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9、第四章 依稀故人（下）

　　立于院外的，是一名白衣少年，五官精致，嘴角带着温温的笑意，乍看不似独孤聆风般冷漠。他推开栅栏走进院里，目光移向那几株桃树，道：“人面桃花相映红，果然不假。万俟姑娘还似从前那般喜爱桃花呢——尤其，是出自风雪山庄的品种。”
　　他称自己为“万俟姑娘”……白雪没来由地神色一黯，摇头道：“我不是万俟雪韵，我叫白雪。你……你也认识万俟姑娘？”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从离开河港村，怎么和自己有接触的人都认识“万俟雪韵”？她到底是什么人？名气也忒大了些。
　　少年闻言像是吓了一跳，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白雪打量了个遍，方道：“莫开玩笑了，你定是还在为三年前的事生气呢。刺伤你的不是我……”见眼前白衣少女的神色越发疑惑不解，他才正色道：“你、你真不是小雪？可……纵使三年未见，我也断然不会认错的。”眸中划过一丝落寞。
　　白雪愣了愣，那样怅然若失的神情，她不久前刚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独孤聆风在她否认自己是万俟雪韵时，也是相似的表情——不止是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沉默半晌，问：“万俟雪韵，究竟是怎样的人？她似乎……在你心中分量不轻。”
　　少年黯淡的眸色瞬间亮了亮，嘴角扬起欣喜的笑，似是要说什么，却又转而咽回肚里。他抬眼望见白雪鬓边的桃花，轻轻拿下，小心地放在另一只手手心，道：“小雪就像这一朵桃花，娇嫩可爱，纯洁善良。你忍不住想要将她护在掌心，但是……”
　　微风拂来，小巧的花朵儿颤了颤，借着风力飞入虚空。白雪怔怔看着，沉默不言。弥漫着独特清香的空气中，少年好听的声音悠悠传来：“她最终不愿停留在你掌心，宁愿随着无法捉摸的风，漂泊、流浪，坚强地面对风雨。我想要给她的，只是回头时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永不会舍弃她的地方。”
　　她莫名地眼眶有些湿润，紧抿着嘴唇，心乱如麻。少年的这番话，倒像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那不知在何处的万俟姑娘。然而……她努力抑制住喉中的哽咽，道：“那，独孤聆风又是谁？我知道他是风雪山庄庄主，除此之外呢，他是怎样的人？”
　　少年挑眉：“你已见过他了？小雪若是桃花，独孤聆风便是那阵风了。风雪山庄，这个名字就喻示着许多呢。不过……”他上前抬起白雪的下巴，柔声道：“万俟雪韵不是雪花，而是桃花。她注定不该与独孤聆风在一起。”
　　温柔的声音教她沉溺其中。独孤聆风是风，艾岚是太阳，那眼前这名少年，就是温和的月光——不灼眼，只拿淡淡的光华，细腻地洒遍你心田每一个角落。
　　然而这份情，终究是属于万俟雪韵的。
　　此念一出，白雪伸手推开那少年，小脸滚烫，目光低垂。
　　对方也不恼，只是带着笑意静静望着她。
　　白雪在心里暗骂那个叫万俟雪韵的家伙，惹来那么多风流债……然而蓦地，她胸口一阵刺痛。早些躲在东屋木柜后观战时，左胸也是这般痛楚！是毒发么？还是……她想起在河港村遇见的那随着蓝光出现的少女，以及少女消失后，胸口怦然的心跳。
　　又一阵刺痛使她浑身一颤，她顿时头晕目眩，唯有一把拉住少年的衣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勉强维持站立。
　　少年扶住她，语气关切而焦急：“怎么了？”
　　“找……找烛风，他……他……”
　　话没说完，失重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惊呼一声，手中的白色布料拽得更紧。回过神时，她已靠在少年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脸又是一红，似乎胸口的疼痛也稍稍缓解了。
　　本以为疼痛会就这样消失，可突然，它如巨浪般袭来，波涛汹涌，涌动起心脏无法承受的强大力量。
　　她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喊声，以及错乱的脚步声，可是眼皮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俄而※
　　白雪迷迷糊糊地醒来，然而难忍的疼痛让她无力睁眼，只能听到旁边隐约有说话的声音。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治好她的伤。”
　　那似乎是独孤聆风的声音。
　　她听出了语调中的担忧，于是努力地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一阵锥心之痛迫使她再次陷入昏迷。

　　※马车上※
　　“三个月？”素来沉稳冷静的独孤聆风终是忍不住惊呼出口，神色略带惊慌，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稍加思忖，他开口问道：“烛风，怎样能尽快治好她的伤？”烛风“江湖第一名医”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有传言称他“三味药解尽天下毒，五味药治尽人间伤，七味药抢回阎王手上一条命”。
　　那小老头抓耳挠腮了一阵，瞥了眼他家少主越发难看的脸色，若有所思地道：“少主，白姑娘这伤，可不是我能治好的了。不过说起来……那穿黄衣服的女子不是有本事缓解她的疼痛么？少主倒不如去向她请教请教，说不定……额……”
　　当我失言吧。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察独孤聆风之色，能轻易得出他此刻极度不爽的结论。烛风不禁打了个寒颤——马车里怎么突然冷了许多？看来少主确实无法与除万俟姑娘外任何女子处好关系。无奈地耸耸肩，烛风吐吐舌头撩开帘子，探出头望了一眼，便没话找话道：“少主，扬州城就快到了！”
　　独孤聆风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紧绷的气氛却已稍稍松弛。他低头看向一旁安静躺着的白衣少女，道：“醒了就说，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只见少女玉琢般面颊之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旋即，眸子睁开——独孤聆风的神情清晰地映入她眼底。
　　白雪咋舌，瞄向一旁畏畏缩缩的小老头，似是在问——你家少主又怎么了？
　　烛风耸肩摊手，一脸无辜。
　　“想说什么？”独孤聆风无视二人的眼神交流，伸过手去，捏住白雪的下巴，俯身凑近她：“你要是不想说什么，那由我来说。”
　　白雪愣住，眨了两下眼算作默认。
　　独孤聆风双眼极度危险地眯起，嘴角挤出一丝略带威胁的笑，缓缓吐出四个字，掷地有声：
　　“离、他、远、点。”
　　又眨眨眼，问：“离谁远点？”
　　“他。”
　　“‘他’是谁？”
　　“……”
　　“谁啊？”
　　独孤聆风无奈，松手坐正，幽幽叹了口气。

　　车厢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白雪撑起身子，觉得左胸不那么疼痛难熬，便知烛风已替自己诊治过。扭头看见独孤聆风脸色依旧难看，便不再说什么，撩开帘子欣赏车外风光。
　　河港村外的一切对她而言都十分新鲜，蔽日的香樟耸立路边，落叶满地。马蹄哒哒地踏着枯叶铺就的小道，夹杂着“沙沙”的细微声响。远远望见一座城，有股幽香自城中飘出，白雪使劲地闻了闻，感到甚是熟稔。细想，记起与昏迷前在西屋赏桃花时扑鼻而来的芬芳相似。
　　那几株桃树是出自风雪山庄的品种，果然不假。
　　近处陡然扬起清脆高亢的笛音，白雪回头一看，就见独孤聆风已将玉笛“决晴”横在嘴边，吹奏出袅袅的动听乐曲。曲调不喜却也不悲，平静得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安静的故事——孰喜孰悲，听者各有各的感触。
　　烛风凑到白雪耳畔低声道：“喏，这就是少主素日吹奏的曲子。”

　　马车入城。只见城中街道空旷异常，明明是赶集时分，却是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远处传来的狗吠都是闷闷的，似是被什么蒙住了一般。不寻常的寂静中，马蹄声显得分外响亮，也分外突兀。
　　白雪不由地紧张起来，看一眼身旁的独孤聆风——他仍淡定地吹他的笛。
　　空气中芬芳更浓，白雪循着花香望去，似乎能看见粉嫩一片——想来那便是独孤聆风与万俟雪韵初识的桃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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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俟雪韵不是雪花，而是桃花。她注定不该与独孤聆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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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知名的少年的声音又回响在耳畔。
　　“咳。”烛风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白姑娘，庄内必有异样，请做好准备。”神色异常认真。
　　白雪点点头，只闻笛声骤停，独孤聆风收起玉笛。
　　“我们到了。”
　　撩开布帘，映入眼帘的是牌匾上四个硕大的字：
　　风雪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