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76、第三十六章 五芒星阵（下）

　　半晌，怕是惊扰这少女，幽蕴轻声道：“她叫筱墨，十年前入的钟。她是王发现的第一个，肉身未灭的魂魄。也正是因为她的出现，王动了开启‘五芒星阵’的念头，在钟内到处寻找这样的魂魄，终是在不久前，万俟姑娘入钟后，集齐了五个。”
　　“引魂钟内与钟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空间。在钟外，有形为主体。好比我附身与万俟姑娘躯体之上时，她的魂魄就在我身边，却也只能指引我、影响我，无法完全掌控我。而在钟内，无形为主体。肉身离魂魄越近，魂魄便越趋于有形，但也无法完全达到有形。”
　　“公子你瞧，她的头发根根分明，而我却只能依靠修得的道行，凝成一个模糊的幻象。若说我不羡慕她那是假的，钟内每一个魂魄，都希望能拥有一副有形的身躯，能够重新回到生前所在的世界里，完成未完成之事。”
　　幽蕴边静静地叙述，双腿同时化为雾气飘移至头部，幻化出一名少女长发披肩、眉目藏情的模样。只是再怎么逼真，也不似活生生的女子那般自然、动人。
　　郁风冀自见到筱墨便再没移开视线，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幽蕴的一番话。他自是听过这个名字，也记得“昆仑四侠”老三无门和她之间的往事。临行前，这位赌气下山十年的昆仑弟子在大堂中的竭力嘶吼，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
　　“倘若不能拥有比她更强的力量，我要怎样保护她？我有什么资格站在她身边？她不懂，但你们该懂吧！身为一个男人，我只是无法忍受自己生活在挚爱女子的保护之下！所以我一定要更强、更强！”无门吼得面红耳赤，双拳紧握，似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怒极下山的时候。
　　面对他的质问，众人反应各异。唯有在场唯一的女子奚悠雪神色认真地看着他，缓缓道：“说实话，我认为……于她，你只是做了许多多余之事。你所想的一切，根本都不是她在意的。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只是与你在一起罢了。”
　　……
　　幽蕴就见郁风冀身上的暴戾之气越来越重，下意识远离一些。她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人的脾性，昔日附身于万俟雪韵躯体时，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正想着，陡然一股极阴之风扑面而来，连身为魂魄的她都不禁一颤。她抬眸惊道：“公子快看！”
　　郁风冀闻声转头，顺着幽蕴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一掌宽的凹槽中隐隐有什么深色的东西正缓缓朝自己蠕动而来，乍看宛如一条被剥去了鳞片的蛇，沉钝的色彩在鬼火森然的映照下显得越发诡异骇人。
　　与此同时，阴冷的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独特的气味，铁锈一般。饶是幽蕴离世已久，仍一下分辨出那是什么味道，禁不住脱口道：“这、这怎么可能！”
　　那是血腥之味！粘稠的暗红液体顺着凹槽慢慢涌来，不多时便将裸露的大理石槽底完全覆盖。鲜血汩汩流动，槽中液面不断上升。郁风冀皱眉远望，见联结五根石柱的凹槽中皆充满血液，脸色越发难看。且不说这么多血是从何人何物身上取来，引魂钟内除了魂魄就是魂魄，哪里能找得到血？
　　念及此处，他锁眉更深。入钟活物，除去自己，便只有……
　　“哎呀呀，真是不得了！魂魄都会出血了！”慵懒而调侃的语调自他身后传来，郁风冀一惊回头，却见一辆木制轮椅不知何时停在了祭台边缘，椅上身子前倾、神色认真地打量“五芒星阵”之人，正是聚锡楼二公子罗剑塬！而一条三丈多长的巨蟒缠绕椅背一圈，小巧的脑袋靠着扶手，正眯着眼颇有兴趣地盯着那盈血的凹槽。不必说，自是玄儿。
　　郁风冀挑了挑眉。他二人皆无事，那这槽中之血……转念想起先前遇上的血魔教徒，不禁一凛，手中利剑握得更紧。显然这些魔物有进出引魂钟的法子，再者，开启“五芒星阵”既是钟内魂魄的意愿，倘若得逞，魔界便会再多一支强大的力量。事关鬼界归属，不知这入钟者，会不会是血魔教主本尊？
　　“不是他。”耳畔陡然传来灵蟒异常认真的声音，紧接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靠上了他的肩：“但相当于他亲自前来。”郁风冀闻言眉头一皱，又听玄儿压低声音续道：“你倒是说说看，魔物和魔魂，哪个更可怕？”
　　来的，竟是叶之焕与万俟雪韵苦寻一个多月的魔魂！得道魔物常将成形魔魂寄托于另一生灵以防反噬，而当魔物自身受损，最好的治愈之法便是魔魂归体，将力量提升到极致。因此血魔尊重伤于仙人，妖界便四下追寻魔魂下落以阻止其力量恢复。谁料遭昆仑派霜漓、枫血阁烟非阻挠，最终仍是功亏一篑。
　　魔魂入钟，血魔尊必然已得到他想要的，血魔教卷土重来之期迫在眉睫。眼下，便是要夺鬼界！
　　“你对付不了他。”灵蟒凑近他道，“能制住魔魂的，只有五界至宝。妖界妖王戒、雪剑、昆仑‘古咒’，而人间嘛……依我看也只有风剑有这个能耐。”语气中又藏戏谑。
　　“看来你已有了制服他的法子。”郁风冀倒也不慌，松开眉头扬了扬嘴角：“那便劳烦圣境守护者施展昆仑‘古咒’，替我们除去这个碍事的魔魂。”云淡风轻的笑意，浑然变回了新任夜语庄庄主的模样。
　　玄儿此刻已游下轮椅，盘在他身侧，伸直长长的躯干将小巧的脑袋悬于他耳边，轻声道：“对了，忘了告诉你。雪韵的肉身就在我这，所以她一定是五个祭品中，神形最为相近的那个。既然已经找到了筱墨，为何不去看看她呢？看看她被折磨的模样，好好感受一下那种明明看得见却无法触碰的痛苦！”
　　郁风冀唇边的那抹笑蓦然僵住。
　　感觉到他肩头努力抑制的颤抖，玄儿诡计得逞般愉悦地笑道：“怎么样？晚了可就来不及了。‘五芒星阵’一旦启动，雪韵的肉身就会被别的鬼魂占据，她的三魂七魄就会作为替代品永远留在引魂钟内无法离开。到时候，你可真是想见都见不到她了……”
　　“我若是见不到她，那你也一样。”郁风冀打断他的话，“但你不会容许万俟姑娘在你眼前出事，所以……劳烦前辈快些出手吧。”
　　灵蟒不满地眯起双眸，仔细盯住郁风冀近在咫尺的侧脸，却无法在上面找到丝毫的焦虑与痛苦，顿时兴致索然，愤愤道：“口是心非！一点都不可爱！”说着“嗖”地滑下他肩膀，游到那注满鲜血的凹槽边，抬头遥望对面，边吐了吐信子。
　　果真不出他所料。正对着他的石柱旁立着一名黑衣少年，手中抱着个尚在滴血的陶罐，阴恻恻地笑，挑衅一般地看着他。鬼火莹莹光芒将他的面孔映得模糊，但那令人发憷的双目却分外清晰：血红瞳孔，纯黑眼白！
　　玄儿咂巴两下嘴，仰头打了个哈欠，露出极度轻蔑的神色，似是浑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见那少年收敛笑意，眼神越发不友善，他又悠然开口，语气淡漠，仿佛在叙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启动‘五芒星阵’，祭品中神形羁绊最深者的肉身就会被钟内道行最高的魂魄占据。筱墨的肉身虽然就被冰封在钟外不远处的积雪中，但她不会是那个倒霉的祭品。”
　　说着，只见他自口中吐出一枚浑圆的珠子，黑暗中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亮。黑衣少年显然对这温柔的光线极不适应，眯起眼不解地盯着那圆珠看了好一会儿，瞳孔陡然收缩！
　　——珠子中封印着的，是一名白衣少女的身躯。
　　“什、什么？”少年眸中异色竟骤然褪去，“你竟然带来了小雪的肉身！这和爹爹说的不一样！”
　　黑衣黑发，此刻一脸错愕地睁大了眼的，正是魔魂寄主——艾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