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梦》顾辞微

3、（十三）至（十七）

　　（十三）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了，不记得我被陈天杀了多少次，或者在他的鼓动下自杀了多少次。
　　每当我从梦里醒来，就只剩下一个恐惧，那就是陈天。
　　因为只要我看到他就意味着我生活在梦境而不是真实里，每一次当我明白自己身处梦境选择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另一个梦而已。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这个念头渐渐将我折磨得发疯，而陈天也是，他变得越来越狰狞，越来越愤怒，只要一找到我，他便会杀了我或者让我自杀。
　　他逼着我陪他一起寻找真实，可是我一点都不想。
　　我真的不想寻找真实了，做梦就做梦吧，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就绝望了，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真实，陈天那个疯子，竟然疯狂的相信存在真实，太可笑了！

　　所以当我不知道第几百次从梦里醒来，发现自己是一个大富豪的时候，我决定杀了陈天。反正我是这样的富有，我可以雇杀手，我可以找人顶罪，这个金钱的梦境里，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拿钱买的。
　　不过我并不着急，我有时间可以等，我又不是那个急于寻找真实的人，着急的是陈天，我可以等他来找我，然后杀了他。
　　他是幻影行者，他可以真的死，这一点我非常的羡慕他。因为我死不了，我只是从梦里醒来，然后做另一个梦而已。
　　我躺在床上，看着趴在我身上的几个裸体美人笑了起来。
　　是了，这个梦里我有钱，我可以让自己沉溺于欲望里，欲望会迷住我的眼，让我暂时忘记这无尽的梦境带给我的折磨。
　　我点了一根雪茄，看着美人在我肥胖无比的身体上摆着各种姿势，麻木地笑了起来。
　　只要麻木就可以了，麻木就可以让我忘记一切的痛苦。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一次陈天没有出面，我就死了，我死在了床上，死于肥胖与纵欲过度。

　　（十四）
　　“林翔！我可怜的儿子……”
　　疯人院把我绑走的时候妈妈哭得快要死过去，可是我只是笑。
　　“哭什么？你是假的，你是活在我梦里的人，你为什么要伤心呢？别哭了，反正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我的梦一醒，你就没了。”
　　医生见怪不怪地看着我，只是嘱咐护工将我绑得紧一点。
　　就这样，我被关进了疯人院里。
　　他们谁都不相信我的话，他们都认为我是一个发了狂的物理学家，可是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比他们更靠近真实一些，他们连自己是梦中人都不知道。

　　有的时候我会趴在病房的窗子上往外看，我见到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像是真的有什么值得忙碌似的。
　　太可笑了，他们活得那么努力真的是太可笑了，一切都是虚幻的，何必那么努力呢？你们都是我的梦而已，傻瓜！
　　“林翔，跟我谈谈你最近的生活好吗？你喜欢这里吗？”
　　我麻木地看着医生，冷笑了起来。
　　“为什么笑？”医生问我。
　　“笑你。”
　　“我有什么可笑的？”
　　“你不知道自己是假的，所以很可笑。”说着我自己也笑了起来，“不过我也很可笑，明知道你是假的，却还是跟你聊天，没办法，我太无聊了。”
　　医生皱了皱眉，但是并没有直接否定我，而是笑着问道：“能告诉我为什么我是假的吗？”
　　我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但是没关系，我并不在乎他相不相信我，我只是忽然想说话而已。
　　“因为我在做梦，你是我梦里的人。”
　　“那你这个梦什么时候结束？”医生问。
　　“我死了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呢？”
　　“结束之后又是一个新的梦，无穷无尽。”
　　医生失笑道：“总有尽头吧，凡事都有结束的时候。”
　　我摇摇头道：“你不懂，有的东西是无穷无尽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没有尽头的。”
　　“宇宙。”
　　医生笑了起来，说道：“说实话，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宇宙是没有尽头的，总有尽头吧，就像一个盒子外面总有别的什么，如果没有尽头的话，那它外面是什么呢？”
　　我真的不想再跟这个笨医生继续说下去了，但是我又很想打发他。
　　“你高中没学过物理么？相对论不知道吗？四维弯曲时空，有限无边宇宙……”
　　“我不懂，”愚蠢的医生问道：“时空怎么能是弯曲的？什么叫做有限无边？”
　　“就是说时空是弧形的，最后它会画一个圆，圆就是有限无边的，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明白么？我们生活在一个圆里，这就是宇宙，这就是轮回，这就是人生。”
　　医生开着我，开始沉思起来。
　　“白痴……”我忍不住骂道：“可是我明知道你是假的，却还是要告诉你这些，这只能证明我也是白痴吧……”

　　（十五）
　　我在疯人院里住了很久，我没有特意去算日子，说实话我都不记得我活了多少年了，睡去醒来了几百年，我已经对时间有些麻木了。
　　这个梦可真长啊……
　　总会有人来找我聊天，在疯人院里我是个受欢迎的角色，偶尔还会有些作家来找我，他们好像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
　　虽然我知道他们只是幻觉而已，但是既然是梦，我与他们聊聊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林翔，又有个什么作家想要找你聊聊天，你有时间吗？”医生问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预感，兴许是被他追逐了太久了，所以每次他一靠近我，我都能感觉到他要来了。
　　“让他进来吧，他是我的老朋友。”
　　陈天坐在我对面，手里拿着一只笔。
　　“要知道，这里是精神病院，可以伤人的东西都是带不进来的，所以这一次你准备怎么杀我？”
　　陈天比我之前见到的还要疯狂，因为他没有意识到一件只有我意识到的事情。
　　“我拿了药，吃一颗就会死。”
　　我看了看眼前的药，笑着又推回了陈天面前。
　　“你还在寻找梦境的出口么？”
　　陈天点点头。
　　“为什么那么执着？”
　　“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我需要回到真实的世界里去！”陈天几乎是在嚎叫，“为什么你的梦没完没了！为什么要困住我！”
　　陈天满眼血丝，比我还要像疯子，他追逐真相太久了，却忘了最可怕的一种可能性。
　　“陈天，万一这一切都是梦呢？”
　　陈天疑惑地看着我，阴森地说道：“这一切本来就是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所，万一这一切都是你的梦呢？也许没有醒过来的人是你……你看到我无数次的醒来睡去，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么？万一是你在做梦怎么办？万一你这几百年的追逐都是假的怎么办？”
　　陈天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浑身颤抖得像是秋天的落叶。
　　我笑了起来，知道他已经被我击垮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在做梦呢？”我将毒药推倒了陈天面前，“也许，这一回轮到你醒来了。”

　　（十六）
　　陈天死了，我真羡慕他，因为他真的死了，我没有消失，这说明这不是他的梦境，这是我的梦境。
　　可是他一死，我反倒觉得寂寞起来，他是唯一懂得我说的不是谎话的人，他也是除了我之外离真实最近的人，可是现在他死了。
　　也不知道他真的是他说的什么幻影行者，还是只不过也是我梦中的人而已。
　　兴许我只是反复地梦到他也说不定。

　　陈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又看见了他那纯黑色的眼珠子。
　　我想起第一次注意到他时的情景，那应该是我的第一个梦境，是一切的开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但是我总是记得初次看到他那阴森而苍老的眼睛时的感受。
　　恐惧，毛骨悚然，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现在想想，兴许一切早有预感，都已注定……

　　陈天的尸体被人抬了出去，而我被绑了起来，我并不在乎。
　　他们都说我是危险份子，因为我可以让人死，用我的精神力量，让一个人去死。
　　大家都开始怕我。
　　现在，我独自呆在一个只有一扇脸盆大小窗子的房间里，与四面墙壁作伴，什么都不想，只是偶尔想起陈天。
　　哎，现在没人来杀我了，可是我还是会死，只是不知道等我醒来之后，又会看到怎样的梦境，希望这一回可以有意思一点。

　　（十七）
　　“林翔，你来解释一下什么是相对论！”
　　隐约间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同桌用力地戳了戳我，低声吼道：“林翔，快起来，老师点你起来回答问题！”
　　我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靠着窗子满不在乎地回答道：“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物理老师气得直瞪眼，咬牙切齿地说道：“坐下！上课不准睡觉！”
　　我无赖地笑着坐下，看着窗外的阳光撑着脑袋又打气哈欠来。刚刚睡着那会儿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也许有几百年长也说不定，可是我梦见了什么来着？
　　我仔细回想着梦里的细节，可是越是想就忘记得越快，不过我还是可以清楚得记得我梦见了一个人。
　　我梦见了陈天，班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人。
　　就在我一边晃着椅子一边盯着陈天的后脑勺发呆的时候，陈天却忽然转过了头，直直地看向我。
　　他的眼神让我觉得背后一阵发凉，鸡皮疙瘩立都起来了。
　　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儿怎么会有那么阴森老成的眼睛？就像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老人的眼睛似的……
　　我回想着陈天的眼神，忽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来，让我打了个冷颤。
　　陈天的眼睛我是见过的！
　　我感到一种恐怖的熟悉感，我发誓这绝不是第一次看他的眼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