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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 风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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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是在隔周的星期一突然降临的,而且一来就是雨雪纷飞,还夹杂着大粒大粒的冰雹。
星期一上午11点左右,杰森面色苍白地闯进我的办公室,后面跟着我的秘书之一林思敏。
我向手足无措的林思敏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在林思敏带上房门之后,杰森不待我有所表示,一屁股坐到大班桌对面的椅子上。
“龙宇”的财务总监杰森,52岁,一向以稳健老成闻名于商界,今天他完全失了章法,只有一个原因──出事了,而且还是出了天大的事。
果然,刚一坐下,杰森就扔出了重磅炸弹:“席总,SEC把我们年度财务报告打回来了,要求重新审订。”边说边递给我一份传真件。
重新审订也就是所谓的restate,案子可大可小,里边名堂很多。小就不说了,如果是“大”的话,就算是重出报告,也很难通过,而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报告不被SEC(证监会)通过,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寓。所以,不论结果如何,“重新审订”几乎可说是所有上市公司恶梦的开始,股价自此大跌。
“龙宇”的财务报告被打回重新审订,25年来,这是第一次。而这个第一次又恰好发生在这种关键时候,它的“大小”问题,明眼人一看便知。
我把文件放到桌上,并没有细看,问他:“会计师事务所那边,他们怎么说?”
杰森用手巾查了查额头细密的汗珠,回答道:“还能怎么说,他们如临大敌一般,几个大合伙人一连给我打了七、八个电话。”
事务所那边的紧张程度,可以理解──“龙宇”一旦出事的话,他们铁定会变成那条被殃及的鱼。
突然想起那天杰森的欲言又止,问他:“你早有预感,是吧?”
杰森被我问得一愣,没有回答。
我只得进一步提示:“两周前那个碰头会,你好象有话要说……”
杰森冥思苦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不是这件事。这事太突然,完全出乎意料,我预感到的,是另一件……”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
妈的,还有!
我看着他,脑中一亮,已经了然于胸:“是IRS那边。这么说,我们在报税方面也有问题?”
杰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也不能说有问题,只是以前我们在报税上一直走的是稳妥路线,但最近因为流动资金不足,在某些灰色地带,大胆了一些……”
就象所有成文律法一样,税法也不是非白即黑那么简单,里面也有很多可左可右模棱两可之处,业内称之为“灰色地带”。现在既然有人在找“龙宇”的麻烦,原本不算回事的“灰色地带”,立即变成了“敏感地带”,正好受人于口实,肯定会被拿出来作文章。
这种时候,居然还给我找这种麻烦!
我的脸沉了下来:“谁作的决定?”
“总经理。”
“他人呢?”
“我听他秘书讲,总经理今天早晨打电话说生病了。”
明白了。
我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我的CEO原来早就人不知鬼不觉地投到了敌方阵营里面,难怪龙宇最近一年问题不断,而我们却一直斩不断黑手……这个局,布得真他妈漂亮!
看着杰森,吸了口气,问出了那个关键又关键的问题:“两周前,布兰特告诉我资金缺口是9亿,现在把税务方面的罚款和利息加进去,外加由重新审定带出来的‘副产品’,总缺口你估计是多少?”
杰森显然听出了我的潜台词,他半张着嘴吃惊地看着我,估计就算我告诉他我来自火星,他的表情也不过如此。
我安静地等着他恢复正常。老半天,他才总算可以开口说话,只是说出来的话,结结巴巴几乎联不成句:“席总,你……你还……还不放……弃放弃收……收购谊通?”
意料之中的反应,我笑了起来,反问道:“为什么要放弃?”
“风险太大,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现在放弃,虽说要损害公司的信誉和先期投入,但总好过血本无归。”杰森大慨是豁出去了,这句话居然说得流畅无比。
“放弃了就没有风险?SEC那边如果过不了关,收不收购都是一个下场。”我靠进大班椅的椅背里面,自杰森进来之后,一直坐得笔直,现在觉得有些倦了。
──风险大?这个不假;但“风险与收益完全不成比例”吗?那倒未必,否则我为何志在必得?杰森再能干,却也没有坐到我这个位置上,有些东西他看不到,也不能让他看到。
所以他反对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一定不放弃的话,肯定是恶意收购的局面,我们哪里拿得出那么多钱?”
“钱的问题,我来想法,你告诉我个数字就是了。”
“可是……”
我摆摆手,打断了杰森的“可是”,以不容争辨的语气道:“杰森你不要多说了,‘谊通’我绝不放手。你的工作,是告诉我需要多少钱。”
听了我的话,杰森紧盯着我看,一言不发。这位叱咤商界数十年的强人,也有他的坚持他的骨气,并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
我们两个默默对视着,不是敌人的对峙,而是两个顽固份子之间的较量。足足过了两分钟时间,杰森终于让步,垂下了眼睛──他让步,并不是因为我更强,而是因为我坐在这把董事长的椅子上,说到底,他只是我的雇员。
杰森长吸一口气,慢慢道:“把一切算上,还有布兰特有意造成的损失,20个亿,席总,20个亿,全部是现款……拿不出这20个亿的话,‘龙宇’就离申请破产保护的日子不远了……这是我的商业直觉,重来没有出过错。”
我玩弄起桌上的签字笔,半天没作声──20个亿不是个小数字,还必须是现款,更不要说,要在短期内筹到这笔巨款。何况七哥那边,需要的现款,只多不少……这个挑战,绝了!
哈哈,没想到,真没想到,根本没机会花钱的Kevin Xi,也有为钱这么发愁的一天!
想到此,禁不住轻笑一声,道:“杰森你说,如果龙宇这样的老牌公司,突然申请破产保护,会在市面上造成甚么样个影响?”
这不过是句玩笑话,只是我立即发现,我找错了听众。
杰森在办公桌那边深深地注视着我,象是要直端端地望进我灵魂深处,就好象我真的拥有灵魂这种奢侈品似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以非常缓慢的语速分外清晰地说道:“想必席总清楚,就在一年半以前,世界排名第19位的公司倒闭了,而‘龙宇’昨天在世界的排名,是世界第29位。所以,席总的问题不难回答,只要看看那个先例就知道了。”
说到此,杰森略微顿了顿,然后接着说道:“而且我以为,龙宇的倒闭,会在市面上造成怎样一种影响,无关紧要,要紧的是,席总要想清楚,龙宇一旦申请破产保护,会在莫家内部,造成什么样一种局面!”
杰森的潜台词已经很明白了──争夺家主之位,所凭的主要是□□势力。如果一个人毫无□□资历在道上根本说不起话,那么至少,他应该让人觉得他还有可取之处、在□□上的不足用其它方面的才能弥补。如果有一天莫家的一班旧臣发现,这个人不但□□上需要别人帮他撑腰,就连“龙宇”这样的白道公司,他也没本事保全,就算最后他因为种种原因得以在家主之争中生存下来,还会有人支持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吗?
这个笨蛋,无疑说的就是我。
拿七哥无可奈何的莫均遥,这一次,准备向我开刀了,而且这一刀,直击要害!
原本是句玩笑,没想到竟然引出这样一番教训,而且我还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郁闷,不但郁闷,而且还应该郁闷之极?
可惜,我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竟然再次笑了起来。然后,以异常温和的态度对杰森说道:“很感谢你能这么坦诚地跟我讲话,杰森叔。不要意外,论年龄论资历论辈份,我都该叫你一声uncle Jason。不过,‘谊通’,我志在必得,哪怕不得不为此用‘龙宇’作注豪赌一次。放心杰森叔,我会给你、给龙宇、给所有相信我的人,一个交待。”
被我的冥顽不化彻底挫败,杰森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道:“你是董事长,一切由你作主。只是有件事,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少年得志,并不是件好事,而且天哥……距他45岁生日,只有3个月了吧?这个世上,又有谁可以护得了谁一辈子?”
话一听完,杰森大步出门,再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而我,几乎用尽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才算控制住了想要扑过去把他一脚踢翻的冲动。待到办公室的门在杰森身后关上,我才意识到手中的笔已被我生生折成两段,折断的笔又反过来把我的右掌划破,细细的血珠正不断地向外渗出。
突然间,胃里一阵绞痛,如同有一把利刃正在翻绞着我的肠胃,直痛得伏在桌上动弹不得,竟是连半声呼叫声都喊不出来……还好,剧痛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半分钟左右,疼痛开始减弱,两分钟之后,痛感完全消失。
等到从桌上坐直身体,才发现不过短短一分钟时间,额上已经一片汗渍。
那一天,是风暴的开始。这之后,风暴愈演愈烈。
──与杰森谈话后第二天,市面上出现各种谣言,“龙宇”股票开始下跌;
──第三天,“谊通”正式通知我方,其董事会一致决定不再与我方就收购事宜进行磋商。
──第四天,“龙宇”的CEO布兰特正式辞职,并向新闻界公开辞职理由:在经营理念上与我相左,无法达成一致。
──第五天,“龙宇”股价一泄千里。与此同时,税务局人员正式入住,查帐开始。
……
在世人的眼里,我的世界,就此处于一片风雨飘摇之中。在知情人眼中,更糟,是正处于风眼的位置,时时都有可能被狂风撕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