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巧语释嫌 ...
-
江采苹自然不会冲动鲁莽到径直闯入甘露殿求情，莫提正在火头上的李隆基不会召见小小一个宫女，即使肯见她，恐怕她一开口求情，便犯得天威大怒。
她走入小厨房，片刻方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食盒，脚步匆匆去往甘露殿。
正殿外的庭院中央，跪着四位皇子，他们低着头并未发觉江采苹的到来。她走过他们身边时，只有寿王半抬起头留意到她的背影。
正殿大门紧闭，高力士的爱徒德胜领着一班小太监守在殿门口，拦住了江采苹的脚步。德胜自然也认出了她，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只漠无表情道：“皇上不见任何人，不论姑娘是哪位嫔妃主子派来的，皇上都不见。”
“奴婢知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娘娘们的宫女问御前太监几句话是常有的事，德胜对身边的小太监道：“你们在这儿看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二人走几步到相对僻静的地方，江采苹方道：“德公公，不知圣上如此大动肝火为的是何事？”
德胜压低声音道：“我也说不好……不过听师父说，皇上翻阅了刑部大牢前几日的出入记录之后就发怒了。你也看到了，四个皇子合力也救不了殿下，跪了半日，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了。姑娘若是来求情，我劝你还是免了这一遭吧，小心救不出殿下把自己也搭进去！”
原来如此！江采苹听到大牢出入记录时便已明了，敢情惹李隆基大怒的不是敬陵坍塌，这个“罪魁祸首”正是她！这位天子忙于政务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征服各种各样的女人，她早被李隆基看上，只是尚未得手。偏偏就在她被关入大牢之日，盛王去了大牢，李隆基自然会认为儿子在与他抢女人。
江采苹促狭地想着，原本只有他抢儿子的女人这样的事，如今终于初尝被儿子抢女人的滋味，可见报应不爽。不过想到自己身陷其中，被关押的正是自己喜欢的人，那点小小的报复快感即刻便被焦急吞得干干净净。
“处罚的旨意下了没？”
“还没有，皇上只是有了决定，还没正式下旨，可见毕竟是皇子，于心不忍。”
既然还没宣旨，此事尚有转圜余地，江采苹心中有了计较：“我这儿给皇上准备了东西，不知公公能不能帮我送进去，不必说是我送的，就当寻常茶点送进去。”
德胜想了想，道：“姑娘交给我，我托师父送进去。”
江采苹感激道：“能不能救得诸位殿下，就靠德公公和尊师了。”
“姑娘和我都是为了殿下，不必客气。你且回去等着，有消息了会有人通知你。”
江采苹辞了德胜便离开甘露殿，往瑶光殿走去。她才走到半路，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太监追了上来，问道：“是采苹姑娘吧？皇上叫你去一趟呢！”
真快！瑶光殿是嫔妃寝殿中距离甘露殿最近的所在，可见盛怒之下的李隆基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十分愿意见她。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了许多。
“公公可知皇上为何召见奴婢？”
“小的不知道，只是高公公亲自传的话，叫小的务必找到姑娘。皇上现在谁都不见，却独独要见姑娘，可见姑娘与别个不同，姑娘可小心伺候着！”
“多谢公公提点，这个自然。”
即便贵为天子，也需要女人一个解释。
江采苹跟在小太监身后，再次走入甘露殿，走到正殿门口，德胜与她对视的一瞬，眼神中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把握，亲自推开殿门道：“姑娘，请。”
她点点头，迈入正殿，这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入甘露殿，她曾对这里无比熟悉，熟悉到每一缕香气，每一根柱子，每一个窗子。她曾在这里，留下了许多一去不返的快乐时光。
身后的门徐徐关上，光线一点点消失。幽暗的殿内燃着几支红烛，火苗跃动，显得殿内格外安静。
“奴婢叩见皇上。”她行的是跪拜大礼。
微弱的光线中他的嗓音淡淡：“你来了。起来吧，到朕身边来。”
“谢陛下。”她起身走到李隆基身边。
“茶沏得很好，让朕的心情轻松不少，你怎么如此了解朕的口味？”他顿了顿，“朕记得贞顺皇后在世时，曾在她那儿品尝过你的手艺，甚合朕的心意，你一向都知道朕爱吃什么。”
好歹曾是一世夫君，如何讨好他，她还是比较了解的。
“奴婢私心想着皇上烦闷，用一些清新爽口的茶点必不会错，便私自做了些给皇上送来。”
“你的心思细腻，贡菊陈皮茶芳香宜人，令人精神一震。水面漂的那朵梅花甚好，像极了朕第一次见你跳惊鸿舞时，你额上的那枚花钿，虽然梅妆挑人，却很适合你。朕身边的人都不及你有心，朕一看到梅花，就猜到是你。”
她与梅花依然难脱干系，这次更不得不利用梅花勾起李隆基对她的回忆。为救盛王，也顾不得那些了。
以前做梅妃时，只要李隆基心烦气躁，她便奉上一道清爽的贡菊陈皮茶，配上几块小点心，再加上几句温柔的规劝，很快就能将他的烦闷纾解开来。直到杨玉环入宫，这项特权便不再属于她。
“皇上谬赞了，奴婢不过想着为皇上排解一二，皇上高兴，是奴婢的福分。”她小心翼翼，对盛王之事绝口不提。
李隆基笑笑，凝眸看她道：“玲珑水晶心肝，难怪那么招人喜欢。”他加重了“那么”二字，面上似有微怒与不甘。
到底还是提起了，他终究是先绷不住的那一个，殿内泛起酸涩的气味。女人不可强夺，否则得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他自诩一代帝王，自然要将喜欢的女人彻头彻尾征服。
能让李隆基吃醋，她可谓颇有本事。但她丝毫不觉欢喜，反而战战兢兢。
江采苹浅笑着摇摇头，不好意思道：“奴婢资质浅陋，哪里有人喜欢。倒是瑶光殿的追云姑娘知道盛王殿下出事，急得坐立不安，只顾抹眼泪呢。”
“追云？”李隆基回想起武惠妃身边确实有这么个伶俐宫女，样貌亦是不俗，“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朕？”
江采苹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意消散，遂莞尔一笑：“皇上龙颜大怒，她一个小姑娘，哪敢来向皇上求情？况且宫婢私恋皇子，纵是陛下宽厚，终不是可以宣之于口之事。”连消带打间向李隆基表明自己断不会与盛王有何瓜葛。
他心情微微好转：“你也是个小姑娘，怎么就不怕朕了？莫不是追云托你来求朕的？”
“奴婢是担心陛下气坏了身子，误了大事，怕也得装作不怕了。”
浓浓笑意在李隆基脸上渲染开来，他戏谑地笑道：“朕又不是老虎，怕朕做什么？追云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吧？”
“有盛王殿下从中打点，她不过受了点皮外伤，那双手怕是不能干重活了。”
“等等你把朕这里的创伤药给她带去，手废了还怎么服侍皇家的人。”他心情大好，唐朝本就开放，于男女之事上设防不多，只要不是江采苹，儿子喜欢哪个宫女就随他去吧。
江采苹双手放于腰间，曲膝行了一个礼，笑道：“那奴婢先替追云谢过皇上了。”
“无妨。”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眉心又皱起，“同样被投入大牢，她有琦儿打点还受了伤，你怎么倒完好无缺呢？”
她立马跪下，怯怯道：“奴婢有罪。”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却一言不发。她方才徐徐道：“请皇上先恕奴婢无罪。”他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她才道：“奴婢在牢中说要见皇上……说要是敢对奴婢动手，日后必有人找他们算账……”她以额触地，声音越来越小，“奴婢假借皇恩，罪犯欺君，奴婢死罪！”
她不敢抬头，一直在等他的回应。殿内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静得令她害怕，漫长得令她心悸。
“你说得没错，他们若敢动你一下，朕必不可轻饶！”许久，他温厚的声音抚平了她的畏惧，他竟离开座位，蹲下身子将她扶起，眼眸难掩心中欣喜，“你当得起皇恩！”
伴君如伴虎说得一点不假，皇帝身边的人不知哪句话惹得他不顺心就再难活命，也有大胆如她的，敢用命去堵一把帝王心。还好她赌赢了，她的心这才落下，命悬一线的感觉终于平复，她娇声道：“谢皇上。”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迟疑道：“以后不必怕这些人。”随即话锋一转，“既然情有可原，琦儿私自出入大牢倒不算大罪，不过修缮敬陵不力，朕还是要做做样子。你回去吧，朕有事再召你。”
“是。”江采苹向他行礼离开了，与她料想的没错，他必定以大事为重。
两道圣旨很快传了下来，第一道是盛王李琦监管修缮陵墓不力，为示宽待，前往西部边境带兵戍边两年，寿王、庆王、甄王、仪王私自结党，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责罚不算重，庆王妃总算舒了一口气，她回头看向江采苹，却见她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太监接着宣读第二道圣旨，宫女追云与盛王两情相悦，其情可悯，特将追云赐予盛王，戍边可带家眷同行。
追云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欢喜得连连磕头谢恩。江采苹跪在一旁，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为救盛王出狱，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李隆基将追云赐给他，也在她预料之中。
如果她向李隆基求情，必然火上浇油惹得他火气更旺，后果不堪设想。只有避重就轻，转移对象，方能解除李隆基心中的怒意和醋意。他将追云赐给盛王，既是顺水推舟的人情，亦敲打了他二人，禁止他们生出事端。
她这样做算不算挖了个坑让自己跳呢？
宫女太监们全来恭喜追云，她喜欢了盛王那么久，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得偿夙愿。江采苹心中苦涩，一个人悄悄走出了人群，从侧门溜出了瑶光殿。
她脚步匆匆，却毫无目的，更是心烦意乱。亲手把别的女人推到心爱的人怀中，普天下没有比她更蠢的女人。她虽已陷入其中，却依然清醒，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想要保他周全，她做了最好的决定。只可惜从此以后，世上的苦命鸳鸯又多了一对，伤心人又多了三个。
不知不觉间，她竟越走越偏僻，却轻车熟路般走得飞快。她的双脚牵引着她来到了二人的秘密所在，那片彼岸花田。只是此刻已是严冬，唯有早开的梅花点缀，地面早已光秃秃一片。
她找一块大石坐下，不过月余，武惠妃殡天，盛王外放，追云被赐，一切正如眼前，再无昔日花朵胜放时的繁华美好，可谓物也非，人也非。
“你果然在这儿。”男子的声音蓦然响起，熟悉的音色像一双大手，搓揉着她的心，她只觉得天地都空了，连同她的心一样。
她朝思暮想的那人向她走来，好看的笑容，俊朗的面庞，挺拔的身姿，出尘的白衫，仿佛什么不幸都没发生过。唯有瘦削的脸庞和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出卖了主人的遭遇。
她的心早已像小鸟一样飞着扑到他怀中，痛哭流涕，可她缓缓起身，行礼道：“盛王殿下。”
盛王脚步一滞，顿感生分。他并不知他在牢中时外面发生了什么，对于将追云赐给他的旨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原以为她会欣喜若狂，她会羞涩难当，她会痛哭流涕，独独没想到她竟如此淡淡的，淡漠得疏离。
他毫不掩饰内心情感，急道：“不必多礼。你怎么了？我出来你不高兴么？”
“奴婢高兴。”仍不肯抬头。
他疾走几步到她身前，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眼神脆弱得像受伤的老虎。忽而一笑，眸中泛起自信的光芒，一把将她用力揽入怀中，手臂紧紧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巧语释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