的上等葡萄酒,身边是上等美女,正温柔为他披上上等的丝质锦袍,忽视这灰墙、稻草,这简直就是上等待遇。

      “嗯?”许是我观赏的姿态太过坦然大方,那美人儿在他耳边低语几声,他好奇的转过头来,微眯着凤眼,打量着我。

      我不必低头来查看自己也知道,身上近一年未换洗的衣物看上去不止有点狼狈,但总算是完整的,可不像正在打量我的某只。

      “喂,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地方可是非十大恶疾者不要的。”

      终于,他打量完,薄情的唇微微抿起,嘴角勾起一个邪肆的弧,又极有兴趣似的问我。

      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但——

      作为一个终生监|禁者,我想,拒绝回答一个死刑犯的权利还是有的。

      于是我缄默,并偏过头表示不屑。

      “嘿!”

      声音忽然近了,我有些微的吃惊:好快的速度!

      “本王在问你话,你竟然敢不屑?!”话很狂妄,气势却因语气中的笑意而锐减。

      “好吧,本王向来最通情理,”他在“情”字上重了声调,换了个姿势,远离了靠在角落的我,那美人儿立刻上前为他整理滑落的锦袍。“而且,我从不勉强女人。你不说,我说。”

      貌似这是个很好说话且怜香惜玉的王爷。我看了眼那一脸无怨无悔的美人,不屑地想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的“遗言”不断,对于原先独自安静地欣赏人体肉搏变成了人体遗书,我算不上乐见,但也不排斥。我总是闭着眼,爱听不听的样子,实际上还是很享受这片刻的聒噪。

      毕竟这里已经寂静了太久太久……

      ***

      我从他口中得知了许多这一年来外界发生的事。比如天御王室式微,朝员更替频繁,天灾人祸不断,太平年代早已成为历史,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

      “喂,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知不知道‘灭铃’啊?”

      刚刚还在对天御王室新来的军师评头品足的聒噪王爷突然问,我稍微花了点功夫适应了一下这位邻居的跳跃性思维,然后便背情报似的,想起了关于“灭铃”的一切。

      灭铃,天御王朝掌握之外的地下组织,成员完成任务后,皆留下两个紫金铃铛印记,故称“灭铃”。这是一个集情报、暗杀、入世、入仕为一体的组织,已存在两百多个年头,在天御各方都有势力且根深蒂固。

      如果要再详细些,我几乎可以说出其中每个人的名字及背景、执行过的任务、现职等等。

      因为我是现任灭铃之主。

      “你看上去及冠已久,应该听说过,”显然,邻居的凤眼除了媚人之外还挺犀利,竟察觉到了我眼神的细微变化。

      我立刻闭上眼睛阻隔之。“这次领主问鼎可谓声势浩大,没有强大的后援,底气不会这么足,你说会不会有‘灭铃’在后推波助澜啊?”

      我低眉敛目,沉默不语。经验丰富的邻居知道我不会回答,又开始转移话题,“嗯?你的装扮还挺酷的嘛,就是裹得太严实了,这地牢闷得慌,你也舒坦舒坦?如果不方便,本王可以屈尊帮帮你。”

      我在心中冷笑。怎么,早已看出我的身体有问题,现在终于忍不住了吗?你要是有那个胆子掀开我的袍子,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裹着它了。不要以为提点些关于“灭铃”的话题就可以引我开口,以证实你的猜想,我有的是时间,而你剩下的日子以手指的个数计,还是单手。

      “花花,她又不理我,本王好委屈……”没有耐心的邻居终于转身投向美人儿的怀里,暂时放弃向我套话了。

      将死之人,及时行乐吧,知道了这些,你要说给阎王听吗?

      ***

      天御四十九年八月十四,邻居冗长的“遗言”终告结束。

      我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他意识到我的目光,笑了笑,原本就妖气的眉目更加耀眼,但在我的眼中,这只是他的“回光返照”罢了。

      他靠近我,隔着狱木,蹲下高大的身子与我平视,目光诚恳,“喂,怎么说大家都是熟人了,我现在就要走了,还不知道你叫的名字呢,我叫西乞术。”

      “碎风。”我说。

      其实我真的没必要告诉他,但我还是开了口,对他说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碎风,”他呢喃了一遍我的名字,咧嘴露出白牙,“我记住你了。”

      我看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此话的意思。

      他搂着那个美人,背影在强烈的白光下消失,我有些恍惚,茫然地伸出了右手,似乎是想拉住他……

      一个颇有些令人厌烦的绛色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啧,”来人在我身前站定,挡住了那难得不甚刺眼的光芒。“瞧瞧你的样子,碎风,你伸出的那个东西是手吗?啊,让我想想,你刚才是要用那个东西留人吗?你碎风,不是还没吃够苦头吧?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说你还藏着一只右手吗,是吗?果然真人不露相啊!那么,拿出来给我看看怎么样?拿出来啊!”

      我沉默,的确,我已经没有右手了。我刚才伸出去的是半截木棍,被粗糙的固定在上半截右臂上的滥木头!也是我用袍子捂了近一年的“东西”。

      是啊,我碎风,会是那种要抓人家影子来了慰私心的人吗?我果然还没吃够苦头。

      “怎么不说话,嗯?我记得一年前的碎风可是一身傲骨,虽然沦为阶下囚,仍然霸气外露,堪为历代灭铃之主中的王者呢!怎么,区区一年,地狱牢就磨光了你的锐气吗?还是说,我们‘重情重义’的灭铃之主在为不幸的狱友伤怀?”

      口气咄咄逼人,眼神肆无忌惮,肢体狂妄嚣张,这个流锦炎,还真是没一处让我顺眼的。

      我偏了头,依旧保持沉默。

      笑话,你流锦炎算是个什么东西,名流吗,剑豪吗,富翁还是宠臣?即使你已集这些名头于一身,也不过是昔日我灭铃庄收养的下贱东西,也配对我指手画脚?!你的话值得我碎风琢磨?过过耳都权当行善!

      他见我又不答,本欲发作,不过瞬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畅快的大笑出声。我是眉梢都不会为这种神经动一下的。

      “碎风,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想知道吗?这可是关系到你和你邻居的性命呢!”长着一张桃花面的流锦炎,还长着一双桃花眼,最喜欢四处留情,到处沾花,不知道祸害了多少无知少女。而此刻,他正企图用他那双迷惑人心的眼睛向我传递四个字——我可怜你。

      好吧,流锦炎,我也不想复习咱俩结过的梁子,往日我不计较是因为我觉得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我宝贵的时间,不过现在,我有的是时间!

      我悄悄移动了一下长久不动的身子,脚下稳稳踩住了一根一臂粗的木棍,看着流锦炎有些期待的表情,笑了。

      你在期待什么,是这根棍子吗?

      “嘭!”木棍砸到墙上,印出一个小坑后才落地。没被打中的某个有幸之人不去天国寺烧香拜谢,居然怔在那里,似乎陷入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漩涡。

      我还不可置信呢!居然没打中!看来我退步了不少呢。

      “大,大人,您没事吧?”

      “走开!”流锦炎似乎真火了,笑得有点扭曲的看着我,“碎风!我看在你当年对我还有片瓦之恩的份上对你一再忍让,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当年的灭铃之主了吗?!不过一个将死人,哼!哈哈哈哈哈……来人!”

      我一惊,“将死之人”,我吗?

      “慢。”沉稳却又如烟般的声音自流锦炎身后传来。正要上前的侍从惊骇着自己再也无法移动的双脚,向自己的主子投去了恐惧的眼神。流锦炎郁怒地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手下,向来人看去——

      那是一张再狰狞不过的面具,不知面貌,不知发色,不知道眼睛在哪里,也看不清眼神在何处,唯一可以辨别的就只有遮盖了他全身的,似要与这座地狱牢融为一体又如烟似雾般的黑色袍子,以及,那淡如烟雾的声音。

      天御的人都知道,这是鬼祭的装扮,也是公允的,藐视王权的代表。整个天御,只此一人。

      “夜先生,您来的可着实是时候啊!”看清来人后,流锦炎收敛了怒气,不阴不阳的来了这么一句。

      “将佐大人,尚只是奉命来为梧止领主超生。”飘渺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声音淡淡陈述。

      “那请问,是奉何人之命呢?”流锦炎迈出左脚,双手抱胸,姿态悠闲,眼神却是万分警惕。

      “自然是王上。”

      “哦?那可真是奇了。夜先生不是只惟天命是从,只遵从天意的嘛!什么时候我们的鬼祭还会在意凡人的意思了?”

      “王,乃天子。尚非听其言,乃是从其礼。”这话是说,他没有违背天意,天子的意思也是天意的一部分。但他又说他没有听取天子的话,只是觉得他有道理,这件事符合礼仪才走这一趟的。这却是绝了某些有心人拿他承认“王,乃天子”做文章的路了。

      “哼!梧止碎风身为天御的领主,同时又是势力不可估量的灭铃之主。拥兵、拥财、拥势、拥人直逼王室!这也是王上想尽办法也要将之除去的缘由。如今,呵呵,却要你夜尚夜先生来为之超生?这是,这真是位难测之君啊!”流锦炎对夜尚的话很不买账。

      “自古君心难测。”夜尚对流锦炎夹枪带棍的质问仅置此词。

      要是我双手健全,我真想拍掌叫好。流锦炎的面色却十分不好。

      毕竟,鬼祭为死刑犯超生这种事没有先例。超生,民间的说法就是为将死之人念往生咒,好让亡者安息,来世再投好人家的。在王室,就是一件关乎宗嗣的大事。王室相信血脉的纯正,认为历代死去的王室成员,只要经过鬼祭的超生,就能再次降生在王室,成为王室的子嗣,使自己的王朝国祚悠长,绵延不息。

      不过我身为天御十八年的领主,母亲虽然不是王室,但血脉依然不容置疑。就算不论血统,拿出天御的版图看看就知道,要鬼祭为我超生并不过分。想来流锦炎也知道这点,只是把话说的讥讽。

      “不知夜先生的超生可有时辰?”他的潜台词大概是在提醒夜尚勿误行刑。

      “自然是有的。”夜尚的言下之意正回答他,他是算好了时间来的,不会耽误任何事。

      “那本将就不沾梧止领主的光了。走!”流锦炎放下抱胸的双手,睬了一眼至始至终都未动的我,大步离去了。

      “师傅,早知道此子态度如此恶劣,您就不要救他了!”夜尚身边的小童掠过墙上被木棍砸出的小坑,瞪了一眼流锦炎的背影,说道。

      “断竹慎言,将佐大人并非恶人。 ”夜尚轻声斥责小童,又正色向我一揖,“主上可好。”

      我扯了扯嘴角,“别废话了,开始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替死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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