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张年代》中子星

4、04 入境许可

　　“不错。”伦恩斯淡淡地说，“你还能记得母星的名字。”

　　卡维讶异：“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母星，是故乡啊。”

　　“只要时间足够久，只要你的血足够杂。”伦恩斯说，“宇宙这么大，记得一个遥远的名字又有什么用？哪里还不是一样，只要被星盟政府发现的地方，无一不是殖民地。到最后，你的母星我的母星，都是五星十二域里那副论调，一门心思追求高科技，越唬人越好。”

　　卡维问：“那你，你不记得母星的名字吗？”

　　伦恩斯沉默了一下，说：“不记得。”

　　卡维跳起来大声说：“我不信！”

　　伦恩斯没有反驳他。

　　小男孩还不懂，与其看着自己的母星被星盟一步步同化成他们的样子，对许多人来说，还不如让它只留在回忆里，再也不提起。母星已经没有了，没有就是没有，永远不会再有。

　　只有一个庞大而强势的政府，和无数辖制下的殖民地区，以一大堆像他们一样找不到家的流浪者。

　　卡维两眼死死盯着伦恩斯，像是要逼他承认自己在撒谎一样。伦恩斯猛地“哼”了一声，让小男孩回过神来。卡维这才发觉自己在对谁做这样的事，他吓了一跳，可惜已经晚了，伦恩斯的钢筋准确地落在男孩额头上，敲得他泪流满面。

　　“少废话，去给老子干活。”

　　卡维知道伦恩斯不想多说，只得乖乖地拖着悬浮板去搬零件。但是小男孩虽然没再说什么，制甲师却从那双黑色的眼珠里看出了不服气。

　　伦恩斯摇摇头。像这样的少年在宇宙中不计其数，但能活下来的却不多——除非他们出生在五星十二域，或者哪个受优待的殖民辖制星，从小就过着优渥的生活，从来不用为生活保障担忧。

　　那样好运的人其实并不少，可是宇宙却更加广袤无边。只可惜他们都不是。

　　卡维的脑子里还没有伦恩斯想得那么多，他只知道，他的机会突然间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就在不久之前，空角兵团与联盟军进行了一场遭遇战，虽然结果各有胜负，但也各有收获。比如俘虏，再比如战利品。而由于星舰之间的战争多以行动灵敏的机甲为主，所以几乎每次战役都能捞上来不少对方的破损机甲。

　　虽然士兵们的确视机甲为心头肉，但总归还是命最重要。尽管机甲的核心数据一直以来都难以破解，但交战双方总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试图努力一下。就算真的不成，把打捞上来的机甲分解成原材料，也能填补一下战争损失。毕竟只要不是菜鸟，控甲师们都会用自己最珍贵的材料来改装机甲，这是他们真正的战斗伙伴，也是保命的手段。

　　在小规模遭遇战之后，维改室的十七号内舱瞬间填满了破损的机甲和配件。卡维按照伦恩斯的吩咐，拖着悬浮板在十七号舱里清点材料，几乎忙了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

　　直到通用时间进入深夜，他才终于腰酸背痛地把所有战利品做完了分类。公用材料送给检修官处理，而机甲配材则直接纳入伦恩斯的个人财产——听起来有些不大公平，但在整个舰队都不会有人发出一点怨言。这些控甲师们，只要能从伦恩斯那里拿回完整如新的机甲，比什么都让他们高兴。

　　卡维干完了活，却没有立刻回到杂物间去睡觉，而是对着房间里的一架机甲发呆。这架机甲的完整程度很高，除了座舱内驾驶员的头部位置被激光武器洞穿，基本上还算完好，只有少数光子器件受损，用不着伦恩斯，卡维就能把它修好。

　　男孩呆呆地望着它，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慢慢走向机甲。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卡维和机甲互相对视着。

　　“你想要一个驾驶员的，是吗？”卡维轻轻地说。机甲当然不能回答，它的光脑AI程度并不高，仅能完成战术需求，并没有自我意识。但卡维仰头望着这具高大的金属外壳躯体，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呼唤它。

　　男孩咬住下唇，机警的黑眼珠向门口扫视了一下，然后突然展露笑颜。

　　卡维手脚麻利地爬上机甲座舱，连座舱门都来不及关，就迫不及待地抚摸着仪表板上偶尔闪烁的星点光芒。男孩正傻兮兮地笑了半天，突然听到耳旁传来一声嘲讽：“半夜不睡觉，你以为你是鲍勃？”

　　卡维吓得魂飞魄散，这竟然是伦恩斯的声音。

　　小男孩连滚带爬地从座舱里下来，心下正惴惴，却被迎面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丢在脸上。伦恩斯哼了一声：“这么想学控甲，还敢管老子叫什么师傅。”

　　卡维嗫嚅着说不出话，伦恩斯却没多等，也没继续呵斥他，转身出了十七号舱。

　　卡维把掉在地上的小册子捡起来，看见上面写着《机甲操作基础简编》的字样。卡维愣愣地看着薄薄的小操作手册，半饷才不解地挠了挠后脑上乱糟糟的黑发。虽然男孩不明白伦恩斯为什么给他这个，但至少他明白这代表伦恩斯并不介意他动这架机甲。

　　卡维低低地欢呼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钻回驾驶舱。

　　一夜没睡的后果是第二天的精神萎靡，精神萎靡注意力不集中的后果是额头上肿起数个大包。卡维有些沮丧，仅仅凭借那本手册根本无法真正理解怎样控甲——另外，他的额头也很疼。

　　这天赫埃尔恰好来了维改室，看见小男孩憋屈着一张脸给他倒茶，头上还顶着几个肿包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捶桌大笑。

　　伦恩斯淡淡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卡维，把执行官先生送到医疗实验室那边去，就说他好像染上了某种宇宙狂躁病毒。”

　　赫埃尔：“……”

　　伦恩斯原本在装卸台上检查一架机甲，这时候突然抬头问：“舰队快要找到下一个补给站了吧？”

　　对星盗而言，他们所说的“补给站”并不是常规意义上具有组装拆卸和维护设备的空间站，或者某些用于临时装卸停靠的小规模空间平台。在星盗眼中，并不是所有可以为他们填补仓库的地方都能够被称呼为“补给站”。

　　星盗舰队的目标无非是那些拥有殖民辖制星和殖民监押星的星系。比如卡维上舰的殖民星L426，舰队只是路过的时候顺便来把监押政府仓库洗劫一空，并不打算多做停留。而少数无政府区域才是他们真正的休整地，也就是伦恩斯口中的“补给站”。

　　这些地方多数处在相当危险的区域，大量的不规则小行星在这一带游弋，又常常有危险的气团和神秘空间伴随左右。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联盟军队的清剿行动变得十分艰难，因此联盟对此也出奇地宽容。星盟并不是一个像它所表现出来一样刻板教条的组织，至少他们懂得，在这个广袤无边的宇宙里，没有人能掌握每一寸空间。

　　星盗舰队在到达补给站附近的时候会提早联系对方，一旦得到身份认证和入境许可，那么几年一度的长休整期就真正到来了。

　　而这些无政府区域也并不是专门属于星盗的地盘，许多人都梦想着能来这里淘一次宝贝，幻想着只要冒险一次来这里转转，就能一辈子衣食无忧。这里长期以来被人们传得神乎其技，然而许多人甚至不动脑子想想，如果这些无政府区域真的拥有那么多稀缺资源，那么就是再危险的虎狼之地，联盟军在这种状况下也会夷然不惧。什么小行星带，什么危险气团，在珍稀资源面前都是可以克服的。只有真正贫瘠和危险的区域，才会让星盟按捺住庞大的胃口，对它们视而不见。

　　这些无非是联盟为了安插眼线而放任的流言罢了，常在这些区域停留的人都清楚这些。但不管真相是怎样，这里对于星盗而言是个好的落脚地，甚至有部分人会在这里安家，用长期的星际流浪所积攒下来的生存技能，过上整个宇宙里最自由的安定生活。

　　然而大多数星盗对此不屑一顾，在这个年代里，很多人原本就出生在星舰上。而对于这些亡命之徒而言，比起长久的安逸和平，他们更愿意终老在深寒无边的宇宙里，或者更直接的，在某一次战役中阵亡。

　　赫埃尔喝着卡维泡的克兰普星热茶，在男孩反抗无果后硬是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发射出去的扫描模块探测到了未知空间，还有分布密集的小行星带，很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已经用明码发出了请求，正在等待回应——但愿这回我也能记得搞点这种东西，压缩饮料激活以后那个味道真是……”副官把手中的杯子拿到眼前观察，卡维趁机挣脱了被按着摸得乱七八糟的脑袋。

　　赫埃尔突然看向男孩，语气听起来很难得地还算认真：“我想你应该知道，卡维，如果说你还能有最后一次机会的话，那就是只能是这次了。离开舰队——如果你只是想脱离那个殖民星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