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谣成绝响》君山月

10、雨水 一汀烟雨（下）

　　那时候，刚逃出华音阁的叶澜浑身是伤，是李清愁救了他，还帮他逃过追杀。叶澜万分清晰的记得，他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李清愁一双毫无瑕疵的玉手递过来一只药碗，淡淡道：“你醒了，喝药吧。”叶澜当时以为自己砸做梦呢，呆呆看着，也不说话。于是李清愁将他扶起来，舀一勺黑黑的药汤，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淡淡一笑：“张嘴，不烫的。”
　　叶澜当时哭了，两行清泪流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哭。从小被当做一个杀手培养，哪怕是在第一次杀人时，他也不曾哭泣。可现在，面前这个救了自己的男子，身着一袭淡淡的青衣，用一种淡然却温和的态度让自己喝药，他忽然被感动了。他被人关心着、照顾着，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华音阁无法拥有的感觉。
　　后来伤愈，叶澜问李清愁，应该怎么报答他。李清愁不答，只说，有缘再见。可他放不下，每年雨水之时，都来药庐看望李清愁，收养了一笑后，就把孩子也带了来。因为叶澜一向觉得，这个人就像春雨，轻柔而滋润万物。李清愁没有拒绝，每次他来，砌一壶清茶，听他讲江湖上的风雨，然后叶澜便在日落前下山了。他甚至对一笑叫他“娘亲”都没有异议。渐渐地，成了习惯。
　　可这年的雨水，叶澜只见到空荡荡又清冷的药庐，李清愁不在。他知道天罗教横行江湖，李清愁不会不管，可那一瞬间，他还是感觉到深深的失落。那已经成了一种执念，对李清愁的执念……

　　被夜里的寒冷冻醒，叶澜觉得整个华音阁像是空了一样，寂静如死。一种极度不安的预感涌起，他从房梁上跳下来，飞身往外赶。快速的飞跃牵动了伤口，叶澜忍着疼痛，没有停下。从前杀手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不远处一声厉啸响起，直冲云霄。叶澜心中的不安化为恐惧，他一提身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蹿出去。然后，他看见了满地的死尸，杀红了眼的人们，以及地上血流成河。来不及为这些惨状悲恸，叶澜的目光死死盯着一个人——崇轩。
　　血雾纷芒，聚拢在崇轩的身上，就像是两只巨大的血鹰。嘹亮的鹰唳声铺天盖地，血鹰宛如燃烧一般向着郭敖压下去。这是血魔搜魂之术，叶澜明白，即使郭敖剑术超群，他依旧必死无疑。叶澜哀叹，闭上了眼睛。
　　猛地一声巨响传来，叶澜倏然睁眼。他看见李清愁被血鹰击中，看见郭敖踉跄地扶着李清愁，看见李清愁想说什么，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看见郭敖僵立着，任由李清愁的身体滑落。叶澜看着，仿佛自己只能这么看着，说不出一句话，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他只听见心里轻轻地“咔”了一声，痛彻心扉。
　　泪怔怔地流下，叶澜惨笑。他怎么就忘了，李清愁最在乎的人是郭敖啊，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郭敖死却什么也不做？他怎么就忘了呢？他怎么能忘啊！可现在什么也挽回不了了，他能做什么？是他亲眼看着他最在乎的人死在面前，什么也做不了！叶澜，你这个混蛋！
　　“为什么我无法痛苦？为什么！”郭敖的悲啸落在大地上，凄厉的在夜空中盘旋。叶澜抬起头望着郭敖，他的眼神万分复杂。他想杀了这个人，是这个人害死了李清愁。可他又不能杀，因为这是李清愁拼死救回来的性命。他该怎么办呢，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办？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叶澜没有理会。他已无法再理会了，他浑身上下都被悲伤湮没，无力挣扎。
　　卓王孙看见了叶澜，这个华音阁的叛徒泪流满面，像是丢了魂一般。
　　“阁主，要不要杀了千叶？”有华音阁的人问道。
　　“不必，他现在和死了差不多。”卓王孙转身离去，不再看一眼。

　　叶澜踏过那些遍地的死尸来到李清愁身边，躺在地上的人浑身浴血，一动不动。人都已经散了，这场闹剧结束了，一个新的属于华音阁的时代将要来临。可是，为什么制造这场混乱的人一个都没死，崇轩、姬云裳、郭敖，他们一个都没死！死的是李清愁，无辜的李清愁，救人无数的李清愁！天难道是瞎的么？！
　　他颤抖地伸出手，将李清愁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触觉刺痛了他，叶澜用手轻柔地擦去李清愁嘴边的血迹，怆然笑道：“清愁，雨水那天你怎么不在，你还欠我一壶茶呢，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一笑很想你的，他还在等着‘娘亲’去见他呢……”
　　没有回应，死去的人不会给他回应，叶澜终于仰天哀嚎，哭声在即将泛白的天际回荡。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一笑从农户的茅草屋中冲出来，一下子扑到叶澜身上，开心极了。可突然间，他意识到爹爹没有带娘亲回来，于是询问道：“娘亲呢？”
　　叶澜眼神暗淡下去，随即又温和起来，蹲下身摸摸一笑的头：“你娘亲是神医啊，他悬壶济世去了呢，一笑不要担心。”
　　一笑乖巧地点点头，吸吸鼻子，奇怪道：“爹爹，我怎么闻到一股腥味啊？”叶澜听了，看看自己为了掩饰血迹而换上的红衣，叹了口气。不想这血腥味连一笑都闻出来了。于是他摇摇头，安慰一笑道：“爹爹刚才去钓鱼了，所以……”话未说完，叶澜再也站不住，大量失血的身体如落叶般倒下。
　　“爹爹，爹爹！”叶澜听见耳畔一笑的哭声渐渐飘渺起来，他对不住那个孩子。意识开始模糊，他感到两行热泪滑出眼眸。他这一生，每一次流泪，都为了李清愁。
　　清愁，我叶澜来陪你了，你还欠我的一壶茶，到阴间再还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