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十八 无解 ...
-
莫天打电话是问我刚才过他那边去的事,经过狐狸那一通折腾,我半个小时前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早没了影儿,电话里面简单说了两句匆匆收线。
结果,那只漂亮狐狸闹得晚上的接风宴无限期推迟,倒不是宋玉生气,而是他被他那只宝贝狐狸给绊住了。听管家讲,他带着一大堆人“哄”了一下午的狐狸,直到夜幕降临才把大小两狐带回家--估计还是红狐狸水米未进,自己投的降。如此一来,当然没兴致过我们这边来吃饭。莫天和萧四这两个人也有趣得很,明明是那么铁的朋友,又一年多没见面,住的地方也不过十来分钟路程,就因为宋美人不想过来,一个干脆取消晚餐约定,另一个也不觉得有甚么不妥,竟是连过去拜访一下的想法都不曾有。
晚上躺在床上,我跟莫天讲起那只狐狸的故事,他听得哈哈大笑,还不忘纠正我:“那是美人的狐狸女儿,不是狐狸儿子。”然后给我作进一步分析:那么护犊,肯定是只母狐狸,多半是初到陌生地方受了惊吓;既然有这对母子,估计还应该有只当老爸的公狐狸。结论:宋美人连这么宝贝的儿女和孙子都带了来,今次是铁了心要赖这儿不走了,得问问萧四少爷是不是最近手紧,或者正遭遇仇家追杀……
我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别人来替他消灾免祸,他却说人“赖这儿不走”!
一把抓了毯子罩上脑袋,懒得理他。
第二天,天气骤变,风大,雨大。萧四电话通告:不过来吃饭。
第三天,风更大,雨更大。萧四再次打电话:还是不过来。
第四天,风小了,雨也变成了阵雨。我心里想,这下总该没理由了吧?结果,又是一通电话,还是不过来。他没说理由,我当然也不好意思问。
──妈的,他们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两个人住得这么近,却避而不见,这算是哪门子好朋友?
如果不是我很清楚这两个人的底细,恐怕老早就要质疑他们的关系了。
只是这天下午,发生了桩非常意外的事--宋玉来访。
当时我正在书房里遥控洗钱事宜,接到电话后匆匆迎出,只见宋玉拎了把雨伞站在廊下看雨,见了我,也不多话,只简短说了句“跟我来,不要带保镖”,就撑开伞走进雨里。
我连忙从保镖手上接过雨伞追了出去。一路上,两个人都闷头在雨中疾行,雨不小,一把伞根本不抵事,不过几分钟时间,裤脚鞋子都湿了,好在路不长,很快就到了他们的院子。从始自终,他一字未讲,我也一字未问──没啥好问的,反正答案就在眼前。
宋玉他们住的这个院子,是个连环院的格局,占地并不大,但院子套着院子,其间又有回廊相连,大气中透着精致,很给人以庭院深深的错觉。说实话,这个院子我就那天来过一次,对院子的布局,反倒远不如宋玉这个客人熟悉。他带着我沿着回廊七弯八绕,最后在一个小院的门边站定,进门前小声叮嘱我:“呆会儿不要出声。”
这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院,一片天井几间小屋,绿色的巴壁虎爬了满墙,玫瑰百合开了满院,风中雨里,青翠中点缀着骄艳,生机盎然。
刚进院门,便有争吵声隐隐传来,连忙随宋玉隐进门旁的一间小屋--争吵发生在紧邻的隔壁房间,进到房中,声音反到更加清晰。听清声音,心底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早就疑心那两个人有事瞒着我,果然如此!
“……老早就告诉过你,绝不可能!”非常熟悉的声音,语气更不陌生──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天底下的事,不要说绝!”声音我认识,没错,正是萧四。只是说话的方式,非常陌生──他的声音比平日高了整整八度,语速更是快了两倍……难以想象,一向春风般和煦的萧四也有这么激动这么生气的时候。
“那我们就不妨试试看。”莫天冷然。
萧四冷笑:“拿自己的命来作试验,你以为你是猫?”
“你以为我连只猫都不如?”
“我倒觉得是只猫就比你强,你见过哪只猫会拿自己的命不当命?”
“我几时告诉过你我没把自己的命当命?”
“有你这种当命法?放着现成的救命法子不用,非要去赌上一场!”
“赌一场不假,但你又怎知我赌不赢?”莫天的语气缓和了下来,看样子意识到了他们这种争吵法不过是意气用事,根本不能解决问题。
萧四的怒火却好似越烧越旺:“你凭什么认定你能够赢?咒语的事,你懂多少?你以为你的命真就那么硬,什么风浪都扛得起,什么天遣都消得了?实话对你说,你家祖先下的那个咒,毒得不得了,连我都无能为力……你以为这个世上找得出几个人可以和咖逻大祭司一较高低?”
隔壁房间就此陷入沉默,在一片沉默中,我觉得身子开始发冷,被雨水浸透了的裤脚贴在身上,凉气透过皮肤直达心底……
一只手臂伸过来,把我拉到椅子上坐下,又试图圈我进他怀里,是宋玉。我轻轻推开他的手,摇摇头──我不是个落地即碎的瓷器娃娃!
这个时候,隔壁却突然有笑声传来:“四郎啊四郎,你今天总算说实话了,‘咖逻大祭司’,现在你想起自己是大祭司了?”
“你以为我想要想起?……算了,跟你是有理也讲不清,简直对牛弹琴。你的事,还是让你家那位小祖宗跟你吵更管用。”萧四也有了点笑意,不过话中一派挫败感,只怕笑也是苦笑。
莫天的语气陡然冷峻:“这事儿跟他没关。”
“没关?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承认他是最有关的那一个?”
“我们有约在先……你不能把Kevin拉进来。”
“Kevin用得着我拉才是怪事,他早在局中,只你一个人看不清。”
“萧四!”莫天一声低呼。声音不大,但以我对他的了解,听得出来,他是真的要发怒了。
现在轮到萧四冷静了:“你叫什么?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怕你,我齐茗也不在其中……你不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吗?干吗不敢告诉Kevin?”
“两码事。他担心得来连饭都吃不下,没见他这阵子瘦了多少……这事儿他什么忙也帮不上,让他跟着猜操心自己折磨自己,你就开心了?”
“莫天,我真是搞不懂你……那么宝贝他,怎么就不能为他想一想,为他珍惜生命?”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听见莫天非常平静的说道:“四郎,Kevin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到你身上了,你随便说点好话,让他高兴高兴也好。至于我们两个,就不要争了,争也争不出个结果。我们俩从小就不一路,你看重的东西从来都和我不一样……”
萧四一声冷笑:“那倒是,你从小就看重权力,就喜欢控制所有人所有事,只是我没想到,你爱权力胜过生命。”
“你错了,没有生命,哪来权力?只是有些事,是责任,是个男人就不能逃。”
“责任?这世上哪来那么多责任?我看是你那个所谓的荣誉吧?”
“或许。荣誉也好责任也罢,我只知道我必须面对,绝不能就此放弃……四郎,你不明白的……”
全明白了!
我只觉得气血一阵上涌,脑子一片空白。空白过后,是疼痛。不是那种撕心般的剧痛,而是一种钻进骨浸进髓的钝痛,一点一滴地腐着心蚀着肺,让心和身体一起慢慢麻木……也许等到麻木之后,就再也不痛了吧?
只是麻木之前,我觉得胸口被一口气堵着,越来越闷,几乎难以呼吸──突然理解了什么叫作悲从中来,什么又叫作伤到了心……
推开宋玉的手臂,我站起身,悄悄出了屋。
雨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下着,风把雨帘吹得斜斜的飞起,雨水大滴大滴地打在伞上也打在身上。
举着伞,漫无目的的走着──心头很难受很气闷,想走走而已,雨不雨的,根本没有感觉。待到蓦然清醒,已经站在海边。
往昔平静的大海被风雨搅出了几分凌利之气,灰白的海水在远处汇成一个个浪头,被风挟持着向岸边滚滚而来,远处如同一根水线的海浪,到得岸边时,已是汹涌澎湃、声势惊心。
海浪就这么一浪推着一浪、无休无止地凶猛扑来,直至在岸边的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化作水滴回归苍海……
我站的地方,高出海面十来米,望着脚下的惊涛,突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想法──也许,就这么跳下去,一切都解决了吧?
念头一出,连我自己都给吓了一大跳,也让头脑刹那清醒:我这是在想什么?且不说有没有希望,单说生命,又岂能以这种方式结束?这种不负责任的逃避,是不则不扣的怯懦行径,难道我席凯文,骨子里也是个懦夫?
轻轻闭上眼睛,真有点不想再睁开了,可是所有这一切,不会因为我闭上眼睛就会改变……
再睁开眼睛之时,突听得身旁一声叹息──是宋玉,这么大个人一直站在身边,我竟然完全忽略了!
只听他叹口气,然后说道:“你吓了我一跳,Kevin。真怕你……知道吗,大家都觉得你有点象阿昔,还好,看起来所有人都错了。”
阿昔?阿昔是谁?随即有了答案:是那个无双何昔?我有象他吗?
不过这个时候,对这种问题,我完全提不起兴趣,事实是,我现在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想一个人静静,如果再有杯酒的话……就更好了……
可惜身边站着个宋玉……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何大家都说他是个任性美人了──一个人可以活得象他那般任性,也是幸运!
任性的美人对我讲:“Kevin,你劝劝莫天好不好?他那个脑袋比榆木疙瘩还硬,劈不开砍不开,炸也炸不开……小楼这阵子为他伤透了脑筋。其实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事情,我真搞不懂,他怎就如此顽固?”
我没有回答,只是撑着伞,默默注视着远方风雨中早已经迷蒙不清的海平面。
──权力,亦或生命……我怎么这么笨,近在眼前的答案,竟然从来没有想到过,竟然还会千方百计地去找寻所谓的破解之法……
可是,知道了又怎样?早已经明了一切的莫天,不是也唯有紧闭嘴唇,只为了不让我幻灭……
权力、亦或生命?
不,萧四,不是那样的!
萧四确实不了解莫天,宋玉就更不要提了──对莫天来说,不是权力亦或生命,而是抗争亦或妥协,荣誉亦或苟且!
胸口一阵气紧──对我,对莫天,这个咒,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