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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   又来到一个小镇,我信马慢慢地在街道上走着,没抱任何希望地扫视每处墙角,若断刀在这儿,他会在墙角上画上我们组织的暗号。但是没有。
      我像是在大海里找一滴水一样在茫茫人海里找断刀。
      一个人忽然从街边奔出来,横身拦在了马前,马一惊,停住了步子。
      我一看见这人,突然之间心底一股热流冒了出来,以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人也是大当家身边的死士之一,大家都叫他枭,大当家死前两个月前遣他出去办事,一去之后,再无音讯,我们都猜测他已遇难。同为死士,为此我还深觉难过。
      而此刻他正站在我的马前,望着我,笑容满面,抑不住的喜悦。
      在目睹了我们这组织所遭受的重创之后,我的心一直坠铅似的往下沉。沿途所见的弟兄都是被押在官差的手里,而这次,我兄弟一般的枭完好无恙地出现在面前,我只想跃下马紧紧拥抱他,然后为着我们共同的被残杀的理想放声痛哭一场。
      激动的浪潮在心里席卷汹涌,但我只是在眼里慢慢浮起一丝笑影。我下了马,他抢步上前拉住我的手,我们的手掌紧紧地握了握。
      枭带我走进一家酒店里。酒菜送上后,他立即自斟自饮,连尽三杯,将杯子往桌面上一顿,激动地道:“我听说了大当家的噩讯,当时以为你也死了,虎头,见到你还好端端地活着,我……我好生高兴!”
      我微微一笑,手里拿着斟满酒的酒杯,没开口说话。枭一向性情飞扬,什么话也敢说出来。他此刻说的话,我也想说,但最终也无法开口。
      枭隔着桌子向我肩上捶了一拳,抱怨:“你见我没死就没一点儿表示?虎头,该死的你是不是总戴着一副人皮面具,永远是这样不痛不痒的表情?”
      我又微微笑了笑。
      枭又喝了一杯酒,忽然四下看了看,俯身凑近我,低声说:“虎头,我一直在担心官府已得到了名册。”
      我开了口:“他们没有。”
      枭眼睛一亮,急切地道:“在你身上?”
      我不言语,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枭咧嘴笑了,说:“看我笨得要紧。到了这个时候,大当家当然会把名册托付给他最信任的人。除了你,还有谁能担、也敢担这个重任啊!”
      我沉思了一会,问道:“你认识组织中一个叫断刀的人吗?”
      枭呆了一呆,道:“断刀?你在找他?怎么不早说,我一直与他在一起!”
      大为意外,我扬起眉:“他在此地?”
      “当然。”
      “我没见他留下的暗号。”
      枭笑着说:“他受了伤,在一个僻静处养伤。官府的人已跟他朝过了相,追捕很紧,他不敢出来画暗号。”
      这一下我也把手中酒一饮而尽。——找到了!终于我在死掉之前找到了接头的那位断刀,我已死可瞑目!
      枭领着我穿过了几条巷子,走进一座僻静的四合院。
      “就在这。”枭说。他急步走到房前,大叫:“断刀,快出来,虎头带着名册来啦!”
      我一怔。枭的语气不对!
      就在一怔之间,一张大网从屋顶上撒下来,将我网在中间。我伸手一扯,但身上立即感到尖锐的痛楚。——网结上系着无数锋利的钩刃,网一罩到我身上,钩刃就咬住了我的肌肉。
      屋里涌出七、八名手拿刀剑的公差,将我团团围定,虎视眈眈。
      我冷冷地透着网看定了枭,面无表情地道:“枭,连你也出卖我。”
      枭避开我玄冰似的眼光,说:“虎头,大当家已经死了,我们的组织灭亡也就在眼前,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与官府合作吧,这是唯一的生路。”
      我的心在渗血。见得太多的兄弟惨死在眼前,但我如同手足兄弟的枭竟如此出卖了我和当初向大当家发下的誓言!
      极度愤怒和彻骨的心痛之下,我大笑起来,边笑边咳,笑得越狠,咳得也越狠。网上的钩刃被我颤抖的身体牵动,我身上已被豁开十几个小而深的口子,血浸透了衣衫,我剧咳着,血从我嘴角沁出,但我竟笑不能止。
      枭被惊呆了,脸色发白,身不由己地退了两步,惊惶地看着我一边咯血一边狂笑。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我喘过一口气,徐徐抬头看着枭,带着笑,平静而残酷地道:“你看,我像是还有生路的人吗?”
      枭惊骇地大叫:“他不能活捉,快杀死他!他要反击!”
      叫喊声中,我已经铿然拔出了缠在腰间的腰带剑,剑光一闪,刀网已被削开了一个大口,我四肢缩拢一个翻滚,脱出网外。
      连一眨眼的功夫都不到,我的剑已将一名公差的身体刺穿,剑带着那个公差的尸体疾刺向枭。
      枭向后急退,而另一名公差已挺剑向我后背袭来。我置若不见,我的剑像一条毒蛇一样,直钻进枭的腹中。
      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我后肩一凉,那公差的剑尖已嵌进了我的肌肉。
      我手一收,清亮的剑蘸着血从尸体中钻出,我向后疾退,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向后搠出,身后那公差料不到我竟会如此还击,一声惨叫,胸口上已被我一剑穿过,一股浓腥滚烫的血浆直喷到我的后背上。而他的剑也因我这一退而将我肩膀刺穿,剑尖从我前肩透了出来。
      我在剧痛里狂笑了一声,抽回了剑,肩上还穿着那公差的剑,和身扑向旁边的几个公差。
      我反正死定了。我霍霍施展着手中长剑,一剑比一剑凶狠。反正他们这次杀不死我,我的身体也会被病痛消蚀,我已站在了绝路上,前也是死,后也是死,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会有什么好怕的呢!
      仅五招,死两个公差,地上已有五具尸体。
      就算他们人多又如何?他们不敢拿命来拚,而我除了拚命已无别途。
      一名公差腿上中剑,面无人色地大叫着夺门而逃,其余几人见我满身是血,剑剑拚命,势若疯狂,早已不由胆慑,此刻一见有人先逃,登时争先恐后纷纷狂奔出门。
      我追出一步,伤处血流如注,眼见地上尸首纵横,一股狠劲忽然松了,眼前一黑,双膝发软,身不由己一下半跪在地上。
      一匹快马由远及近急驰入巷中,在院落前戛然停住,有人跳下马背,快步奔了进来,看见院落中的场景,他站住了脚,良久,像被钉住一般再也没动弹一步。
      我抬起头,看见是那个黑衣官差。我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拄着我的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黑衣官差站在我面前,紧闭着嘴唇,眼里有奇异的光芒。
      “你来得正好,”我笑着说,“恭喜你,可以把虎头的首级拿去领赏了。”我指了指自己的头颅。
      有夺目的光芒闪动在黑衣官差狭长锐利的眼里,他说:“你一直在笑。”
      我笑着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我拄着剑的手颤抖得厉害。血沿着剑身一滴滴流淌到地上,被泥土静静吞噬。
      黑衣官差喃喃地道:“大当家说的果然是真的,如果连虎头也没法子稳住神的时候,我们的组织也要灭亡了。”
      我一刹那明白了。我向他望了一会,那一会儿彼此静穆得可怕。随即我咳得更加剧烈,直咳得我的内脏几乎片片迸裂,每咳一声,伤口的血就像熔岩一样狂涌。我的体重全凭在拄在地面的剑上,长剑受不了我的体重,当的一声,断成两段。我又一下子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黑衣官差的手轻轻落在我的肩上。
      “虎头,到今天你杀了枭为止,那本名册上的人,就仅存你和我两人了。”他说,强抑住声音里的颤栗和哽咽,“组织已灭亡了。……那本名册已再没有意义……”
      我没有抬头。一滴滚烫的透明水珠掉落在地面上。我的眼眶辛辣刺痛,视线被水气打湿,眼前模糊一片。
      我哑声说:“断刀。”
      黑衣官差低声说:“我在。”
      我的手颤抖着探入怀中,把那卷名册拿了出来。名册浸饱了我的鲜血,殷红得像我刚刚从胸腔里掏出的一颗心脏。
      我轻声说:“我终于在死之前找到了你。”
      他凝视着名册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眼泪疯狂地泻在他的脸上。他大笑着嘶声道:“虎头,你可以死得无憾了,而我……而我……”说到后面,他的狂笑已渐渐变成了失声的痛哭。一把抓过滴血的名册,他迅速回过身,冲出院门,一跃上马,用力一鞭,马一声长嘶,狂奔出小巷。
      我的身体渐渐滞重起来。我缓缓地在地上躺下,舒展开四肢,我静静凝望着阴霾的天空。一只乌鸦哑哑叫着从天空上飞了过去,天一点一点黑了下来,小巷里没有灯光,也没有行人,远远的地方,只传来几声零落悲凉的狗吠,时断时续的吠声像墨汁在水中化开一样,在弥漫着的夜色里淡去,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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