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蒹葭》九途

2、天罗地网（一）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空气中氤氲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只能远远地瞅见一片娇艳的新绿。在绿竹林层层叠叠的遮掩下，一莲池悄然跃入视线。荷塘映出芙蕖那宛如残阳般的朱红，微风徐徐，暗香浮动。
　　荷塘边隐约站了一人，那人身材纤细，只着了一身简单的青衣，远远望去宛如谪仙。

　　“你倒是悠闲自在呐，青衫。”这一慢条斯理的调子，叫四周的气氛顿然冷了下来。

　　闻声，那人抬眸，一双诡谲的血色眼瞳流光溢彩，渗出的是宛如雪山之巅上刺骨的冰冷。那人生得一张好皮相，面如白玉，眸若星辰，三千青丝缭绕如泼墨，青衣若素，倒是勾出了几分世外逍遥的仙骨。只可惜此人过于凉薄，即便是抿嘴微笑着也叫人如置寒池，不觉暖意。
　　来者是一身着官服的妖异男子，惨白的皮肤，妖红的发丝。在那顶官帽下，隐藏着一双细长的眼眸。此时，那双眼眸的主人正如一只觅食的蜘蛛般紧盯着面前的人，透出一丝丝的狡诈与算计。
　　青衣少年抬眸，作揖：“赵大人肯屈尊是青衫的福气，怎能劳大人送青衫这么大的礼？”

　　少年的四周，不知何时被六个黑衣人团团围住。

　　“世上能有如此洞察力的人，唯有青衫一人吧。外人只知天下有个江湖百晓生，却不知公子竟有如此雌雄莫辨的美貌。只是啊，再俊美又如何，你只不过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剑罢了。你以为呢，纯钧？”
　　听到这一叫唤，少年猛然抬头，双目紧盯着妖异男子，不甘与屈服在眼中紧紧交缠。最终，望着那妖异男子唇边勾起的弧度，少年仍是低下头来，低低地应了一声：“赵大人说得是。”

　　纯钧呐，这个名字，是他一生的耻辱。
　　那段时间，他委实不想再回忆。
　　在那个阴冷得足以媲美地狱的地方，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双手与双腿被铁环所禁锢，身上的旧伤还未痊愈便又添上了新伤。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血腥味，刚刚还能看到几具尸体瘫倒在过道上。
　　终于，在他伤痕累累地走出那人间炼狱的时候，一个容貌艳丽，气质妖异的红发男子丢给他一把剑。

　　“忘记你那可笑的复国梦吧，你现在的名字叫纯钧。”
　　“你只需要记住，你是我赵高的狗，更也是帝国的狗。”

　　原本是排行第九的纯钧白剑，因失踪而淡出了十大名剑，如今只是排行十二，次于巨阙之下。如今，它便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刀鞘并未因鲜血的沾染而肮脏。
　　从那日开始，他便成了他最憎恶的大秦帝国的手下。纵使心中是千万般不愿，他仍是得听从命令行事。他何尝没想过刺杀，只是秦宫防卫森严，凭借他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成事？再者，在这茫茫乱世之中，与大秦撕破脸皮，到底还是不切实际。

　　“前几日，李大人可否来过？”
　　“来过。”
　　“可问了你什么？”
　　青衣少年沉默片刻，最后还是回答道：“为了盖聂之事。”
　　李斯与赵高看似站在统一战线，实际也不乏为了争权夺位而明争暗斗。李斯只知道他通晓百事，才智过人，却不清楚他也是赵高手下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并无向一方投诚的心思——他们越是窝里斗，对他便越有利。
　　赵高饶有兴趣地望着青衣少年，“你与李大人说了些什么，我倒是好奇得很呢。”
　　少年垂眸，声音依然是低沉婉转，似在温柔中藏着冰刃：“他所烦心的无非是盖聂叛变，又掀起一番波澜罢了。小人告诉李大人，要牵制一个强者，最索性的方法便是抓准其命脉。好比抓蛇要打七寸，这一点相信赵大人是最清楚的。”

　　听到此处，一旁的魍魉嗤笑一声。

　　“那李大人忽然决定向陛下提议放出那家伙，还有去找流沙的事情……也是你提出的？纯钧，这些年来你倒是长进了不少，都晓得出这等手段了。”对方毒辣的目光射来，青衣少年防不及防地低下头作以回避。即使知道自己可以掩饰得不错，少年仍然不肯冒一分的险，只能继续装作自知说错话而惊恐的模样。
　　“小人拙见，自然不能比美大人的深谋远虑。小人只是单单听说了流沙首领与盖聂师承同门，恰好鬼谷的两位弟子注定是天生宿敌，于是便稍稍提醒了李大人罢了。小人的这点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是李大人太抬举小人，形势又委实太急迫，才勉强采纳罢了。”
　　言下之意便是李斯此人考虑不及赵高，这方法并不是什么上上之策，可他李斯偏是这样急急忙忙地采纳了，却没有想过任用流沙的后果。
　　毕竟流沙的首领卫庄，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那可是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这一点，他比谁都要清楚。
　　“纯钧，虽然这些年头里你这把剑并不怎么完整，可这还是有点儿用处。你对于流沙比我们都要熟悉，这点儿记忆还是不要忘掉的好。”赵高望着那瘦削的身影，勾唇微微一笑，依旧是用悠然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语。
　　握紧手中的纯钧剑，少年似要因为这番简单的话语而崩溃，一双暗红色的眼眸里是按捺不住的惊涛骇浪。
　　“赵大人当年的恩惠，小人应当是——铭记于心。”

　　铭记于心，怎么能不铭记于心。

　　眼前的人知晓他过去的全部，熟悉他堕入万丈深渊的故事。只是他不明白，赵高效忠于秦皇，可竟将他留下，还举荐以秦皇作谋士，莫非赵高真的有如此自信确定他不会去行刺秦皇？抑或是说……赵高是想暗中扰乱朝纲？
　　反正，他是不相信赵高仅是单纯地赏识他的才华。天下卧虎藏龙，凭赵高的才能要寻几个谋士根本不是难事，若他当真忠于大秦，何苦要下这一招险棋呢。不过这倒还只是他的猜想，不敢过分肯定，若事实与此截然相反，那他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大事。
　　“纯钧啊，真是一把绝世好剑。可是你知道吗，用不顺手的剑于我来说就只能做一团废铁。我可不喜欢我的剑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别人正用它来抵着我的脖子……纯钧，你说呢？”
　　少年眸色一闪，顿然将方才怨恨又探究的表情收起，面上恢复了平静：“……大人所言甚是。”
　　这些年的波折将他的傲气被磨得差不多，也逐渐懂得了何为忍气吞声，何为识时务。若被故人瞅见，怕是以为是人有相似，或是换了一人了。

　　“那青衫，依你之见，卫庄此人如何？”
　　听到这一叫唤，少年垂眸回答：“此人目的为天下，乃野心勃勃之辈。”
　　“那盖聂如何？”
　　“……此人注定以剑为生，因剑而灭，满手血腥，却一身仁义。”
　　“好一个一身仁义，可惜独独缺了‘忠’！你说，这逆贼会逃到何处？”

　　少年负手，朝前走了两步才悠悠回答：“……鬼谷子已亡，盖聂不可能再回鬼谷。且他与师弟卫庄势成水火，依盖聂叛逃路线及小人的推测，他会遇上墨家的机率甚大。况且……”盖聂的挚友荆轲曾经也是墨家中的一员，与那个眉目都与荆轲如此相似的少年应当煞有渊源。
　　“不愧是江湖百晓生，青衫果真足智多谋，这般一说倒是叫我茅塞顿开。”赵高勾起一抹笑，尽显风情，竟比女儿家还添出了几分媚色。
　　少年冷漠的面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冷然的笑意，像是在讥讽天下人的愚蠢：“这只是虚名罢了，赵大人何足挂齿。小人自知自己有多少本事，若真是‘百晓’，那小人岂会为前路茫茫而忧心。”

　　天下人只知道在咸阳城郊处隐匿着一间白露居，里面住着一个秉性古怪的年轻男子，凭声辨认也是十八九岁的模样。无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据说连与他最亲近的侍从也是隔了好几重帐幔服侍他。
　　纵使是这样，也不足以叫他引起天下人的注意。真正叫他扬名的是他的身份——
　　江湖百晓生。

　　传说，江湖有位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江湖百晓生，年纪轻轻便得一身好本领。此人性格多变莫测，做事随性但不可得罪。而江湖上也不知何人渐渐传出了他其实是某少年得志的秦朝贵族，只是过早参透天机早已看破红尘，因而不慕名利隐居世外。不理是真亦假，人们都尊称他一声公子。又因喜好穿青衫，又被称作公子青衫。

　　公子青衫此名，在江湖中虽不到大名鼎鼎的地步，也是无人不知。

　　望着他的笑，赵高也没有再出言讽刺。他漫不经心地抬手，光洁的手背上不知何时爬上了一只蜘蛛，“你要找的人，她过得很好，你想去见见她么？”
　　公子青衫目光闪烁，挣扎片刻后仍是摇头：“多谢大人，不必了。”

　　知道她过得好，便足矣。

　　“你当真不想看看她如今的生活是如何么？啧啧，真是忠心的奴才啊，她明明是你的仇人不是么？毕竟是她亲手用剑……”讲到此处，赵高顿了顿，望着那双冷酷的修罗血瞳一字一句地询问道，“您以为呢？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