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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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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前,背后是荒凉的大漠朔风阵阵,面前是紧闭的关门和……城墙垛口下夕阳余晖里闪烁着幽冷光芒的一排排箭头。
没有任何人说话,耳边能听到的似乎只有呼啸的风声,又一天要结束了,而在新的一天到来之前,这城关内外,没有人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
我积攒了一个下午的力气,在这个时候终于能派上用场,当阳光不再那么刺眼时,旗杆上头就变成了一个很不错的所在,因为只要抬起头,就可以让我不太费力看清不远处城头上弓上弦刀出鞘、严正以待的兵士,还有他们背后高耸的城楼。只是每天这个时候,我都有点遗憾,如果这旗杆再高一些,或许我的视线就能越过这城关,看向更远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中原,虽然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为是我的家,但我生于斯长于斯,那里总归是我的故土。
不过更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这高耸的旗杆实在不是个好的栖身所在,我毕竟是人而不是一面旗子,天天被吊在这么高的地方,每一阵大风吹过,都不可避免的随风摇曳,大漠的黄沙无情的落在我的脸上,甚至趁我不注意就钻进我的眼睛、鼻子和嘴中,这感觉委实不怎么舒服。
“七天了,我看萧姑娘不如就从了我家汗王,也好过每天在这里风吹日晒的,叫人好生怜惜。”日暮,趁着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围在旗杆下看守我的士兵将我一点点从旗杆顶端放下,慕狐狸照旧倒背着双手,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我虚软的腿在落地的一瞬间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体重,要摇晃一会才能撑着自己不跌坐在地的狼狈样子,然后用听起来永远温柔又诚恳的声音说,“这世上的女子生来就是该被人疼、被人宠的,何况萧姑娘这样从小娇生惯养的人儿,既然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弃你如敝屣,你又何必执着,到头来自己为难自己呢?”
如果不知底细的人,在被吊在半空中吃了这些天的风沙后,听上他这一席话,大抵要感激涕零了。只可惜我却知道,慕狐狸是个什么样的人。在我十六岁之前那段如今回想起来如梦似幻的逍遥岁月里,在他还是个风度翩翩、不知愁苦为何物的少年时,他就是我们家乡出了名的狠角色。用他那时的话说,他从来没有仇人更从来不记仇,因为有什么仇都是当时就报了。只可惜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实在太多,临到分别的时候,那仇已经深到让他不得不怀恨在心连夜远遁他乡却至今未能手刃我,所以我深信,他如今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所为的也不过是让我死的时候更加身败名裂痛苦万分罢了。
“汗王厉兵秣马挥师南下,这次是一定要有所斩获才能退兵的,七天了,你那夫君和父亲仍旧没有半点妥协或是想救你回去的动静,实在让人寒心呀。而且这普通人的耐心都是有限的,何况一国之君?你不听我良言相劝,到时候只怕追悔莫及。”见我垂着头恍若未闻,他上前一步放低声音说,“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这天下大事,轮不到你来扛,你也扛不起。”
“天下大事本来就和我无关,就像你说的,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只是,你身后的地方是我的家,而我,哪怕被家国所弃,也知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想来,如果知道你如今背弃家国,认贼作父,还带着虎狼之师来家门口耀武扬威,只怕你慕家的列祖列宗都要气得从地下爬出来掐死你这个不肖子孙了。”我冷笑,猛然抬头,彼此熟悉的最大好处就是知道对方的要害所在,他字字句句绵里藏针,我已经束手就缚,如果言语上再找不回一点场子,那我就不是萧子言而是那个永远娇滴滴受了委屈未语泪先流的萧子默了。
“是吗?”慕狐狸果然有一刻的动容,不过不是后悔的动容,而是目光如淬了毒一般的落在我的身上,如果视线能杀人,相信在那一刻,我已粉身碎骨,然而,片刻后,他的嘴角轻扬,却硬生生的抿出了浅淡的笑容,不无嘲讽的说,“子言,这么多年,你总是学不乖,难怪最后落到有国难归,有家难回的地步。”
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完这些,我再不想理他,而他则是潇洒的抖了抖衣袍,转身而去,再不看满身狼狈的我,被人推搡着进入旗杆附近一间小小的充作囚室的营帐。一碗腥膻冰冷的羊奶,一只青稞面的窝窝就放在地上,那是我未来一夜一天的口粮。
挣扎着用被缚在一块的双手将窝窝送到唇边,还没有张开干裂的嘴唇,泪已经先一步滑落。连夜奔逃,浪迹大漠,被捉,被吊在旗杆上,这么多日子受尽折磨都没有掉过的眼泪,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涌出,多少天了,我忽然想不出,自己在坚持什么,又在期盼着什么?在天下这局棋上,我不过是个一去不回头的小卒子,半生娇宠,想来不过是换我入局时的义无反顾,如今,我居然还奢望,有人会为了我这样的弃子而做些什么,真是好笑,真真的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