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崖未画》秘色

1、落子浮生罢

　　方是惊蛰。
　　这天却下了非常大的雨，雨水从叶尖流下来，像是谁浇了一盏茶汤，浅的碧色，在这样的雨声中，愈发鲜活惹眼。
　　他蹙了蹙眉......许多年前，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场雨，许多天没有停，于是伴着潇潇的雨声入眠，醒来时候只看见天边如同打翻了墨砚，闪电是忽然掠过，忽然照亮他眼眸，如同刀光忽然出鞘，如同，他整个的年少。
　　......过了这么些年，也许三界，再没有人能够记得他。
　　就像他并没有出现过。
　　他整个的年少，就如同冷冷电光，忽然照亮，忽然掠过。
　　后来长夜过去，所有是非悲欢，都在这一刻尘埃尽散。
　　隐隐鹤鸣之声，他偏了头去看，雨已经停了，有白鹤振翅而来。

　　归时暮色已如青花，依稀两三颗星子。
　　浅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如同随手勾描的山水，心下疑惑，莫不是故人相访？.....是不是，他寻来了？
　　只一刹间，心下思虑千转，他抬起手，抚在门板上，略一停顿，缓缓推开来。
　　——吱呀。
　　他踏进屋子，偏了头去看，却正巧撞进少年警惕的眸子。
　　他在这时候忽然欢喜，如同有人燃了一簇烟火，灼灼流光，他在许久之后想起来，也并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觉得欢喜，他的一双眉像他，眼睛也像，可是过于清亮，带了分天真，于是没有他那样让人惊艳，一低首一敛眉，不动声色的蛊惑。
　　他总以为他忘了那个人的模样，许多时日，他在这山水间，独自看朝云暮色，水纹涟漪，山间草木，独自落笔成画，独自拨琴舞剑，他总以为他终于可以再记不得他的模样，可是不是，回眸扬袖间，他的容颜原来一分一毫都没有模糊。
　　敛了心绪，走近一步问道：“你是谁？”
　　少年似乎有一分犹豫，顿一顿，弯了眼睛笑，三分狡黠又三分讨好，开口说道：“方才......方才的雨实在是冷。”

　　良久无言。
　　隐约黄鹂的叫声啁啾，少年的眼里映了烛影，烛影摇曳，那一双眼，徒然就生出许多光景，他走过许多山水，描过许多画卷，却在这时候觉得，忽然失色。他低下眼，开口说道，愿不愿意与我对弈一场？
　　“对弈？这样高深的东西我可不会，师父说，我能将琴奏好，就不错了，下棋嘛……我并没有兴趣。纵横之间，落子黑白，步步为营却有可能逃不过作茧自缚，师父从前也总去逍遥观与太虚道长对弈，我看了很久，到底也是没看出来它是件多有趣的事。”
　　莫忘尘皱眉，怎么……会有人这样想？不过是对弈……却说的这样……这样的嫉世恨俗？或者说扬善避恶？唔……理直气壮？
　　却又听见少年开口道：“你要不要听我抚琴？”
　　他点一点头，算是允了。
　　少年于是取出琴来，极为普通的一柄琴，没有多余的纹饰，可是琴弦隐隐流转光华。
　　“你是万妖宫的人？”话一出口，连自己也有一些惊讶。
　　少年笑了一笑，抬手试了试音，泠泠，如玉石坠地。“你是不是怕了？”
　　莫忘尘抬眼望他，“不是要奏曲么？”

　　灯花啪地落了一朵。
　　少年指落之处，弦音似涟漪漾开，如同三月桃花初绽，带着温软清丽的妩色，绮丽如画时，却音调一转，如同千丈织锦被人横刀划断，裂帛之音，铮铮，如同长长的夜色，长长夜色倾覆，光影重重，曲音宛转如一盏酒，也许酿的时间不够久，所以十分十分的，酸涩，酸涩，他于是并不想去饮，可是他已经醉了，去不去饮，都是一样的。
　　一些很遥远的事情，忽然就浮上来，他许久没有想过的，年少时的事情。
　　他如何的入了逍遥观，如何的苦练修为，如何第一次斩妖，如何第一次受伤，如何第一次欢喜，如何第一次难过，如何的……遇见他，又是如何的……离开逍遥观，来到这里。
　　长长夜色倾覆，光影重重。
　　灯花结了一朵，又落了一朵，碎红如是。
　　少年不知何时止了琴音，眼里映了烛影，烛影摇曳。
　　他浅浅叹一口气，“这曲子……的确甚好。”
　　少年扬一扬眉，似是得意道：“单这一曲师傅便要我练了三年……能不好么。”顿一顿，似乎后悔刚才的话，又道：“你还要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