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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师傅以掌包裹起我的小手时,肌肤透过触感是熟悉的温暖。师傅曾说我是个见不得杀戮的女子,流血的污秽会降了我的笑颜。而三百年后,当我依然似尘埃游离于冥界与生界的关口;回溯着耳边脑后那些青面獠牙的饿殍孤魂,他们血色的水蛇腰悬着断足妖娆起舞不断飞舞着泪痕,我不禁感到深刻的忧伤。
      也许辗转于轮回之外的我,三百年来睁开眼,笑瞰得正是这场宿命的角逐。

      我的名字叫丝桐。三百年前,诀尘摘下第一片菩提叶附于我掌心,那年秋天我四岁。他禀告我的父王,魑魅族的统领说,丝桐是古琴的意思。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迥异于父王的彪悍,王兄们的俊俏,他的美是绝俗的。那一天,塞外飘飞着黄沙,我穿着素桃软袄紧紧依偎父王坚硬的战袍,从高高筑起的铜壁金垒上往下俯视我们的俘虏。他就端坐在吠躁的铁麒麟中央,青丝束辫,蜿蜒纷飞的云白水袖操动古琴。他抬起头回视我。就这般,淡然幽深的紫瞳一如他美丽的手指点拨清韵,重重烙进我的心坎。
      妖孽啊。群臣们纷纷臆测着。他们说诀尘长的不是人该有的容貌。紫色的眼睛里有太多纷繁复杂的欲望,不安分地躲藏在平静的伪装下。老占星师说,这样的眼眸会让一个国家甚至时代分崩离析,灰飞烟灭,是天生的妖孽啊。
      我爱诀尘,我不喜欢占星师这样讲他。占星师也只有对我这样讲他。对诀尘,他怒目相向。你师徒两人,将来必断情断义!我悚然一惊。在切切的疼痛里我仍不忘努力为诀尘开脱。我们是不会的。我才第一次见诀尘,我们又不是师徒,我们不会的…心里却是褪不去的焦躁,突突乱跳。慌乱中我急切寻到诀尘的眼睛,也是满目的疑问,会吗。我苦苦哀求父王,他当时矛盾的眼神我终生难忘。
      好吧,就遂丝桐的意。
      父王没有杀诀尘,他向占星师讲述了古时圣人孔丘操琴退魔的神话。我不明白故事的意义,只是依稀记得当晚老占星师咽下薄气,离奇死亡了,宫里流传着各色的说法,但谁都不能肯定。接着第二天玄武殿外便盖起了隐沧阁,诀尘有了家。而父王收养了老占星师的独子,一个叫释梦的男孩。
      释梦很少和我们玩在一起,因为我喜欢粘着诀尘。父王常去隐沧阁听琴,释梦跟在后边。当浑身肃杀的父王在呢喃的古琴声里渐渐放松。释梦便在诀尘的面前小心地收敛自己的光芒,连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微笑弯曲成讨好的模样。也许,失去父亲的小孩都是稀奇古怪的吧。毕竟懵懂无知,每逢此刻,我便自低垂的帷幔后钻进师傅的怀抱,径直揭开香茗讨笑妍嬉。

      我告诉父王,我恋上了师傅身上绝尘的幽香。他睨了我一眼,便将诀尘赐予我。那一年,我九岁,父王的赤蟒宝锏再也没有流淌不止的殷红。我想我会幸福。
      我拿后脑抵住诀尘的胸膛,用耳朵亲吻他的心跳,用发梢抚摩他的呼吸。在每一个夕阳残红的傍晚里看郊野上芳草氤氲浓绿成海,无数扬花飞起。我喜欢向他叨唠父王的战绩,王兄们私下的逸事;他则在一旁反复揉着我的发漩,任薰香袅袅幽静地上升,宛若游丝轻逐炉边。
      诀尘,我们永远永远在一起好不好?我娇纵地撒娇,没有人敢拒绝我。
      诀尘没有看我,只是声音突然转冷。你想太多了,人生苦短何不及时行乐,能抓住的尽量把握,也许一觉睡去就再也不能醒转,想抓都无能为力。你还小,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诀尘从未提及他的过去,那一刻我甚至有点害怕。他也只是淡淡地望向古琴,一望便是良久。
      不生气,好吗?丝桐不敢了。
      他揉了揉我的发漩,淡淡地不说话。最后他说,你不必委屈自己。
      那晚我做了我人生中第一个噩梦,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害怕天黑。每一个星星渐渐稀疏的夜晚是我无穷无尽噩梦的开始。任奶娘如何哄骗都泪流满面。梦里父王持着淌血的赤龙宝锏站在玄武殿前的石阶上,茫然无奈地久久站立。他的身下异族的尸体面目扭曲,凄惨横呈。然后我看见入夜归巢的群鸟,飞快地落入天际,羽毛染成一片血色。无数次我挥舞着手臂想要阻止血色的蔓延,但耳边拂过亡魂复仇的控诉揪住我,无处遁形。直到很久很久我被纳入一具温暖的身体,接着发漩传来温柔的触感。我知道诀尘来了,我得救了。
      诀尘以手抚去我的眼泪,他说,你父王在你身上种下罪孽,古琴的意境可以淡化。然后他开始教我操琴,以桐为表梓为背的古琴,一遍一遍。
      我们成了师徒。那天起,我开始唤他师傅。有几次诀尘会在睡前拥抱着我,把我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别怕,有我。即使只有短短的四个字,我想我们都是心照不宣的,我们需要彼此。女人都需感动,更而况是我,一个青涩的丫头,我没有弯曲的心思去揣度,只是全心全意投入。倚在他的胸前已经很幸福。

      我没有告诉师傅,那个梦从没停止过。最后一次,它有了结局。师傅也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变成了我的敌人。在他拥我入怀的瞬间,他背着我拔出了长剑。血鸟在风中飞舞,羽毛飘落像一群嬉戏的蝴蝶。剑气如虹,贯穿我的胸膛。给我一个理由好吗?我平静地看着他`,但很想从他的紫瞳里知道答案。泪水从师傅的两颊滑过,然后他用最简单的幻术冻结我的血液。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叫释梦来替我解惑。他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可预测未来。我讨厌他看师傅的眼神,让我想起另一双一样的眼睛,充满忌惮。因此这是一个只有我自己知道结局的梦境。
      我问师傅,如果有一天丝桐不乖,师傅会杀丝桐吗?
      不会。怎么问这傻问题?他笑道,低头操了一曲《蝶恋花》。
      永远不会吗?
      永远……不会。弦断曲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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