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梦》顾辞微

2、（七）至（十二）

　　（七）
　　我竟然被一个篮球砸晕了，这真是奇耻大辱，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在医院，守着我的是我的同桌。
　　“靠，林翔你终于醒了！你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弱了，一个球也能把你砸晕？”
　　我坐起身来，问道：“这是在哪家医院？”
　　“人民医院。”
　　是我妈妈在的医院啊……
　　“我先走了，老妖婆只给了我两节课的假，我还要赶回去上课呢！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了，你先躺着吧。”
　　很快病房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看着头顶挂着的盐水瓶，又看了看时钟，苦笑了起来。
　　即便我晕倒了，即便我躺着她的医院里，我妈也没时间看我一眼么？
　　正这么想着，病房的门便被推开了，我疑惑地抬起头，见到了我的母亲站在门口。
　　“妈妈！”我惊喜地叫道。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笑着说道：“被篮球砸晕了，嘿嘿。”
　　没想到母亲皱了皱眉，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想逃课吧？你的老师给我打过电话，说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自己注意点。”
　　我被妈妈的话噎住，不知如何反驳，因为我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在心里断定我是装病了。
　　我最近这样暴瘦，每天这样的没有精神，她竟然完全都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妈妈的电话响了起来。
　　“没多大事儿，在吊盐水。”
　　“恩……”
　　“好，那你不来没关系。”
　　妈妈挂了电话，我问道：“是爸爸打来的么？”
　　她点点头，然后看了看表道：“我下午还有手术，我走了，记得回去上课。”
　　母亲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感到浑身冰凉，呵，我苦笑起来，爸爸也好，妈妈也好，爱的只有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工作，在他们眼里，我甚至不是活的！
　　我又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我以为是妈妈又回来了，惊讶地抬起头看过去，可是当我看到来人的时候，我只感觉再一次被丢进了冰窟里。

　　（八）
　　我拔掉了手上的针，爬到了窗台上。
　　陈天说的没有错，我早就相信他的话了。
　　我相信他能在梦里行走，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我这十几年的生活都是假的而已。
　　可是他刚刚劝服了我，如果这一切是假的难道不好么？这样荒凉又无趣的人生有什么值得活下去的？死了又有什么可怕？
　　我扶着窗子站了起来，尝试着探出了一只脚。
　　楼下的人在惊呼，人群渐渐围拢了起来，在我脚下围成了一个圈。他们抬头看着我，有人在笑，有人在拍照，还有人在打电话。
　　我知道，底下的人没有谁是关心我的死活的，我的生死在他们眼中只是热闹而已。
　　这个疯狂的世界。

　　如果这真的是梦境那该有多好啊，当我睁开眼，发觉这十几年的人生都不过是我的一场梦，我是一个成绩好受人喜欢的好学生，我的父母都深爱着我，周围的人都会善意地对待我。我不是可有可无的人，我的人生不再这样荒凉。
　　“小伙子！别冲动，想想你的父母！”
　　楼下有一个穿着环卫服的老头子冲着我喊，他的表情很慌张，叫道：“想想你死了你的父母有多伤心！”
　　不，他们才不会伤心呢。
　　我终于迈出了脚跳了下去，下坠的时候我想，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境，那该有多好……

　　（九）
　　“小翔！小翔！”
　　我感觉有人在拍我，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不，那不是中年妇人，那是我妈妈，一个好脾气的大学老师。
　　“傻孩子，怎么趴在桌上就睡了。”
　　我直起身，看见妈妈端着牛奶站在我旁边，再低头一看，书还翻到刚刚那一页，原来是我写作业写得太困所以在书桌前睡着了。
　　“别写了，喝了牛奶就去睡觉吧。”
　　我摇摇头，接过牛奶一饮而尽道：“马上就写完了，写完就睡。”
　　妈妈接过空牛奶杯，叮嘱道：“虽然高三很紧张，但是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考不考得上大学不重要。”
　　“我怎么会考不上！”
　　我可是年纪第一。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又叮嘱了几句才退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想起了方才的那个梦。难道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一直以来我都厌倦好学生的生活，我讨厌为了别人而活，即便爸爸妈妈对我很宽容，从来不要求我什么，但是我总是无法不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
　　我习惯了凡事都是第一，习惯了别人崇拜的眼神，习惯了父母脸上骄傲的神色，渐渐的，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山压在我身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习，又为什么要做到这么好，好像只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好而已。
　　于是我开始羡慕起班上的差生来，羡慕他们在课堂是同老师顶嘴，羡慕他们想骂人就骂人，想打架就打架。
　　这个念头一直折磨着我，我想试试另一种人生，没想到竟然就做了这么一个梦。
　　我不禁觉得好笑，看来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诉我，没有谁的人生比别人的人生更好，我曾经羡慕无比的人生，也许也是一种折磨。
　　或者说，每一种生活都是折磨。
　　我低下头继续做题，就算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又乏味无聊。
　　写了几道题，我又放下了笔，因为我忽然想起了陈天。
　　陈天……他是真的吗？
　　他真的是幻影行者困在了我的梦里，还是他其实只是我梦的一部分而已？
　　我抱着这个疑问生活了很久很久，直到多年以后，我再一次遇见了陈天，这个疑问才不再烦恼我。

　　（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知道变了，虽然我也不想变，可是我却感觉到我身体里某些东西真的已经不一样了，我的灵魂在腐朽。
　　考上大学之后我便开始每天打游戏，或者浑浑噩噩的在寝室睡觉，既然已经考上了最好的学校，我也不知道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好像忽然没有了目标。反正及格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混个毕业证很轻松。
　　也许就像是我的前女友孟露说的那样，我是个没有梦想的人。

　　我的父母在另一个城市，并不知道我现在的境况，还以为我跟从前一样是个好好学生呢……我也想做个好学生，只是我忘了为什么奋斗。
　　反正人的这一辈子不过如此，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总之是混到死，现在又有什么值得努力的呢？
　　电脑屏幕忽然探出一个对话框来，提醒我押金已经要用完了，我摸了摸兜，发现我只剩不到五块钱了。
　　我下了机，起身离开了网吧。其实游戏打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找不到更有意思的事情而已。
　　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我会逐渐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考上了大学失去了目标，还是因为三年前的那个梦。
　　在午夜的街头，我彷徨不已，忽然不知道应该往哪个路口走了。

　　“林翔！”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了一个有着纯黑色眼睛的人站在我的身后，风尘仆仆像是赶了很久的路，即便他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陈天？”
　　陈天竟然是真的，并不仅仅是我的梦里的人而已。
　　“你记得我？”陈天的声音还是那样阴森而低沉，“你还记得你的梦吗？”
　　我点点头。
　　“那很好。”
　　陈天拿出一把刀递给了我，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你再死一次吧。”

　　（十一）
　　陈天没有逃出我的梦境，他说当我的梦结束，他跨过破碎的梦境世界回到真实的生活里才发现，他还是没有逃出来。
　　原来我们遇见的那个梦，并不是我的梦，而是我的梦中梦，而现在的我还是在梦里。
　　“兴许我在你的梦里呆得时间太长了，所以已经忘记离真实还有多少个梦境的距离了，但是没关系，我可以一个个的尝试。林翔，我找了你很久，终于找到了，是时候醒来了。”
　　我看着伸到我面前的那把刀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陈天竟然说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只是一个梦！

　　不，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种话了，上一次他在我的梦里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那的确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所以，我现在也是在做梦吗？
　　“醒过来吧，反正你在这个梦里活得也没意思不是吗？放我走吧。”陈天说：“放我离开你的梦境，也能让你找到真实。”
　　真实……
　　是吗？我可是找到真实吗？
　　我接过了陈天递过来的刀，毫不犹豫地刺进了我的胸口，第二次杀死自己总是比第一次要容易一些的。
　　我不知道真实是什么，但是总比我现在的生活要好。

　　（十二）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一地的酒瓶，还有撒得到处都是的颜料，以及满地的废弃画纸，我想起来了，我其实是个画家，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画家——贫穷、顽固、生活窘迫。
　　除了梦想，我一无所有，有的时候我会希望自己要是一脑子浆糊就好了，如果我没有梦想，既不会追逐得如此痛苦，也不会活得这样的煎熬。瞧那些普通人，浑浑噩噩的度过一生，多好。
　　可是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浑浑噩噩的我依旧不快乐，这是为什么呢？
　　我仔细地回想着梦境里的每一个细节，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陈天……”我念着这个名字。
　　我拿起一个酒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脑袋上，我想试试看我会不会疼，会不会醒，也许这样的行为很夸张，可是没办法，我是个神经质的画家。
　　头上的刺痛传来，我伸出手一抹，看到满手的鲜血。
　　“哈哈哈！是真的！”
　　很好，我非常的疼，这应该是真实世界了吧？还有什么比疼痛还要真实的呢？

　　血流的太多，再加上宿醉，我只觉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只好勉强地爬起来想出门去，也许找个医院看伤，也许找个药店买绷带，又也许直接栽倒在街上。
　　总有人会救我的吧，虽然这种可能性并没有那么大。
　　可是当我打开门的时候，我再次愣住了，我尖叫着抱着脑袋往后退，没想到竟然栽倒在了地上，刺了一手的玻璃渣。
　　陈天……
　　竟然又是陈天，他又来找我了。

　　“林翔，你该醒过来了。”陈天看着我阴森地说道。
　　“不！”我尖叫着往后退，惊恐地摇摇头，“你又要告诉我这是梦境是不是？可是我死了又怎么样？要是接下来还是梦境怎么办？”
　　陈天的眼里有着疯狂的火焰，他狰狞地说道：“总有个尽头的不是吗？凡事都有结束，林翔，你不想找个结束吗？”
　　我摇摇头，我不想要结束。
　　结束了又怎么样？从一个梦境滑落到另一个梦境里，什么都不是真实的，只能疲于奔命，无数次的重复着痛苦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连真实的死亡都办不到。
　　“你走！”
　　我记得陈天的话，他不敢杀我，他怕不成功的话，他会死在我的梦里，因为他是幻影行者，会在别人的梦境里留下真实的伤口。
　　“我愿意在梦里不要醒来。”
　　“可是我不愿意，我要回到真实的世界里。”陈天拿出一根绳子，冷冷地说道：“现在你已经不是什么健壮的少年了，不过是一个受了伤的醉鬼，我一定可以成功的杀死你。”