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51、第二十四章 只恋过往（下）

　　她不是第一次与霜漓交手，对方每每使用的兵器不尽相同，此次便换成了道家常用的拂尘。而正是这一柄拂尘，却是她此番失利的关键所在。
　　拂尘已在眼前，叶之焕皓腕轻旋，夺命镖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一缕银丝，继而又弹向另一缕。那一枚鲜艳的花瓣仿佛是在百余缕银丝搭就的雪地上翩翩起舞，灵巧轻盈。借着拂尘来势稍缓，叶之焕侧身躲过，直攻霜漓下盘。
　　霜漓一愣，手腕微颤，银丝便又冲对方而去。然而当她左膝遭击，仍未听到叶之焕受伤的惊呼。
　　怎么回事？难道对手由静而动出招的速度竟比疾冲的拂尘还快吗？她是个自负的人，活了一百二十多岁，近百年修为，她有资格自负，普通的花妖，即使是妖界五部之首，已罕为她的对手。
　　然而她的自负却因眼前冷漠的黄衣少女而烟消云散。此刻，昆仑派最负威望、修为最为高深的女道士霜漓，正跪倒在皑皑雪地中，双膝深深没入厚实的积雪，无法动弹。
　　她最大的错误，是用了拂尘。此时，她引以为傲的兵器已毁——那数百缕晶莹坚韧的银丝已渐渐萎靡，浓烈的焦味充斥着昆仑清冷的空气。
　　在那支花瓣似的夺命镖起舞于银丝之间时，火种已然埋下。
　　霜漓脸色渐渐泛青，略微扭曲的面孔上浮出条条苍老的皱纹：“你……你竟是叶之焕！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一百年前你就是这般年轻的少女，怎么到现在……你仍然未变老？”她似是在怒吼，愤懑使她的双膝无法遏制地颤抖。
　　寒风阵阵，摇曳的碎雪自九天飘落，悄无声息。
　　叶之焕把玩着掌心一支未送出的夺命镖，目光隐隐带着不屑：“你却老成这般。强驻光阴，真能令你满足？”她眸中有利剑，刺入老道姑被寸寸时光磨砺得静如止水的心中。
　　“强驻光阴？”霜漓兀自一怔，突地大笑：“你以为我竭力修道，苟活至今，只是为了再见到他？错了，叶之焕，你错了！”她枯槁的脸顿时扭曲得狰狞，皱纹蜘蛛网般突显，骇人可怖。“我要成为昆仑洞的威胁，我要毁了你们！我恨你们夺去了我的青春，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要杀光你们，杀光你们，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苍茫雪原之上，回荡着老道姑恶毒的宣言，在飘雪的挟持下，越传越远。
　　叶之焕冷笑着望向身前因激动而微喘的道姑，淡淡道：“夺去你青春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个男人。”她收起夺命镖，转身欲离：“既非是你送走魔魂，我便不为难你，走吧。”
　　那袭浅黄的身影匆匆飞掠于白净的世界，若一朵雅致的小花。
　　霜漓嗤笑道：“为难我？你还没这本事！”
　　而叶之焕已在远方，徒留一个清冷的声音御风而来：“我杀不了你，你却也杀不了我。破了昆仑洞前的阵法，你我再做了断。”

　　※妖界火部※
　　虽是初春，赭红的烈晟山却宛如飞腾的火龙，雄伟壮观，令人生畏。巍峨山体中，褶皱众多，这也是火部将士用以吸纳热量、提高修行的梦中之地。而一个隐秘的褶皱中，静静坐落着少将、谋士的所在——火总部。
　　将近几日将士们训练情况简要汇报，少将熵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多亏焕有远见，百年前就让我火部仿照人间训练出上万名将士，否则这烈晟山还不知守不守得住呢！血魔尊一受伤，那些血魔教徒一个个都没了气焰，攻了几次都是杂乱无章，看来这火部，可算是真正稳固了啊。”
　　谋士荧眸中有喜色，望了眼默不作声的火部之主，问：“焕，我有一事不解。百年之前，你究竟为何突发奇想，要训练这样一批将士保护火部？”
　　是啊，究竟为何？
　　百年前，正是那名少女欲闯昆仑洞，却被困在阵外的时候。她亲自与对方交了手，发觉这不过十八年华的姑娘内力、真气都极为惊人，似已有了少说五十年的修为。在她的逼迫之下，少女抽泣着道出了自己的经历，并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要为了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毁了昆仑洞。
　　当时叶之焕已有警觉，废除了她一身武功，并将她丢弃在了昆仑山脚。随后，叶之焕动用妖界力量，找到了那个抛弃霜漓的男人，愕然觉察到此人身份之特殊，以及，自己绝不是他对手这一残酷事实！
　　一切的一切，竟是前生造下的孽！
　　她生怕那个男人会威胁到妖界与青，不惜动用昆仑古咒，耗尽灵力与真气，杀死了他。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她知道那个男人会卷土重来。于是叶之焕回到火部，正逢副主炽失踪，她任命熵为少将，荧为谋士，嘱咐他们以人间军队为范例，将火部之众训练成一批足以应对一切穷凶极恶敌人的将士，以备后患。
　　当然，她仍心存侥幸，希冀此番丧命的那个男人能好好转世，不再眷恋前世的纷扰，不再固执于前世的情缘。然而，当血魔教霍然崛起，毫不留情地入侵妖界时，她才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的执着，是时光也无法消磨的金石，它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失利后愈发强大，最终爆发出足以吞噬整个世界的骇人力量。
　　这个男人，就是血魔尊。
　　当年欲闯昆仑的少女，便是霜漓。庇护魔魂，只是因为她从艾岚身上，看到了血魔尊前世的影子。
　　世上怎会有如此冥顽不灵之人？又怎会有如此眷恋过往之人？
　　叶之焕眉心微蹙，饮下一杯烈酒。荧仍在一侧望着她，眸中的色彩变幻莫测。
　　“无需多猜。”叶之焕语调冰冷，“你确实聪明，但昆仑之事，还是少过问的好。”她对上谋士闪亮如星的双目，缄默不语。
　　灼人的空气中，两人重叠的目光仿佛是一道散发着寒意的冰棱，教一旁的少将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自然不知这两个聪明的女子在传达怎样的意思，只好无奈地撇撇嘴，干干地开口道：“咳……那个……我去看看兄弟们。”言罢便逃也似的溜出了火总部。
　　许久，谋士荧移开视线，轻抿了一口香醇的美酒，道：“魔魂既已离开昆仑，你打算去何处找寻？”
　　叶之焕仍是默然。
　　“这可不是昆仑之事！”荧终究按捺不住，拍案而起：“许多事仅凭你一人的力量，是决计无法完成的。这关系着火部存亡、妖界存亡，不可武断！况且，此事与王、与你，皆有关联，怎能任凭你一人决定？昆仑洞那些日夜修炼的同族，也是因为你而只能沉默下去吗？”
　　黄衣少女静静地看着面色绯红的火部谋士，冷然一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荧，以你的聪颖，足够在昆仑洞立足。只可惜，你原形并非昆仑之花。”她顿了顿，起身接着道：“我自然不愿放弃。魔魂离开昆仑，只有一个可能：昆仑派已有血魔教徒混入。血魔尊无法前往昆仑，那魔魂必定还在途中。我正欲前往拦截，来烈晟，只是顺道。”
　　荧目光闪烁，却听叶之焕道：“你若得空，便去一趟昆仑，让青带着莨与茉，趁机将金部收回。”
　　妖界五部之中，金部最为固若金汤，妖众数量虽少，却个个精悍，性子烈，绝不会轻易屈服。莨是被血魔尊亲自捉到，虽放弃金总部，却定然为日后的反攻留了退路。离开了血魔尊，再多血魔教徒都不过是失去灵魂的棋子。况乎眼下，他必定派了众多高手护送魔魂，暂且无暇顾及这个小小的金总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虽不能翻盘，却也足以与魔界、与血魔教，正式翻脸。有鬼界相助，胜算也大了几分。只是……叶之焕柳眉微蹙。
　　……
　　“仙遭大难，自求多福。”
　　……
　　罢了，用不着这个无用的人间之仙。
　　凡是眷恋过往的，就只能活在过往里。一旦新一天灿烂夺目的阳光刺入他们内心，将那层紧紧包裹、保护他们的壳无情刺穿，等待那些恋旧之人的，便是开膛破肚后的浑身浴血——天与地的差别，能将任何人轻易摧毁，即使他是血魔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