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龙颜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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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萧瑟凛冽的北风刮过平静的长安城，兴庆宫正殿前的广场上，一队人马集结于此，旌旗高扬，士气高涨。
李隆基身着明黄色龙纹长袍，顶戴珠冕，为他最心爱的先贞顺皇后之子盛王李琦送行，盛王身披银灰色甲衣，跪辞李隆基后，一个纵身跃上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战马仿佛感应到此行的崇高使命，打起了嘹亮的响鼻。
厚实的宫门被打开，盛王带领一队士兵走出兴庆宫，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扬首踏上了北去戍边的道路。
随着最后一名士兵迈出，宫门缓缓合上，将阳光拦在了门外。
李隆基独自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眼眉展开，长舒一口气。
随着盛王远走，四王禁足，三王被废，嫔妃凋零，昔日热闹繁华的兴庆宫突然冷清下来，安宁空落得令人不安。
江采苹亦是独自一人，从瑶光殿正殿走到偏殿，从偏殿走到寝殿，从寝殿走到厨房。直到走遍每一个角落，看遍宫人们倦怠慵懒的神色，武惠妃曾在此生活过的痕迹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曾经存放惠妃宝印的木匣竟已落满尘埃，无人拂拭。
人走茶凉，皇恩不再，一如她当年幽居上阳宫，无人问津。
眼前凋败的景象令她回忆起追云在的日子，她从不允许宫人们偷懒，疏于打扫宫室。如今她却跟随自己深爱的男子，满心欢喜地踏上了北去戍边的征程。
如今的瑶光殿，早已物是人非，不复当年。
她走到武惠妃的床边坐下，探身去取枕头内侧的木匣，这个匣子她一向不准人碰，所以没人收拾。她拭去薄薄的灰尘，轻轻打开，里面无非是几件武惠妃最珍爱的首饰，几位皇子公主的胎发。翻着翻着，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引起她的注意。打开它，朱红色字迹清晰可见，写的是三位被贬皇子的忌日以及祝祷之辞。
武惠妃虽有不小的野心，不及姑奶奶武则天之处就在于她的胆量与野心不相匹配，在谋害三位皇子后心神不宁，加上闹鬼之事的刺激，终于经受不住而香消玉殒。江采苹摇摇头，看来这张黄纸并未奏效，庶人皇子们不肯接受她的歉意。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忽然想起武惠妃第一次看到鬼时她也在场，当时只觉脊背发凉，却未看到任何奇怪的物事。武惠妃之后的惊惧表现更无从解释，哪里会有旁人看不到的东西掐她的脖子呢？
疑心生暗鬼。牵涉其中的不止武惠妃一人，李隆基和寿王其众，甚至江采苹自己均是不可或缺的环节，唯独武惠妃一人受到鬼怪纠缠，可见必定有人在哪里动了手脚，才导致之后的事情发生。
江采苹心中豁然开朗，却无比烦闷。她只盼盛王快马加鞭，远离这些肮脏丑陋的宫廷斗争。而她自己，势必不能与桩桩件件蹊跷之事的幕后黑手善罢甘休。
“你在做什么？”男子洪厚的声线骤然响起，江采苹瞥到威严的明黄色向她走来，忙把黄纸塞入袖中，捧着木匣几步走出来，向李隆基行礼道：“回皇上，奴婢整理娘娘旧物，找到了这个匣子。”
李隆基接过木匣，翻了翻，不禁睹物思人，道：“贞顺皇后去世后，朕还是第一次来瑶光殿。这些饰物都是朕送给她的，她一直十分爱惜。”又拨了拨匣内的东西，“这是朕几个孩子的胎发，转眼他们几个都这么大了。她就这么几个孩子，也罢，就解了他们几个的禁足吧。”
天子随口一句话，一点舐犊之情，便可能改变许多人的生活。
见她低头不语，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暂时收起悲伤，有了几分兴致，坐到床上问她：“瑶光殿空了，人也散了，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奴婢听从掖庭局的安排。”
“前些日子凌才人同朕说向让你去凌霜阁陪伴她，你可愿意？”不待她回答，接着道，“如果不想伺候人，或者朕另外赐你一间宫殿住着？”
江采苹自然明白他话中意味，道：“奴婢愿意去服侍凌才人。”
李隆基面色一暗，深知强求无益，无奈地说：“也好，凌才人一向嫌闷，你就去陪陪她吧。”
“是。”
他盯着她半晌，直到她抬起头来，方收回目光，装作不经意淡淡地说道：“琦儿的人马一早出了兴庆宫，此时大约快要出长安了。”
她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难掩释然的轻松神色。
李隆基看在眼里，心中不悦道：“你很在意他？”
江采苹微微惊讶地掩口，作出后悔的神态，定了定心神方道：“奴婢是为陛下高兴，有陛下的真龙之气庇佑，边关必可平安无虞，百姓得享太平。”
李隆基沉吟不语，刚才她的欢喜与失措被他一一看在眼里，她的回答虽是逢迎之语，却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莫非已被沉重的冠冕压出道道衰老的痕迹？儿子未及而立，潇洒倜傥，自己真的已经比不上他了吗？
他终于开口问道：“你说朕是不是已经老了？”
江采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方才她明知是试探仍愿上钩，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武惠妃去世后，李隆基确实苍老不少，算起来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快要入宫了。当时因为武惠妃去世后李隆基忧思成疾，高力士在全国为他网罗美女，甚至找到了远在莆田的她。她一入宫便受尽宠爱，破格获得“梅妃”的封号，一时荣宠无限，直到杨玉环正式出现在李隆基眼前。
她笑笑，轻声回道：“陛下万寿无疆，怎会衰老？”
“如今三妃空悬，六仪未满，除了凌才人，没人合朕的心意。不如你来陪陪朕，做朕的解语花吧。”他仿佛想起什么来，又急道，“不愿做妃嫔也无妨，你若喜欢便来甘露殿做尚宫，不喜欢就继续做小宫女，朕不许他们让你干活就是了。”
一代帝王甚至带了些低声下气的语调，令江采苹深切地感受到他的落寞与孤单。她说：“奴婢粗陋难当大任，只会给陛下徒增烦恼，奴婢还是去伺候凌才人吧。至于后宫空虚，高公公必能为陛下搜寻民间各式美人，千娇百媚，一定有陛下喜欢的。”
他置若罔闻，不肯罢休道：“朕想看你跳舞的时候怎么办？”
她莞尔：“梨园舞伎多如繁花，比奴婢强的数不胜数，保准令陛下一见就忘了奴婢。”
“你的惊鸿胡旋舞再无人能及，她们跳不来的，也没人能和得上朕的笛音。”
她心里偷笑，果然花萼楼一舞令他印象深刻。这胡旋舞原本曾是杨玉环最擅长的舞蹈，如今被她提早跳了出来，而且舞出了新意，只怕以后杨玉环再拿出看家本领，只会被认为毫无新意，落人窠臼。如果被杨玉环知道她提前几年摆了她一道，怕是会气得花容失色，气急败坏吧。
江采苹想不出其他借口拒绝李隆基，只好说：“陛下稍待片刻，奴婢为陛下泡壶茶来。”
李隆基知她想转移话题，趁机逃遁，不免心生怒火，“呼”地一声站起身来，龙袍抖动出粼粼波光，怒道：“朕给你这么多次机会，你却一点不知道珍惜，既然那么想去凌霜阁，那你就去，立马就去！”
江采苹毫不畏惧迎上他的怒目，盈盈行下礼去，继而转身，袅袅娜娜地离开了瑶光殿，留下一脸愕然的李隆基一个人站着。
她的行为令李隆基大感意外，他的所有女人在他发怒时都会立马下跪求他宽恕，偏偏是这个一向温婉知礼的江采苹，竟视龙颜大怒为无物，自顾自地丢下他一个人离去。
她的胆子也太大了，以为自己有九条命，竟敢如此不敬。不过李隆基不得不承认，这个美人太了解他了，他再生气再火大，都舍不得惩罚她一下，毕竟两次把她扔进牢狱，他自知对她有所亏欠。
不过很快李隆基回想起他曾经多次要封她做美人，均被她一一拒绝，才反应过来在二人之间的角力中，他一直没占到什么上风。若是换了寻常女子，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一次次拒绝他呢？他自嘲地笑笑，自己险些被她的温顺迷惑，她的那一面不过是身为宫女的本分罢了。
她身上竟有几分贞顺皇后的影子，但比起贞顺皇后，她更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温和谦卑的外表下充满不羁的野性味道。这令他始料未及，顿觉新鲜，帝王便是如此，看腻了听话乖觉的，就想得到任性大胆的。
既然她内心不羁，他便要驯服她，令她的心乖乖地臣服于他，得到她的心和她的人。得意的笑容浮起，哪怕她心中有别人，他都有两年时间一点点把儿子从她心中赶走。从未在女人身上失败过的他自信满满地认为，征服她不过是时间问题。
从此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李隆基但凡踏入后宫，必夜夜宿在凌霜阁。没过多久，凌才人被升为凌美人，可谓专宠后宫，风头无两。
这可急坏了太后，凌美人虽承专房之宠，却久未有孕，况且后宫一向忌讳专宠，一道懿旨颁下，高力士便同历史上的记载一样，在全国各地为李隆基选拔善解人意，贤良淑德的美女，一时间各府各州都忙碌起来，别有用心的官员们都期望靠举荐之功获得皇上亲睐。
随着一拨拨风韵各不相同的美女被送入宫墙等待太后和皇上的挑选，沉静了多日的兴庆宫终于注入了鲜活的血液。年关将近，偌大的兴庆宫好久没有如此喜庆的气氛，阖宫吉庆的红色与行走在御花园的莺莺燕燕相映成趣，扫去了笼罩皇城多日的阴霾。
江采苹陪凌美人漫步于御花园欣赏梅花，远远地便看到几个穿红戴绿的小姑娘，凌美人不悦地别过脸去。江采苹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美人的品级比她们高多了，等她们过来行礼便是。”凌美人这才点点头，随意地四处走走。
她们也看到了这边的凌美人，便结伴走了过来，江采苹冷眼看去，有肥有瘦，高挑娇小，和气冰冷不一而足，看来后宫有得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龙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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