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征衣》尹子轩

2、第二章

　　“耶律成鸿”这四个字在宋辽边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自打他带兵之日起，宋境守将便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生怕睡得太熟，让耶律成鸿施计取了雁门关、挥军直入中原。性命没了不要紧，若是还扛上千古罪人的骂名，待到黄泉之下，也没脸见祖宗。
　　连觉都睡不好的人是很难活长久的，于是边关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铁打的耶律成鸿，流水的大宋将军。
　　现任宋军主帅叫张世延，是个正经八百的进士出身，因为家境赤贫，未能在朝中上下打点，便被吏部主事大笔一挥分到鸟不拉屎的雁门关做监军。本来是如何也轮不到他当守将的，可没想到上任守将全家砸锅卖铁，打点了上面，调任他处了。空下来守将的位子，是任谁也不愿意来。结果兵部尚书只能大笔一挥，“荣升”了张世延，让他从一个品位不高，也不甚重要的小小监军一职，像捆了炮仗似的，直升主帅，出任这个全大宋最吃力不讨好的官职。
　　张世延这人很老实，知道自己的斤两，打定心思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想法，求着几个懂些防务，驻守边关多年的将军一起出主意。若耶律成鸿不来，便坚守不出，若耶律成鸿来，便于重关守将互通消息、互相救援。这方法倒是可行，就是真正能上战场的将军损耗太大。每每耶律成鸿来袭，总会折损一两位战将，导致雁门关急缺战将。张世延一日三表，求着上面快些遣将来，不求有多厉害，只求能带兵作战即可。朝廷遣将，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办好的，那一级级的套路下来，三两个月都是快的，边关这头已是火烧眉毛。
　　终到了一日，耶律成鸿先使计烧了雁门关储粮，张世延一面向京中上表求救，一面急派几位将军在周边城镇调集粮草。慌乱之中辽军来袭，张世延被逼无奈，只能亲自督战。
　　张世延一个书生，上边关前，拿手的不过是提笔写写锦绣文章，与政见不和的同僚们开开嘴仗。来到边关，接任主帅后，拿手的也不过是在一班武将面前谦恭谨慎，力争保住自己、顺便保住大家的小命，笔头上则学会了写军报，如何写得紧急万分，如何略去那些不必要的词句。现在到了真刀真枪上阵时，便傻了眼，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
　　小兵们看着自家主帅连个主意都拿不了，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宋军战阵被耶律成鸿一搅合，大家伙就成为了自己的将军，想打的就死命地冲，怕死的就逮着空子没命地跑，还有一些没什么主意的，就看看左右，口中直叫唤：“哎，那谁谁哪儿去了，我要往哪儿走？”。

　　看着乱如热锅上蚂蚁的宋军，耶律成鸿开心的笑了，眼前这如同散沙一般的宋军，只要以自己的精锐骑兵部队来回冲上那么几次，定能全歼宋军。自此役之后，辽军直入雁门关，再无宋将能抵挡辽军锋锐，中原那千里沃土，即归大辽所有。想到这里，耶律成鸿一带马缰，直奔张世延而去，没有什么能比阵前斩杀宋军主帅更能激励辽国将士们的士气了。
　　眼看着耶律成鸿与张世延之间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两人中间有些头脑还算清醒的宋兵拼命阻拦，尽皆一一倒在耶律成鸿的那把沾满了鲜血的长刀下。这个时候的张世延，已被耶律成鸿散发出的杀气，与在空中飞溅的残肢、鲜血所震慑得无法动弹，眼看着严律成鸿一丈一丈地逼近，近到仿佛能从那双泛红的双眼中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面对着吓呆了对手，耶律成鸿愉快地扬起长刀。阳光照在锃亮的刀刃上，射在张世延的眼中，照得张世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等待着长刀落下。
　　“当！”
　　巨响在耳边响起，预想的剧痛也迟迟没有到来，张世延睁开眼，只见那锐利的刀锋正停在眼前，刀锋下架着一只系着红缨的银色枪尖。
　　一骑白马，满身尘沙，眼中带着无比的坚毅与镇定。
　　这便是耶律成鸿第一眼见到的严邢跃。
　　然后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两人在这边斗，张世延的小命算是有救了。战场的另外一边悄悄发生了变化，辽兵在三面受到了攻击，虽然新加入战场的宋军人数不算多，但他们军容整齐，阵型稳固，这样的援军到来让之前找不到主心骨的宋兵们心中勇气顿生。逃跑的停下了脚步，盲目冲杀的开始汇合结阵，在场的宋兵们忽然看到了生、甚至是胜利的希望。
　　战场是个非常奇妙的地方，生与死、胜与败之间，只有一瞬。
　　身为带兵多年、经历战阵无数的辽军主帅耶律成鸿很清楚赢得战斗的秘密，这些秘密是用无数普通士兵的性命换来的。耶律成鸿是位名将，他对战场的感知力自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他更明白自己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意义。
　　此战之前施计烧粮，损失了上百好手，便是料定张世延会派其他守将到附近收粮。在得到诸将全都离去的消息后，便马上发动突袭，使得张世延在慌乱、无将可用的情形下，只能亲自上阵督战。在战阵中耶律成鸿亲自去杀张世延，是要宋军阵前折了主帅，士气全无，辽军面前的雁门关便再无抵抗之力。
　　此战，只为杀掉张世延。张世延是大宋朝廷错打错着擢升的主帅，他虽是个不通兵法的书生，却对守城有着惊人的天赋。他在耶律成鸿率领的辽军攻打之下坚持了六个月，六个月不失寸地，其本人还活着，连鲁莽冲动的耶律成衍提起他，面上也带着佩服之色。所以当耶律成鸿挥舞着长刀冲着张世延头顶落下时，他心中是真的高兴的。
　　接着耶律成鸿就不高兴了，他的刀挥不下去了，因为一个银色的枪尖，从枪尖顺着枪杆向上看，他看到了一直略微细瘦、白皙的手，然后是这只手的主人。穿着附着沙尘的银色戎装，清秀温雅的面容，明亮黝黑的眼，眼中有的是无比的自信与镇定。看到这样一双眼睛，有着非凡战场感知力的耶律成鸿便知此战无法胜出了。
　　之后的战场的发展也与耶律成鸿所预料的一样，宋军士气重振，便和辽军缠斗起来。他与严邢跃也渐渐融入各自阵中。耶律成鸿看着宋军中那个银白身影，心中忽然有了个念头：今日不杀此人，便再也杀不掉了。
　　念头一起，手便拿起了背上的长弓，耶律成鸿搭箭满弓一气呵成，带着倒钩的利箭直冲严邢跃喉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