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18、第八章 心有灵犀（下）

　　只一招，箫剑便虎口发麻，硬生生后退两步。他一抬头，对上了那双诡异的眸子：原本漆黑的眼珠此刻竟泛着红，红得仿佛能沁出血来；而常人眼白之处，却是恐怖骇人的纯黑之色！其实就在第一丝黑烟出现的霎那，艾岚的双目已成了如此！
　　“你……你竟是血魔教教徒！”
　　“哼，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艾岚冷哼，就连声音也变得嘶哑低沉，令人发怵。这一刻，他已不再是河港村那名普通平凡的少年，而是睥睨天下、无所畏惧的——魔！他拥有一切渴望拥有的力量，为达到目的，不惜牺牲所有！
　　正当那把黑色宝剑刺向箫剑之时，屋外却传来一声轻笑：“魔物，你胆敢在雪剑之下展露魔性，就不怕被它的光芒净化吗？”话音未落，只见一道人影破窗而入，立于雪剑洒入屋内的光辉之下，不屑地笑：“怎么，不信？那就来试试吧！”
　　艾岚怒视来人，面目狰狞，高声喝道：“这等冥冥之光，能奈我何？”话音未落便身形微动，弹指间已沐浴在雪一般明亮纯洁的光芒之下。来人自信满满的面容还在眼前，黑衣少年却猛然觉察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从心底缓缓升起。
　　那是怎样一种温柔但强大的力量，如母亲眼中流转的目光般温柔，同时也若天狗吞月，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吞噬着身上的魔性。不出一刻，这血魔教教徒终于无法忍受如此钻心的疼痛，颓然跌倒在地，蜷缩着身体，痛苦地翻来滚去。而他眼中骇人的血红与纯黑，也以肉眼能见的速度逐渐褪去。
　　望着地上的少年，箫剑松了口气，回剑入鞘，又抬头冲窗边立着的男子笑笑，道：“多亏师弟你及时赶到，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成了你师兄我的忌日了。这血魔教教徒也忒厉害，一招便将我击败。唉，人老了，不中用了……”
　　不错，来人便是“昆仑四侠”老二、号称江湖灵力第一高的盐祖！江湖中将灵力分为“红橙黄绿蓝靛紫”七等，“红橙黄”三等极易练就，江湖人士也以此等水平居多，而从“黄”练到“绿”，却是许多武林高手穷尽一生也无法完成的夙愿。昆仑派盐祖，江湖新崛起的法术高手，天赋颇高，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将灵力练至“绿”等！其实也只有这样的高手，才能随心所欲将自身灵力凝为一股，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间以探测所需消息。
　　他将斗笠摘下，上前在师兄胸前一阵疾点，这才扶他坐下，道：“师兄莫要灰心，只是你昨日收服千年冤魂时耗气过多，不然怎会一招就败在这魔物手中。你先好好休息，待我……”他回过头去，却愕然发觉，地上蜷缩着的少年身上，竟散发出淡淡的妖气！
　　“啊……”艾岚轻呼，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生灵，究竟是人是魔还是妖？”盐祖低声喃喃，双目紧紧盯着黑衣少年，面露疑惑之色。
　　正在此时，银色光芒骤然黯淡，雪剑似是失去了灵性，自空中直直掉落。盐祖忙探出手接住，细细打量这柄宝剑，手指在精致的花纹上轻轻抚过，一时间有些恍神。当年雪剑创始人万俟雪霁，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造出这样一把无与伦比的惊世宝剑？
　　回神的一刹那，他才想起，雪剑之光盛极而衰，那与之心有灵犀的雪剑剑主，此刻正在经历些什么呢？

　　※千里之外※
　　轻烟袅袅，自古老的青铜鼎飘升天际。空气中酝酿着寺庙中常有的香火味，清新惹人惬意。青色的身影静静而立，隔着那缭绕的轻烟，定定地望着黄衣少女冷艳的面孔。不自觉间，嘴角已微微翘起，漾开一抹梦幻般的笑。
　　而那黄衣少女却微微仰着头，兀自盯着虚空之中轻烟消弭处，双拳紧握，止不住地颤抖。她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幅由幻力凝结而成的图像。
　　画面中的白衣少女喘着粗气，双手捂着胸口，似是承受了莫大的疼痛。她贴着树干缓缓蹲下，口中道：“茉……茉姑娘，我想你的确是找错人了。能让你膜拜、崇敬的王，应该是个很伟大的人。而我却只是普通个小丫头罢了，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更别说是重振……重振……”她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窒息。
　　而她身侧的女子则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王，您别这么说，是茉不对。焕早就说过，不准我来寻王，是我不听话。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让您那么痛苦。”
　　不错，幻象中的两名女子便是白雪与茉。
　　时间点滴流逝，黄衣少女的表情已由冷漠转为愤怒。
　　“怎么，不满意？”青衣少年骤然开口，“长痛不如短痛。只需这一次，她就永不会再记起过往的一切，包括你想让她遗忘的人。”
　　——万俟雪韵失忆的真相，他始终瞒着她。
　　“哦？”叶之焕瞥了眼那抹青色，目中怒气锐减，长叹口气，低声喃喃道：“忘了最好……”
　　——只有永远的遗忘，才能让青摆脱命运的束缚，过她自己所追求的生活。
　　仙人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少女，细细揣测伊人心中所想。那名叫“茉”的少女对白雪所施之咒已足够唤回万俟雪韵三魂七魄，若不是自己出手重新封印，此刻的白雪便已恢复为叱咤风云的雪剑剑主。让他不解的是，为何叶之焕不愿白雪恢复记忆？她理应是最希望万俟雪韵回来的人！
　　叶之焕缓缓吐出一口气：“喂，这样一来，她这辈子不可能再记起了，是吗？”略有些嘶哑的声音带着寂寥与颓然。
　　“嗯。”青衣少年微颔首，“除非我解除仙力。”
　　“谢谢你。”叶之焕轻声道出这三个字，感激地望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夜空之下，一抹亮丽的黄色光芒划破漆黑的天空，恍若流星。
　　此刻，轻烟凝成的画面急剧变换，白衣少女终究承受不了刻骨的疼痛，昏死过去。而茉则是大惊，微弱银光乍现，她背上忽然多了一双巨大透明的翼，扑扇几下，灵动而诡异。她脸色一变，凝视白雪片刻，咬牙转身飞上天际，徒留下白衣少女一人。
　　“仙人，她……她不管她的王了吗？”一名身高不足四尺的小童不知何时进了屋子，怔怔仰头望着空中的幻象，忍不住开口。
　　青衣少年摇头轻笑：“这小花妖道行尚浅，虽能驱动上古‘归宗’咒，却已无力保持人形。如若再不回昆仑洞，就得沦为路旁任人采摘的平凡花朵了。”
　　小童连连点头，脑袋上的冲天辫也跟着甩来甩去：“仙人，日魂还有一事不明。无理少女的道行在小花妖之上，她为什么不自己出手阻止，反而来找仙人呢？”
　　仙人默然，挥手示意日魂离开。
　　或许是她不忍亲自下手，毕竟那段长达千年的记忆中，亦有关于她的美好片断。
　　或许，她是在踌躇间来到此处，虽痛恨所谓的命运，却也明白那些最快乐的日子是不舍得被遗忘的。
　　——然而最终，依旧是选择了逃避。
　　他有时也想，如果叫万俟雪韵自己来决定，她又会挑选怎样一条路？记起过往变回“万俟雪韵”，抑或是像这样以“白雪”的身份生活下去？命运的残酷，唯有亲身体验之人才能咀嚼出其中的苦涩。纵使是万俟雪韵，也定然想过逃避吧。
　　溟濛间，青衣飘飞，幻象如镜，陡然破裂，融入升腾的轻烟，消弭在虚空无尽的尽头。

作者有话说

　　仙人欺上瞒下的功力着实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