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六章 绝情决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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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悬于墙上的，是一面铜镜与一面石镜。铜镜之中，少女静静卧在榻上，呼吸浅浅，露在素衾外的手中，紧紧地握住一把雕纹精致的银色宝剑。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棂斑斑驳驳地洒在她乌黑的发间，亦同样洒满屋外桃花林中，倚树吹笛的少年。一首淡淡的曲，融进淡淡的月华，静静流淌。
——时光仿佛就此停驻，岁月静好。
谁忍心搅扰这样的美好？
椅中的少年屏息感受，双目微闭。
越是美好，就越容易破裂啊……
日魂对着另一面死灰的石镜，摇头晃脑地念出一长串咒文，冲天辫在空中绕着圈。他双手食指轻弹，两颗赤色星芒落入镜中，渐渐晕开个清晰的景象——黄衣少女藏身桃花林外，双目死死地盯住那吹笛的少年，面无表情，难辨悲喜。
“仙人，您看……”日魂低声唤。仙人闻言看去，少女面容依旧清冷，千年来仿佛从未改变。然而……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仙人沉默地望着石镜中那抹黄色的身影，神色顿时变得复杂，隐隐似是在挣扎。
日魂见此扯扯一旁星魂的衣袖，耳语道：“看仙人的样子，又在纠结该不该出手帮忙吧？”星魂颔首叹息。二人心中都清楚，不论仙人多么犹豫不决，最终仍会满足那无理少女的要求——这是仙人对她的放纵。
果真，静坐椅中的少年重重叹出一口气，喃喃自语：“我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说着转头去看那面铜制之镜。镜中的白雪在袅袅笛音下陷入沉睡，长长的睫毛不时颤动几下，十分可爱。
仙人太息，心念一动。
虚空亮起一抹碧芒，缓缓飘向铜镜，骤然化作一道星光坠入其中，消失不见。食顷，白雪身畔幽幽浮现出一点碧色之芒，环绕她辗转半晌，蓦然钻入她乌黑的发间！少女眉头陡然一皱。
星魂静静地看着一切，问：“仙人……那无理少女，究竟想要什么？”
笛音已无法使白雪安心，镜中的她蹙眉更深，身子不安分地动着。仙人金色的眸中划过一丝愧疚与悲悯，继而答道：“她不愿白雪留在风雪山庄。”
“可……她已与独孤聆风约定，不干涉白姑娘日后的道路。更何况，那万俟雪韵实在厉害得紧，仅以离体的魂魄便可控制自己的肉身，她是决计不会离开的。”星魂疑惑，这点仙人应该比她更清楚才对。她心念一转，惊呼：“啊，莫非……仙人要是让她忘记独孤聆风？”
——这对独孤聆风而言，是不是过于残忍？
仙人轻笑着摇头：“那倒不必。要让万俟雪韵离开他，确实只有这一个法子；但，让现在的‘白雪’离开，方法可不止一个。”
星魂闻言，倏然沉默了。倒是日魂幡然领悟般道：“啊，我记得三年前仙人以仙力渡入这具身躯的魂魄，生前最爱之人，是那名叫艾岚的少年！仙人该不会是……”
“嗯，我增强了她的力量，仅此而已。”
——便让我瞧瞧，你万俟雪韵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最终控制这具身躯的，是寄宿其中三年的魂魄，还是你这个原来的主人。
梦魇。
这是她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她不清楚在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感到自己仿佛是，失去了一切。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所有的所有，曾拥有的、眼前所见的，宛如被不知名的强大力量狠狠撞击，无情地破碎，噼里啪啦散落在地，细碎得即使伸出手来也什么都抓不住。
她陷入深深的绝望。
眼前的黑暗一望无际，她唯有不住地狂奔、一路狂奔，渴望前方会出现光亮，驱散这密布的阴霾，还她一个，充满希望的世界。
——白天分明还好好的，现在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懂。
她只能狂奔，大汗淋漓。
不知跑了多久，她浑身渐渐失去知觉，只是凭着一种本能——对黑暗的恐惧，而狂奔不止。手臂与双腿都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她依靠着惯性，艰难地迈动步伐，死命地跑。
绝不能沦落于黑暗！
她所向往的，是那个光明的世界！
所有的感官都已麻木，唯一清晰的，是胸前怦怦的心跳，敲击着急促的鼓点，驱使她向前、向前、向前，不能停下。
只要向前，就能看到希望。
她确实看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是谁？别走！救我啊！救救我……
她竭力呼喊，但那道人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又陷入那种深深的绝望。
没人来救她，她只能一个人面对一切——一个人。
白雪从梦中惊醒，衣衫被汗水尽数濡湿，紧握雪剑的右手微微颤抖。坐起，兀自喘息。皎洁的月光斑斑驳驳洒在身上，冰凉如泪水。她浑身猛地一哆嗦，收起双脚，蜷缩作一团。
不敢再闭眼——只要眼前光线尽失，便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梦中。那样沉痛的绝望，她不要再经历，绝对不要。
屋外笛声已停，想必独孤聆风也已休息了。
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一个梦，仅仅是一个梦。
一个噩梦，罢了。
这样安慰着自己，白雪渐渐安静下来，却再也睡不着了。
——胸口急促的心跳是那么真实，恍如梦中。
清风蹑手蹑脚地溜进烛风房间，见那小老头还坐在桌前抓耳挠腮地配药方，忍不住凑到他耳边叫了一声，吓得那老人家“咚”地跌坐在地，半条命都没了。清风哈哈大笑，扶起烛风道：“还配方子呢？白姑娘身上的毒不是早就解了么？”
“是呀是呀！”烛风好容易缓过气来白他一眼，“别吓唬老人家好么？”说着右手把左手脉，似是在数心跳又像是在替自己诊脉。
清风吐吐舌头：“出大事了，白姑娘说要离开风雪山庄。”
“啥？”小老头一愣，又是半天没喘上气。
白雪身上的毒虽厉害，哪里难得到“三味药解尽天下毒”的江湖第一神医？那日凌霏雁离开后，他便三下五除二配出解药，调养三日后，那毒算是解得干干净净、一丁点儿不剩了。但是最叫人奇怪的是，毒解了，可那位白姑娘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难看——于是风雪山庄庄主的脸色也随之一天比一天难看。
烛风仔仔细细地为白雪诊了几次脉，得出“旧伤未愈，气血不足”的结论。独孤聆风闻言黑着脸扔下一句“旧伤你或许无能为力，那气血……”，眼神那叫一个冰冷，吓得他连连道“我来补足我来想办法补足！”就差跟一句“少主饶命啊饶命”。
这下好，白姑娘居然要离开风雪山庄！少主岂不是得气炸了？烛风右眼皮跳个不停，摸摸胸口狂跳的心，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屁颠屁颠地向前院去了。
白雪的噩梦延续了十几天。这十几天里，她夜夜无法安睡。昨日半夜，困倦不已的她撑不住沉重的眼皮沉沉睡去。果不其然，又是同一个噩梦。
只是这次，她在狂奔中看清了前方的人影。
是、是艾大哥！
她这才突然记起，自己离家之事艾大哥并不知晓。三年间与艾大哥共度的日子走马灯般一一滑过她眼前，她蓦地察觉，随萍水相逢的独孤聆风离开河港村、涉入江湖，是多么可笑的事！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万俟雪韵”，她是“白雪”，余杭河港村村中平凡的白雪，而不是什么雪剑剑主！
“小雪，你在哪里？”出现在她面前的艾岚焦急地呼喊。
她挥着手迎上，口中唤着“艾大哥”，欣喜万分。
然而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艾大哥衣角时，他的身影陡然消失。
徒留她一人，怔怔地停在原地，任凭黑暗将自己慢慢吞噬。
……
“好啦好啦，若是小雪日后真的无人可嫁，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啦！”
……
耳畔仿佛又响起艾大哥的话语。
她忽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风雪山庄，前院※
“这个，还给你。”不忍看独孤聆风的表情，白雪垂下头去，低声道：“我本来就不是万俟姑娘，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与艾大哥一同长大，深受他照顾。我、我离开村子也有段时日了，艾大哥回来看到我不在，一定会着急的，所以、所以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对上白衣少年漆黑的眸子，道：“我要走了。”
伸出的手中，握着银色的雪剑——阳光下熠熠生辉。
独孤聆风锁眉不语。一旁亦雪正欲阻拦，却听远远传来一个声音：“白姑娘不能走啊！姑娘身上有三年前的旧伤，若不好好调养，定活不过七十日！就当是为自己的身子考虑，白姑娘万万不能离开啊！”人随声至，正是一路小跑而来的烛风。
闻言，独孤聆风锁眉更深。
白雪躲开他的目光，道：“人各有命，我找到艾大哥告诉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自然会决定回不回来。反正、反正我不会武功，那个比武大会，我也是无能为力。”她见眼前的少年只是拿她读不懂的目光看着自己，一咬牙，将雪剑塞进亦雪怀中，转身便向庄外走去。
——她讨厌脑海中浮现的，想要与独孤聆风在一起的念头。这些念头搅得她心乱如麻，将她变得不像自己。她有一种隐隐的直觉，若是继续与独孤聆风在一起，总有一天，她会变成另一个人。或许，会变成万俟雪韵。
所以，她不得不离开。
“少、少主……”亦雪不知所措。
独孤聆风蓦地取走她怀中的雪剑，对烛风道了声“随我来”，便跟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影，一步步向庄外走去。
小老头抓抓脑袋，小跑着跟上，视线不经意地触及少主腰间的玉笛，心念一动。
他记得这玉笛之名是万俟姑娘所取。
——谐“绝情”之音，取“决晴”二字。
——似绝情又非绝情。
殊不知银杏树梢，黄衣少女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嘴角忽地扬起一丝冷笑。黄光乍起而散，秋风拂来，少女的身影凭空消失，唯有银杏叶互相摩挲的沙沙声细密地在虚空愈演愈响。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六章 绝情决晴（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